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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枣花夜市观她旧往,同她仰……


    七月流火,天刚擦黑,即便西山还余一抹金色,到底没有白日那么火热了。而汴京城南往日最热闹的街巷,此时不过围坐了三两散凉的百姓。


    一个骑驴的书生路过此地,不免嘀咕:“还东都呢,都没俺家村里热闹。”


    纳凉的百姓听见这话,不免嗤笑:“才进京吧,小郎君?”


    那书生颇惊诧:“阁下如何得知?”


    老叟们俱都笑起来,其中一个道:“你要热闹,只管往城南枣花巷子去,哦,记得莫要穿这一身白裳,免得弄脏了。”


    书生谢过,随即骑着毛驴,一路往他们手指的枣花巷去。


    进京那日在城门底下排队时,他亦略有耳闻,这枣花巷原先不过因一家酒楼闻名,地段只能算中上,谁知一年多前,有个脚店渐渐有了名气,众人都以为要和原先那谢家抢生意了,又谁知人家扭头合伙将剩下那些半死不活的铺子给盘了下来。


    如今啊,这枣花巷俨然是城中最繁华地段。


    书生初入汴京,还未见识过,只听说这条街从头到尾逛下来,就没有不吃撑的。


    前段时间停业新修了路面,食客们纷纷坐不住了,那个抓心挠肺地馋啊。光吃不到还好,城中也不是没有旁的酒肆,偏偏那股抓人的香味,时不时便越过巷子,蔓延进附近住户家中。


    虞蘅表示无辜,还不让人试菜了么?


    书生这回算是找对了方向,大老远,就隐约能瞧见一点儿晃动的人影,路上也有似他一般,正向那边赶的。


    待靠近,一股子劲香先礼后兵地将书生团团裹住,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耸动鼻尖,“吁吁”赶着驴来到了巷口,入目先是一块高大牌坊,上书龙飞凤舞四个大字,枣花夜市。


    巷中已是人头攒动,手里捧着纸碗的、举着签子的,抬高胳膊,小心翼翼朝前挪动,顾不得被前人踩了鞋,若不走,马上就会收到下一人的催促。


    座骑、肩舆、轿子、车在这里是走不开的,入口处有一排排的牲口厩,看守的小厮拿出对牌,同时给书生跟他的爱驴脖子套上,对牌上写有数码,届时凭号码领走。


    如此贴心周到,还未踏足,书生已然心存了好感。


    一脚迈进,就似打开了什么机关,比方才还更猛热的香气浪潮瞬间涌来。“咕噜”一声,在旁人揶揄的侧目下,书生微红了脸。


    而在他进去后不多久,为了保证里边客人的体验感受,小厮们暂且将朱漆杈子拦在了道路口,略略“限流”。


    ……


    今日枣花巷要比往日都更加热闹,不光是因为重新开业第一天的缘故,更是因为谢家的小郎君与虞记东家结亲,因着虞娘子双亲俱不在了,谢夫人怕虞娘子触景伤心,两人一商量,决定也不搞那门子拜堂繁缛礼节了!飨宴众食客,无论是否在两家消费过,这一日都能在枣花夜市敞开肚子,免费吃喝!


    谢夫人年轻做贵女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好玩好动,用世俗的话来说就是,有那么点“不靠谱”。


    虞记的小娘子,大伙儿也是知道的,能干漂亮、做饭好吃还是其次,精就精在那与常人差不多大小的脑袋里,总有不同寻常主意。


    这有些“标新立异”的亲礼一出,众人似乎也没太多惊讶,颇有种“果然如此”之感。嘿,这两人凑一家子,合适,合适。


    汴京城百姓等啊等,从春等到夏,终于等到立了秋,亲礼的日子,早上就开始捱饿了!


    祝福自然是要祝福的,有便宜也不能不占嘛。


    ……


    对虞蘅来说,夏天成亲纵使有一万件好处,加起来都不敌一个热字。


    对谢诏来说,从平江把人接回来后,一切都稳步进行着,四个月,说长不长,然青年人少有得心浮气躁了起来。


    谢夫人乐得看他上火,与媒人说不急不急,待到十月金秋气爽,那会子穿嫁衣才不热呢。


    谢诏颇是无语,只能有些幽怨地看一眼谢夫人:“阿娘。”


    虞蘅在一边儿笑眯眯。


    按理她该避着这些,可哪来的亲长替她操持呢?还是得自己上。左右后世的新娘子各个环节都得自己盯呢。


    虞蘅有多多的想法,事无巨细都拿出来单列了,生怕错漏。


    “要一整条街都挂上花灯,就做成各种招牌菜模样,等亲礼结束了,还能当幌子挂在摊上。”虞蘅边说边啧啧,我可真贤惠,


    “做一束手捧花,届时从浮白馆二楼伸出来的台子上拋下去,谁接中了,到时候结亲,咱们给免费操办。”


    “那若是对方已经结过亲了呢?”谢诏问。


    虞蘅又笑道:“那便等到他家中儿女结亲时。”


    谢诏看着她笑脸,也低低一笑,顺着她话道:“嗯,这意头是极好的。”


    虞蘅觉得他这笑容有点奇怪,哪里知道这人已经从别人家儿女想到他们将来儿女身上去了。


    她没管,继续在纸上涂抹起来。


    “嗯……茉莉花好,就用茉莉!”


    ……


    以虞蘅如今的女红水平,描补下绣花边角料还行,一整套嫁衣是万万不能的,所以交给了外头的绣坊来做。


    虽然从开工到验衣两个月,绣娘不止一次让她看过提意见,但当成衣真正展开在她面前那一刻,虞蘅还是没出息地小小惊呼了下。


    老祖宗审美诚不欺我!


    试嫁衣前,被阿柳摁在椅子上敷粉描眉,虞蘅想起来剪坏刘海那次,对她手艺颇为怀疑,阿柳嚷嚷起来:“蘅娘子莫要看低了人!我跟云娘子进修过了,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阿柳了!”


    虞蘅“噗嗤”乐了,可惜没人领会她的笑点,还被阿柳威胁:“蘅娘子莫笑了,一会眉毛画歪了可怎么办。”


    虞蘅乖乖闭嘴,闭眼、又翻白眼,像个磨喝乐任阿柳摆布。


    终于换上了嫁衣,里三层外三层,销金大袖,段红长裙,霞帔帔坠,繁复精致得不像话。


    阿柳咽了咽口水:“蘅娘子真好看!”


    过一会儿又忙问:“梳个头吧?披着好热呢。”


    虞蘅笑道:“还好。”


    屋里摆了大盆冰,再不像过去一样节省,倒不很热。


    虞蘅对镜自照,宽大的衣摆层层叠叠拖在地上,不用心疼弄脏了。新娘子只需顾着自己好不好看,这样好看的嫁衣,一辈子也就穿一次了。


    虞蘅忽然有点理解为何女子都自己绣嫁衣了。往后收起来压在箱底里,若干年后,整理东西再翻出来,摸着上头繁丽精致的绣纹,想起那些天的憧憬、忐忑跟幸福,就仿佛年华从未逝去。


    当然,这些全都建立在“对”的基础上。至于谢家是不是那个“对”,她想,也只有日后再收拾出这套嫁衣时,才能知晓答案。


    她从未感受过婚姻,大多姑娘会有的新奇、忐忑,她自然也有,但丝毫没有面对韩家的抗拒。


    虞蘅瞧着镜中自己,乌发披散,唇颊红润,眸子盈盈。


    是真的长大了。


    上辈子没经历什么风雨,一路随大流读书毕业,入企业当牛做马,辞职后准备接手小饭馆,直到意外穿越,眼神都还是清澈愚蠢的,哪有现在的透亮。


    她微微露出个笑。


    换衣裳时只留了阿柳帮忙,将其他人都清了出去,这会子推了门,走出去也让她们看看。


    阿盼正在与阿玲、阿桃争执:“我穿什么新衣裳,蘅娘子成亲,我上赶着显什么眼?”


    阿桃捂嘴笑:“蘅娘子说了,到时候指定满城的人都挤过来,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为自己挑一个俊秀小郎。”


    阿盼看脸的毛病越发严重了,虞蘅觉得,没人能做得了她主,于是开玩笑叫她自己挑,挑中了抢。


    阿盼从脸红到了脖子,仍嘴硬:“我还小呢,我不急,要挑也是阿柳挑!”


    “好啊,又在背后说我小话!”阿柳细眉倒竖。


    方才还嘻嘻吵吵的阿盼几人回过头来,顿时屏息看呆了。


    “蘅、蘅娘子真好看!”


    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


    穿上嫁衣,虞蘅就跟被封印了似,再不能那样挑眉斜眼猥琐地笑了,而是很淑女地抿嘴一笑:“傻不傻?”


    阿盼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觉得自己方才不肯穿新衣裳,要将风头留给蘅娘子的想法才是傻哩!


    新娘子当然是万众瞩目的啊。


    “怎么不梳头呢?”


    阿玲觉得蘅娘子这般已经很美了,若是再像画里的侍女那样儿,将发髻梳得高高的,簪花戴钗,一定更美更美。


    阿盼私心里却觉得这样更好,那微微泛着润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嫁衣也随意套着,就似酒宴刚结束,宽衣解带至一半的家常模样,实则最是动人……咳咳,谢郎君应当与她所见略同吧?


    找不到知音,又不能与她们说这等话,阿盼快要憋死了。


    ……


    枣花夜市的摊位铺面琳琅满目,书生来的迟,只好拣人少些的地方排队,一个卖蒸菜的老妪,手脚较旁人慢些,蒸菜味道也不似旁的煎炸炖烤之流香味霸道,所以摊前稍显冷清。


    书生好容易挤到前面,看着一摞摞冒热气的蒸屉,边擦汗问:“这都有些什么?”


    老妪笑道:“蒸雉鸡、豕骨,都有。”


    书生便要了蒸鸡。


    这蒸菜都放在小笼里蒸,一笼就是一人份,老妪当下取了竹筒给他装好,书生接过,香味先扑鼻而来了,蒸菜便是这样,缕缕都深入人心。


    鸡肉很嫩,放了豉油去蒸,底下还垫了什么配菜,口感溜滑,嚼起来有韧劲,初初吃新奇,后来便觉爽口。书生站到花灯光下一看,原来是皂儿啊。


    从前只吃过水晶皂儿凉水,却不想与雉鸡蒸食,竟有如此妙味。


    书生忙回头想再要一份蒸豕骨,却又不能了,老妪摊前又被人流包围,只好带着食不够的遗憾随大流往前走。


    又吃了夹了玫瑰糖油馅儿的豆糕、炙得焦香,内里胶质仍饱满的豕蹄、风味酸辣的茄酢、嫩比豆腐的羊血米线,米线上浇的是黏黏糊糊的芝麻酱,汤肥味厚,书生有些口渴了,恰好来到浮白馆,坐下来要了壶酒,就着一路买的小吃,下酒。


    就没喝两口,锣乐声“锃”的一声,满街的人都精神了,东西也不吃了,都向浮白馆围了过来,也不进店,在楼下守着什么。


    书生茫茫然随大流出去,手里还不忘捞上吃了一半的炙豕蹄。


    仰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不禁问周围人:“这是在做什么啊?”


    那人眼睛也不斜地回他:“等新娘子出来呗!”


    书生这才知道,原来新妇跟新郎官今天还会出来露面呢!


    书生对那新娘的面貌没什么兴趣,却知道新郎官便是今科的探花郎,他进京当然是为了科考,便也想沾一沾这探花郎的风光运气。


    方才那人还在与他八卦,据说殿试过后,上门提亲的媒人都快踏破谢宅门槛了,探花郎不堪其扰,躲去了江南,就这样邂逅了虞娘子。


    书生咦道:“这虞记与谢家不是一条街的邻里邻居么,按说两人该早就认识了吧?”


    说话的人一噎。


    比起兔子跟窝边草,他们自然更热衷于相信这听起来满是奇遇的风月事。


    不过他没顾得上反驳,因为妆扮好后的新妇被新郎官手上的同心绸牵引着,终于亮相了。


    书生也不说话了,眼中是难掩的惊艳,手里烤蹄儿被挤掉在了地上,竟毫无知觉。


    灯火煌煌,众人凝眸屏息看那灯下的一对新人,新郎官温然玉立,清华贵重,说一句潘安再世也不为过,那新嫁娘皎若珠光,含笑嫣然,仿佛瑶台仙子,徒看外表,便再般配不过了。


    谢夫人威武喊出了围观群众的心声:“木头,牵什么巾子?还不快牵新娘子!”


    被亲娘带头起哄着,谢诏没有办法地一笑,依言来到了栏边,执起虞蘅的手。


    两双手交叠,一个修长,一个莹润,比茉莉捧花还更白如脂玉,十分地养眼。


    虞蘅配合地低下头,用团扇轻轻遮住下半张脸,一副娇羞模样。


    谢夫人就爱看这个!


    阿盼激动得攥住了阿柳的手!


    众人虽未见识过拋手捧花,却知道绣球招亲,大差不差的,底下有人起哄起来:“这新嫁娘的福气,也叫我们沾沾啊?”


    “想好要往哪儿丢了么?”谢诏俯在她耳边喃问。


    新娘子的东西,总是带着美好的祝愿,大家都想沾沾这份郎才女貌、姻缘美满的福气。


    虞蘅看着阁楼下一双双饱含期许的眼睛,底下催促起哄声汹涌。


    虞蘅眨眨眼,背过身去,用力一拋!


    嗬……


    砸中了个愣头愣脑的穷书生。


    那书生显然措手不及,被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瓣浇了满头,他小心捡起捧花,再度朝他们、周围人诚惶诚恐拱手施礼。


    围观人群哄笑了满堂,遗憾的有,起哄的有,更多的则是祝福。


    看见他,想起初入汴京时的自己,好似也有那么一回,被好运眷顾了。又其实,一直都很幸运,才能有今天成就。


    财大气粗的谢夫人承包了半城的烟花,恰在这时燃起,呼啸的烟火伴随五光十色的光芒在半空炸开,照亮众人的脸。


    虞蘅拿团扇掩口,双眼弯弯。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睛异常明亮,面孔在璀璨的灯花下艳若桃李。她只觉实在有幸,在这异乡时空,能有人观她旧往,同她仰春,知她晦暗,许她春朝。


    她奇异地在这异时空,生出了一丝归属感。


    于是她踮脚,用一个轻轻拥抱,来代替她真实的心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