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什么意思?刷好感度?……


    到达云间的时候,就见两三位工人拿着油漆刷桶站在大门前上下挥舞,院长也站在门口,背对着身后马路看着工人们施工。


    车子停下,张青雨降下车窗探出头来,“院长,这是在做什么呢?”


    “青雨?你们来啦。”院长转过身笑着挥挥手,解释道:“最近贺先生给我们捐了一笔款,还找了人帮我们修缮建筑,这三位是他找的工人,正在帮我们重新刷一遍大门。”


    “贺先生?”张青雨挑眉,“是贺泯吗?”


    院长点头,“是他,他早上还来我们这儿看了,车子刚离开。”


    “挺好的,贺泯人还不错,他对云间上心也算是好事。”张青雨双手搭在车窗上,下巴垫在手上,微微歪着头笑着说。


    车后座两个男人听见贺泯的名字,神情各有不同。


    宋平渊压下眉眼有些不耐,顾恩慈则高挑眉梢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琉金也和院长打了招呼,接着车上的人接连走下来,后车门打开,宋平渊率先下车。


    “宋先生也来了?”院长笑呵呵地说:“欢迎啊。”


    宋平渊微笑道:“院长早上好,好久没来了,今天青雨恰好要来,我便一起来叨扰了。”


    院长:“哪里的话,你们来我都很欢迎。”


    宋平渊下车之后将车门关上,院长以为只有他们三个,却不料另一侧后车门也被打开,下来一位陌生男人。


    顾恩慈站在车边,单手搭在车门上,礼貌点头打招呼:“院长好,我是顾恩慈,青雨的朋友。”


    “顾恩慈?”院长目光落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接着依旧慈和地笑笑,“也欢迎你。”


    车门虽然被关上,但院长还是探头朝车里看了看,在原地等了几秒钟后确认没有人再下车,随后对大家笑着说:“走吧,我们先进去,今天来了几位新的小朋友,你们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院长正想转身带着几人一起进去,后方马路上又传来汽车行驶靠近的声音,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劳斯莱斯缓缓停下。


    “啊……”院长感慨一声:“今天真热闹啊。”


    黑色车子停在众人面前,后座被一只大手推开,随后一双长腿落地,高大身影从车内下来。


    贺泯抬起脸笑,调侃道:“呦,这么多人啊?”


    院长率先出声,“贺先生,怎么回来了?”


    贺泯:“啊,好像有东西落在这儿了,我回来看看。”


    他看向其他几个人,声调轻慢地说:“诸位是来?”


    “许久没来,我们来看看。”张青雨目光含笑,“听院长说你又给云间捐了一笔款?贺总大气啊。”


    贺泯失笑,“一笔小款项而已,哪有你日积月累帮助得多?你这么说我可要不好意思了”


    张青雨也笑,“做善事哪分大小,只要做了便是好的。”


    两人简单谈了几句,气氛熟稔松弛。


    院长再次招呼众人进去,这回没有被人打断,一行人顺利地朝院中楼内走去。


    张青雨和琉金走在院长身侧,三个男人隔着一段距离跟在身后。


    贺泯走在边上,目光瞥过两人,微扯起嘴角,“好巧啊,又见面了。”


    他没有特意看向哪个人,说话时也只看着前方,好似只是随意说了一句,友好地打个招呼。


    “巧吗?”宋平渊抬手推了推眼镜,缓声说道:“我看不一定吧。”


    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大家心里各自清楚,无论是贺泯还是顾恩慈,都一样。


    顾恩慈在门口见到贺泯时就认出了他,想起自己在今朝和他说的话全都与张青雨有关,再仔细想想,当时话题被他牵着走,多半是他刻意打探。


    思绪再次回转,又想起在家中醒来后顾母说的朋友送他回来,如今想来哪有什么朋友,定是贺泯无疑。


    在今朝时他刻意打探张青雨的消息,送他回家时又点明是在今朝喝的酒,刚才在门口和张青雨相谈熟稔……


    种种线索交汇在一起,再结合宋平渊的神情语气,一个猜想呼之欲出。


    司马昭之心,毫无遮掩。


    顾恩慈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说:“也不是很巧吧,刚刚你可不在这。”


    贺泯轻笑一声,“巧不巧的都无所谓,反正人都在这儿了。”


    他神情毫不在意,目光甚至都没落在两人身上。


    一个前男友,一个早已写好离婚协议书的合作伙伴,全都是过去式,哪有他这个现任朋友且未来身份有待提高的人有优势?


    他心中看得透,但另外两人与他想得却不一样。


    在另外两人眼中,曾经获得张青雨青睐的人和如今名正言顺站在她身边的人,才是彼此的眼中钉。


    从大门口走到楼中的距离并不远,两分钟的路程转眼就到。


    贺泯捐的款项都落到实处,上次来时看到的破旧楼梯转角如今都已修缮一新,从走廊走过看向教室,里面也都换上了新桌子新设备。


    又走了几步,院长带着众人停在一间娱乐室窗前。


    娱乐室很大,原先是一间空旷的房间,后来院长用捐赠的款项东拼西凑购买娱乐设备放在房间里,勉强当作一间娱乐室。


    房间内坐着五个孩子,年龄有大有小,一眼看过去大致在三岁到十岁之间。


    许是刚来到云间,孩子们还不熟悉,其中两个大孩子一男一女,各自坐在角落安静地沉默着。反倒是年龄小的三个已经开始打量四周,一起结伴玩起了玩具。


    琉金和张青雨都站在窗前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室内的几个孩子身上,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段时间有一家福利院没坚持下去,我和其他几位福利院的院长商量了一下,大家各自领了几个孩子回去。”


    院长轻叹一声,“大家能力有限,没法把所有孩子都领回来,还是先问过有收养意愿的人,将一些孩子领养回去后才能够把剩下的孩子带回来。”


    顾恩慈轻皱眉头,“那这里面的几个都是没有被领养的?”


    “也不是,只能说一部分吧。”


    顾恩慈抿抿唇,心里已经知道了什么。


    另外两人却不清楚,贺泯直接开口问道:“为什么是一部分?”


    琉金淡淡开口:“一部分是没有被领养的,另一部分自然就是被退回来的。这种情况挺多的,在福利院也是见怪不怪。”


    福利院的小孩被领养后,有些顺遂地跟着领养家庭平安长大一生,自然也有一些不被领养家庭喜欢最终又退回福利院。


    气氛莫名陷入低沉,刹那间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片刻后,院长笑着问:“好了,不说这些。我还有点事要跟青雨和琉金交代,你们三位自便?”


    顾恩慈仰起脸,俊美的脸上满是温柔,“我去和他们玩一下吧,我喜欢小孩子,应该和他们合得来。”


    院长赞许地点头,和蔼应道:“好,那辛苦你了。”


    顾恩慈低眉一笑,“没什么,我应该做的。我和青雨都挺喜欢小孩子,也喜欢和他们玩。”


    “……?”贺泯目光奇怪地看着他,内心冷笑。什么意思?刷好感度?


    他还在看着顾恩慈,突然听见另一边宋平渊温和开口:“我也挺喜欢小孩儿,青雨要和您谈事情,我替青雨和孩子们聊聊天吧。”


    贺泯:“……”


    另外两个人都这么说了,他也不甘示弱,轻咬着牙也说了一句:“那我也去。”


    不就是刷好感度?谁还不会了!


    顾恩慈率先进去,他长得俊美阳光,看起来就像一位开朗的大哥哥,进去和几个年龄小的孩子玩了一下便轻易地融入进去。


    宋平渊跟着也进去,看顾恩慈找几个年龄小的玩,他便转眼走向墙边,坐在两个大孩子中间温和地聊着天,他气质温润说话体贴,没一会儿两个沉默的大孩子也愿意主动开口和他说话。


    最后只剩下贺泯,里面五个孩子分成两堆,一边是顾恩慈,一边是宋平渊,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放在平时贺泯是不会在意的,他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儿,更不喜欢陪他们玩,哪怕是过年时亲朋好友带了小孩儿来,他也是退避三舍。


    可偏偏此刻张青雨就站在身后,其他两个人都进去刷好感度,唯独他站在门外,多不合群?


    他是一个对未来深有打算的人,怎么能让自己在张青雨那里留下不合群的印象?


    贺泯镇定地站在门边,面带微笑内心盘算着该找哪个小孩下手。


    忽然,和顾恩慈玩闹的小孩中有一个小女孩的皮球脱手滚了过来,正好落在贺泯脚边。


    真是天上掉皮球,皇天不负有心人。


    贺泯动作迅速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皮球,对着迎面跑来的小女孩语气柔和微笑着说:“这是你的皮球吧?来,哥哥帮你捡起来了。”


    小女孩懵懵地站在他面前,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贺泯再接再厉,声音放得更柔,“小朋友,你喜欢玩什么呀?要不要哥哥和你一起玩,踢皮球怎么样?或者哥哥给你讲故事书?”


    小女孩神情茫然,听着贺泯的话自己默默后退了一步。


    贺泯不死心,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蹭了一点,还要继续开口说。


    就见小女孩又后退一步,圆圆的大眼睛依旧看着他,接着鼻子轻轻皱了一下,突然小嘴一扁。


    一种熟悉又不祥的预感瞬间席卷贺泯的天灵盖。


    他连忙制止:“你等一下——”


    但没有用,下一瞬,哭声震天:“哇——!!!”


    其余人:“……?”


    第32章 第32章对峙,争锋相对


    贺泯被赶了出来。


    在他远离门边之后,小女孩哭声瞬间停止,下一刻紧紧抱着怀里的皮球迅速贴到顾恩慈身边寻求安慰。


    顾恩慈温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抬眼看向贺泯,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笑意。


    顶着门内两道嘲讽的目光,贺泯退到门外走廊,双手搭在栏杆上,偏头说了一句:“我尽力了。”


    张青雨站在她旁边,想起之前在海市他靠近小女孩的时候也是哭声震天,此刻便有些忍不住笑,“我知道,我相信你尽力了。”


    院长也笑,脸上的表情慈和宽容,像是在看孩子玩闹一般,“既然这样,贺先生便自己在院里逛逛吧,我带青雨和琉金去办公室谈点事。”


    贺泯颔首,“好,不用在意我,你们请便。”


    他就倚着栏杆目送三人离开,等三道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他又转过头看向室内,里面两人还在陪同小孩子们,但彼此之间神情都有些心不在焉。


    贺泯嗤笑一声,利落转身离开。


    与其站在门口看他们演戏,不如去别的地方转转,观众都不在了,演得再好也没用。


    云间有好几栋楼,中间高塔耸起,几栋楼围绕着高塔而建,贺泯闲着没事依次逛了一圈。


    几栋


    楼由数个房间组成,看功能划分基本上分为几个类型,例如学习室、宿舍、食堂和娱乐室等,建筑构造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值得特意观赏。


    贺泯只用了二十多分钟便逛完了几栋楼,随后走到楼前空地放空似的站了一会儿,转身之际眼角余光落到高塔之上,离开的动作顿了顿,接着抬脚向高塔走去。


    ——


    院长办公室内,桌面上放了三个茶杯,杯中盛了半满的茶水,雾气袅袅。


    院长动作缓缓,拎起茶壶的盖子,往里面加了些茶叶,再端起一旁的热水壶往茶壶中加水,一套动作下来缓慢的好像在磨炼耐心。


    琉金不喜欢喝茶,只是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刚刚那个男孩儿就是小箔的弟弟吗?”


    “是,已经确认过了。”院长又说:“小箔父母去世那年她十三岁,她弟弟也才两岁。两姐弟没什么亲戚只能去福利院,她弟弟当时年龄小,很快就被收养了。”


    “那户收养的人家一直没有孩子,所以一开始那对夫妻也挺宠爱他,不说百依百顺,不愁吃穿总是有的。只是后来他十岁那年,那对夫妻有了自己的孩子,从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被送回了福利院。”


    院长叹了一口气,“何必呢。”


    收养人来领养孩子没有错,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偏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苦了被收养的那个孩子,小小年纪便经历多次人生变故。


    哪怕已经看过很多次,也经历过很多次,院长依然心有遗憾。


    “如今他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年纪很少会被领养,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云间安稳长到十八岁,到那时候,便由他自己决定以后的去向吧。”


    琉金和张青雨都点头。


    院长给自己杯中添了些茶水,“这几年你们一直在帮小箔找他,如今人找到了,亲眼看过总能放心,以后就别担着这件事了,都轻松一点。”


    “好。”琉金转头看向张青雨,“小箔给他的项链今晚给他吧,也算是了结。”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便起身打算离开。


    离开前,院长叫住张青雨,说道:“青雨,以前你说和小箔的信件没找到,前段时间我又整理了一遍,在一个柜子里翻到了,我帮你放到高塔那边,你若是要拿走就去看看吧。”


    ——


    高塔也能称作钟楼,建筑虽高但里面并没有多少房间,推开门进去就看见蜿蜒盘旋的楼梯,在钟楼内部一路向上旋。


    金色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洒下来,落在盘旋的楼梯上好似金箔铺就,钟楼的墙壁已经斑驳,有些地方石膏已经脱落,看起来古朴又有意境。


    贺泯顺着楼梯向上走,一层一层走到最高处。


    钟楼顶端有一处很广阔的阁楼,地板已经有些泛黄,角落处堆叠了几个箱子,箱子表面没有多少灰尘,看起来应该是近期才放上来的。


    贺泯一眼扫过,里面大多是一些书籍,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书籍的边角也已卷翘,目光再往里探,箱子最上方似乎是一些信件,窗边阳光照亮信件封面,清晰映出收件人的名字。


    贺泯走上前去,伸手拿起信件。


    信件数量不多,大致只有四五封,每一封的封面上都写着‘青雨收’,字迹看起来笔锋不足却已经有了个性,像是青少年时期摸索字迹时所写。


    很显然这是私人信件,但贺泯神色如常地将它打开,下手没有一丝停顿。


    [致青雨:


    昨天是我来到新家的第一天,我有些紧张,所以没来得及给你写信,别怪我。


    叔叔好像不是很喜欢我,路过书房时我听见他在和阿姨吵架,说‘你收养她不就是因为她有个天才的名头吗’,不过我早有预料,所以这不算什么。


    这里一切都好,只是有些想你们。


    祝好。]


    [致青雨:


    昨晚梦见你和琉金,好像又回到了福利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醒来后看到空荡的房间,有些难过。


    最近阿姨带我参加了好几场慈善晚会,每个来打招呼的人都很好奇地看着我。今天有个记者采访我最近过得如何,我说阿姨一家对我很好,给我帮助很大。我知道阿姨收养我的目的,她是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我会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对于这些场合我有些不适应,不过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还带我看了他的很多收藏,很美。


    想你们。


    祝好。]


    [致青雨:


    昨天我看到了流星雨,比想象中的还要美,哥哥说对着流星雨许愿很灵验,我也真的许了愿。


    许了什么愿你应该能猜到吧?是啦,我们之前说的,祝愿大家都要快乐。上次你来信学校,和我说如果我过得不开心,你就和琉金一起来把我带回去,哈哈哈,看到你的这封信我只觉得开心极了。我依旧不喜欢那些宴会和采访,但有哥哥陪着我,所以一切都还好。


    流星雨划过天空时,我把项链送给了哥哥,他是个很温柔和善的人,如果可以,真想你们也能认识。


    想你们。


    祝好。]


    看落款时间,这三封信时间间隔差不多,基本维持在半年一封信件。信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透露出的内容让贺泯有些吃惊,若是按照信中所说,张青雨和琉金以及信的寄出人以前同在福利院?


    贺泯垂眸,所以这会是张家舍得让她联姻的原因吗?因为不是亲生的?


    他无法确定,便接着往下翻,此时手中只剩下一封信。


    [致青雨:


    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头很痛,整个人头重脚轻,最近流感很严重,你们要保重身体。


    哥哥昨天为我去和阿姨说以后不再让我参加那些采访与宴会,我不知道哥哥怎么说的,但是阿姨同意了,她说今天是最后一场采访。


    青雨,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成年的第一天。


    我终于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祝我成功吧!


    想你们。


    祝好。]


    这封信笔迹收尾很仓促,‘祝好’两个字甚至有些飘起来,像是匆忙之际写下的。


    贺泯将信封翻到最后,发现落款时间与前面那封隔了一年半,也就是第一封信的三年后。


    中间相隔时间太长,并且最后一封信中提到了‘之前说的事’,显然在这之间还有其他信件,只是不在他手上。


    贺泯把手中的信封叠起来,目光落到箱子里,正要伸出手去翻一翻看看有没有剩余的信件。


    “哒-哒-哒”


    身后传来指尖敲击墙壁的声音,微弱的声响在安静的高塔中显得格外清晰。


    贺泯动作一顿,偏头转身——


    张青雨靠在阁楼门边,神色淡然地看着他,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手中,接着微微一笑。


    “看完了吗?”


    她问得淡定,贺泯神情也很平静,完全没有私自翻阅别人信件后被抓包的羞耻感。


    “看完了。”贺泯将手中的信封拢在一起,向前递去,“还你?”


    张青雨肩膀顶了一下门边站直身体,走到贺泯面前伸手接过信封。


    陈旧的纸张落到手里,轻飘飘的,泛黄的边角在手中卷翘,恍惚间甚至觉得有些扎手,阁楼的阳光照到信封上,映着信封上灰尘浅浅。


    她打开信件看了看,熟悉的笔迹落入眼中,经年未见,仅仅只是看着笔迹却依旧能回想起过往的时光。


    “你想知道这些信件主人的故事吗?”


    贺泯:“你愿意告诉我吗?”


    “很久没人提过她了,好像只有我和琉金还记得她。”


    张青雨垂下眼眸,将记忆中的故事与人娓娓道来:


    “她叫小箔,十二年前到了我和琉金在的福利院,啊对了,你看了信件,应该能猜到我和琉金也是孤儿。”


    “那时候我们还小,都只有十三岁,不过小箔月份最小,我和琉金在福利院待的时间又久,所以我们把她当作妹妹看待。”


    “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福利院这么多孩子,我和琉金都不喜欢,偏偏就喜欢小箔。她刚来的时候不适应,我和琉金就轮流陪她,陪了半个多月她才适应这里。”


    “琉金是福利院的霸王,有她在,没人敢欺负小箔。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年,后来有一天,小箔被发现数学天赋极其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报纸争相报道她,媒体纷至沓来,‘数学天才’的名头被强硬地压在她头上,引来了媒体,也引来了她的收养人。”


    “后面的事情你也从信里看见了,一年后,15岁那年,她被收养了,因为一个所谓的‘天才’名头。”


    张青雨摆弄着手中


    的信件,漫不经心地说:“利益结合,各取所需。小箔想要一个家庭,收养她的人想要一个名声,好像大家都没有错。”


    “可为什么。”她缓缓抬眸,语气冷漠,“结局却这么不公平。”


    贺泯从未听过她如此冷漠的声调,心中也有些预料,但还是问了一句:“所以,故事中的她……?”


    “死了。”她连神情也是冷漠的。


    张青雨捏着最后一封信,夹在指间转了几圈,接着将信封举起,挡着阳光放到眼前,静默地看了半晌。


    “就在写这封信的当天,她成年那天。”


    张青雨还记得,十年前的那一天,她收到这封信的同时,报纸上也刊登了小箔的死讯。


    “去世了?”贺泯吃惊道:“这么突然?”


    “是啊,无序又突然。”张青雨掸了掸信封上的灰尘,“就在她说的最后一场采访结束之后,从楼梯上踏空摔了下来,抢救无效。”


    张青雨从箱子中拿出一份报纸,慢声念道:“一届天才陨落,痛心!”


    阁楼阳光中,她复又垂眼,细碎光线落在她侧脸,长睫侧影遮住眸中神色,只能听见她清冷的声音,不带情绪。


    她抬起眼笑笑,“这是当年新闻报纸的标题,八年过去,早就没人记得了。”


    “结局不公平……”贺泯缓缓道:“是因为另一方,收养她的那一家没有损失是吗?”


    张青雨颔首,“当然,这场意外他们做足了悲痛姿态,只有掌声雷动,怎么会有损失。”


    贺泯:“那当年真的是意外吗?”


    张青雨挑眼看他,“是意外。”


    也正是因为真的是意外,让她和琉金连发泄情绪都做不到,这么多年,意难平。


    她深吸一口气,再淡淡笑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贺泯闻言知意,举起手向后退了一步,“我去别的地方逛逛。”


    虽然他还有许多疑问,想问问张青雨是不是因为收养的原因才愿意联姻,想问问最后一封信中说的要去做的事是什么,更想问问她以前过得如何……


    但显然现在不是好时机,他不能问,她也不会说。


    张青雨微微一笑,对他的识趣很满意。


    面前高大男人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阁楼,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接着逐渐远去。


    手中捏着的信纸已经有些发软,松开手指时发现方才捏着的地方已经有一道明显的指印,新痕覆盖了旧迹,如往事逝去不可追。


    张青雨翻阅着最后一封信,目光落在其中一句话上:‘我终于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


    十八岁的少女,想做什么呢?


    贺泯或许不知道,但张青雨很清楚。


    她在箱子里翻了翻,在杂物堆积的箱子底部翻出另外两封信。


    [致青雨:


    叔叔阿姨都不常在家,只有哥哥和我一起在家里。我发现哥哥真的是个很棒的人,有爱心、善良、温和有礼,而且,哥哥长得真的很好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总之就是很好看就对了!


    你知道吗青雨,昨晚我看见了哥哥,在我梦里。醒来后我的脸都是红的,下楼看见哥哥我都不敢看他!


    青雨,我已经躲了哥哥好多天了,看见他我就想逃。


    想你们。


    祝好。]


    张青雨轻笑一声,仿佛透过信纸还能想象出少女当时慌乱的模样,像丛林中迷路的小鹿。


    放下这封信,她接着打开最后一封信。


    信纸上书写着的内容很简短,寥寥两行字。


    [致青雨:


    我不想哥哥只是哥哥,我想和他说我喜欢他。


    这就是书里说的喜欢吗?青雨,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十八岁少女的疑惑,也是当年张青雨的疑惑。


    她喜欢过一个人吗?应该是没有的,至少在当年,十八岁的她心里没有任何异性。


    但小箔的话好像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未萌芽的种子,好似年少时喜欢的人就应该是那样:有爱心、善良、温和有礼、长得好看。


    大学时的顾恩慈,完美符合这四个条件,甚至做得更好,那时候她确实是挺喜欢他的。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都是同一个人,当然完美符合。


    想到这张青雨倏然笑出声,轻叹着摇头,将手中信封全部收起来拢在一起。


    抬眼环视这处阁楼,阳光穿透灰尘,洋洋洒洒的细尘漫天飞舞,好像旧时光中的柳絮,飘飘摇摇间就走了这么多年。


    张青雨半垂下眼不再看,将信封放进包里,转身离开。


    ——


    大楼,娱乐室中。


    室外走廊上已经没有人,顾恩慈手中拍着足球,沉重的‘砰砰’声回响在室内。


    “学长,我们有许久没见了吧?”


    宋平渊颔首,“是挺久的,两三年吧。”


    顾恩慈将手中的皮球递给一旁的小女孩儿,转头看向宋平渊,“还记得大学的时候,学长还是学生会主席,我们同在一起共事,那时候合作还是挺愉快的。”


    “嗯。”宋平渊淡淡应道。


    “学长是我们直系学长,同一个学院同一个导师……”顾恩慈呵笑一声,尾音拉直,看过来的目光攻击性毕露。


    “学长,看了我和青雨恩爱许久,怎么还能做出拆散我们的事来?”


    宋平渊语调依旧平静,“拆散你们的不是我,是你们顾家,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他抬起眼对上顾恩慈的视线,轻轻一笑,“更何况,能被拆散的算什么恩爱?”


    顾恩慈冷冷看着他,半晌后狠狠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宋平渊也收了笑,语调冰冷,“学弟,技不如人,怪得了谁?”


    娱乐室内氛围紧张起来,两边隐隐的对峙感在室内冲撞。一旁小孩似乎也感受到停滞的氛围,一个个都很懂得看眼色,默不作声地停下手中玩闹的动作。


    两人还在对视,忽然门被推开,云间的看护人员来带孩子们去吃饭。


    四五个孩子迅速站起来跑到看护人员身边,互相牵着手跟着出去。临走前男孩转头看了一眼顾恩慈,脚步慢了一拍。


    看护人员:“怎么了?”


    男孩摇摇头,“他的项链很漂亮,感觉有点熟悉。”


    他说得很小声,连看护人员都没听清,不等她再追问,男孩转头跟上前面的小孩,快速离开。


    娱乐室内空了下来,只有顾恩慈和宋平渊还靠墙坐在地上。


    顾恩慈率先站起来离开房间,宋平渊嗤笑一声,也跟着站起来离开房间。


    和小孩子玩闹的时间过得很快,出来时太阳已经快到头顶正上方,大楼投射下的阴影蜷缩到最小,踏出大楼的一瞬,阳光直射脚面。


    不远处缓缓走来一道人影,高大身影在阳光下晃晃悠悠走近。


    宋平渊站在顾恩慈对面,侧首看着那道人影,缓缓说道:“学弟,做人还是要自重。”


    等贺泯走近时,就看见两个人都看着他。


    贺泯笑笑,“怎么,都看着我,有事?”


    他笑得坦然,对面前对峙的氛围视而不见,很自然地融进来,形成三角对立之势。


    顾恩慈凉凉道:“宋平渊说做人要自重,你觉得呢?”


    此时此刻,他连学长都懒得叫了。


    贺泯点头认同,“当然,小顾啊,这你得听你宋哥的,他年纪大,讲得有道理。”


    一句话刺两个人,顾恩慈甚至听不出来他站在那边。


    宋平渊提醒道:“我们同岁。”


    “大几个月也是大,年纪大没关系,该退就退,别强撑。”贺泯又转头看向顾恩慈,“小顾啊,你也是,年纪小呢就再修炼修炼自身,不合适就算了。”


    年纪大的不行,年纪小的


    不行,就他不上不下刚好合适。


    如今他的意图毫不掩饰,在宋平渊和顾恩慈面前展现的淋漓尽致。


    另外两人冷淡看他一眼,不屑多说。


    一个还没入过场的人,没资格上台讨论。


    宋平渊半垂着眼眸拂了拂衣袖,语调平缓,“我先走了,你们继续。”


    他底气十足,根本不需要在这里和这两个人多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他全都有。


    贺泯也笑:“我再逛逛,小顾,自便。”


    他说过了,一个过去式,一个即将成为过去式,统统不值一提。


    两个人各自转身离开,宋平渊向外走去,贺泯朝楼内走去。


    顾恩慈站在原地抱臂冷笑。


    这些人,根本不懂校园恋爱的杀伤力,蠢货。


    第33章 第33章我替你把宋狗拉下水!……


    宋平渊离开方才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掏出手机给张青雨打电话,六十秒嘟声过后依旧没有人接听。


    他放下手机,料想她应该在院长办公室,接着抬头环视四周,准备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刚走出两步,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一道人影,面容与顾恩慈有几分相似。


    他礼貌笑着打招呼,“顾姨。”


    顾母和宋父早年同在商场,等宋平渊接手宋家之后,便客气地叫一声顾姨。


    “平渊?”顾母笑呵呵地说“有段时间没碰到你了,听说你父母去度假了?”


    “是,他们前不久刚去。”


    顾母:“真好啊,看来我也得学学你爸,早点退休把家业交给你们年轻人,趁着身体还行多出去玩玩儿。”


    宋平渊温和道:“我爸是躲懒,他就喜欢和我妈待在一起。”


    他又说了句:“您羡慕我爸,我还羡慕恩慈自由自在呢。今天在家门口碰见恩慈,说是要一起来云间,现在还在大楼那边陪孩子们玩呢。顾姨是打算培养他接手了吗?”


    顾母神情一顿,“在家门口碰见恩慈?”


    “是啊,我跟青雨约好了和今朝的人一起来云间,一出门发现他也在车上。”宋平渊询问道:“顾姨是打算让他独自来了解福利院的情况,好方便以后接手基金会吗?”


    顾母神色如常,叹道:“这孩子,让他跟我一起来,他非要自己来,让你见笑了。”


    她含笑抬眼,“没打扰到你和青雨吧?”


    宋平渊也轻叹一声,“顾姨,您知道的,我们三个人之间,不太合适多见面。”


    顾母笑容有些尴尬,显然她也知道这三个人之间不适合多见面,甚至最好的状况就是互相之间再也不要见面。


    “顾姨明白的。”顾母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和恩慈好好说的。”


    宋平渊礼貌颔首,“那就麻烦顾姨了。”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找一下青雨。顾姨,下次见。”


    “好,你先去忙吧。”


    待面前的人离开后,顾母脸色沉了下来,径直往大楼方向走去。


    时间到了正午,外面阳光实在猛烈,顾恩慈没什么兴致去逛,他也知道张青雨此刻在和院长谈事情,当下便干脆坐在大楼前的长椅上,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发呆。


    “恩慈。”身后阴影处,传来顾母的声音。


    “妈?”顾恩慈站起身,颇有些惊讶地看着顾母,问道:“您怎么在这里?”


    顾母向前几步,语调平和,“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你为什么在这里?”


    顾恩慈停顿一瞬,若无其事地说:“我碰巧来这里逛逛,没什么事。”


    “是吗?”顾母轻笑一声,“恩慈,前两天你去今朝喝酒也是这么说的。究竟是碰巧还是计划好的,还要骗我吗?”


    顾恩慈沉默。


    他深知顾母的性格,既然她这么说了,必然是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那继续找借口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他笑了一下,“没错,我是特意来的。”


    亲口听到他承认,顾母心中的石头终究还是砸了下来,她深深地皱起眉,“恩慈,我上次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张青雨她已经结婚了,你和她是没有可能的。”


    顾恩慈没有应话。


    “更何况她嫁的是宋平渊,他难道是什么很好惹的人吗?什么温和有礼都只是假象而已,同在商场我还能看不清他的手段?恩慈,别再去招惹他们。”


    顾母紧皱眉头告诫他,但面前的人没什么反应,她又加重声音说了一遍:“恩慈,知道了吗!”


    身旁风静无声,传入耳中的只有寥寥几声鸟鸣,稀疏的叫声在烈日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顾恩慈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对不起,妈。三年前我听您的让我失去了青雨,这次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神情坚定,一双眼中满是诚恳,“妈,我喜欢青雨,我想和她在一起。”


    顾母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忽而一笑,“哈,好啊,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生了一个情种,好啊,可真好啊!”


    顾恩慈还想说什么,但顾母没等他先说,自己已经撑开手掌,一掌扇到顾恩慈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顾恩慈被这阵力道扇的猛地偏过头去,俊美脸颊上迅速浮现五道指痕,侧脸倏然红起。


    楼上某个角落,一道人影倚在楼角阴影处,不动声色摸了摸自己的脸,轻啧出声。


    顾恩慈神情怔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顾母放在腿侧的手隐隐发抖,声调冷沉地说:“我知道你这三年来心中都有疑问,你想知道张青雨为什么和你分手,还想知道她为什么和宋平渊结婚。”


    “这三年来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觉得是我给张家设了圈套逼迫张青雨和你分手然后去联姻,对吗?”


    顾恩慈偏过脸,面色也冷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难道不是吗?”


    顾母冷笑,“那我不妨告诉你,你所以为的都是错的。”


    “张青雨和你妹妹是同一家福利院出来的,她们之前就是好朋友,你妹妹死在我们家,你觉得她还会和你在一起吗?”


    “三年前让张家差点破产的那个圈套,凭我们家当初从事慈善行业刚起步的规模,有能力设得下吗?张家人是小孩儿吗给一个套他们就钻?”


    顾恩慈嘴巴张了又闭,终究出声问道:“什么意思?”


    顾母缓了缓情绪,继续说:“当初那个圈套,根本就是宋平渊设下的。”


    “他处心积虑,手段狠绝,你怎么和他玩儿?他为了得到张青雨,甚至不在意张家的死活。”


    顾母恨铁不成钢,“这一切你做得到吗?你是能步步谋划,还是能狠心绝情?”


    顾恩慈整个人愣住,被这两个消息冲击得回不过神。


    顾母看他怔愣的模样,又软下心肠,语重心长地说:“你想当情种,那你想过我们家该如何吗?”


    寂静大楼下,缓缓落下一声轻叹。


    “恩慈,你斗不过他的,张青雨也不是会回头的人,别傻了。”


    顾母离开了,只留下顾恩慈呆在原地,满脑子充斥着混乱的思绪,过往种种在脑海中横冲直撞。


    片刻后,呆立在原地的人失魂落魄地向大门处走去。


    等楼下两个人都散了,贺泯才从楼中阴影处走出来,双手搭在走廊栏杆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回国这段短短的时日,他已经被迫听了许多次墙角,实在是讲话的人太大声,通通都是一副毫无顾忌的样子,被他听到了也不能怪他吧?


    他又叹一口气,对失神离开的人视若无睹,接着掏出手机迅速从通讯录中找到一个人名拨了电话过去。


    “喂?老吴,你帮我查件事,三年前让张家差点破产的那件事,你帮我细查一下,看看背后设局的人究竟是谁。”


    电话那头,吴晟满是疑惑,“又查?不是我说,你真有想法?干嘛老查他们的家事?”


    “别废话,快帮我查,下次请你吃饭。”


    吴晟冷笑,“我差你这顿饭?上次那顿饭你吃到一半就跑了,要不是你已经付了钱,我都怀疑你是想逃单。”


    “时间紧迫,你先帮我查。”贺泯又追加一句:“对了,如果有别人也在查这件事,你把他拦下来。”


    “哈?”吴晟嘲讽道:“我做正经生意


    的,不搞垄断。”


    贺泯很镇定,“我给钱,多少你说了算。”


    吴晟立刻接上:“成交。”


    电话挂断,贺泯抬头看着前方,高立的青山与茂盛的树林连接在一起,阳光照亮半边山又消失在树林中,鸟雀在远方翩飞,听不见鸟鸣却能看见它们潇洒的姿态。


    走廊上,贺泯看着看着,突然抑制不住地笑出声,笑声久久不绝。


    半晌后,他哼着歌心情颇好地离开。


    中午时分众人留在福利院吃中饭,吃中饭时顾恩慈不在,院长也只是稍稍地问了一句便将此事带过。


    吃完中饭后,院长收好自己的盘子,起身之前说了一句:“刚刚有几位捐赠人到云间看孩子们,所以我们今晚在外面树林前的草地上准备了篝火表演,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留下来一起看看。”


    这几个人都是能自己做主的人,晚上也无事,想留便留了。


    暮色从树林边缘爬过来时,福利院的砖墙上还跳跃着最后一缕蜜色阳光。


    剪得齐整的草地铺展在建筑与森林之间,蒲公英的绒球被晚风揉碎,零星的白色绒毛在将暗未暗的天色里浮游。


    木柴堆成的圆锥塔尖窜起第一簇火苗,爆开的火星惊飞了蹲在树枝上的鸟雀,火焰腾空而起,将围坐成圈的孩子们瞳孔都映成琥珀色。


    福利院不太有这些活动,平日里过节时也只是在大楼室内娃娃游戏看看电影,像这类室外表演的节目,多半都是在捐赠人到来时才会有。


    但院长是个比较松弛随意的人,对于这类的表演也不是很看重,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提供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孩子们放松地玩乐。


    让贺泯没想到的是顾恩慈也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借着半落的夕阳看向他的脸侧,没发现有什么红肿的痕迹。


    内心暗叹一声,当母亲的还是没狠下心,不然这张脸此刻必然不能见人。


    他收回视线装作没看见,很坦然地坐在张青雨身边。


    琉金拿着饮料姗姗来迟,抬眼就看见张青雨左右两边和后面都被占了。


    左边坐着贺泯,右边坐着宋平渊,顾恩慈则木着一张俊美的脸坐在后面。


    她左看右看,最终将视线落在左边的贺泯身上,目光灼灼。


    若是宋平渊盯着他,哪怕是目光把他射穿贺泯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面前的人是琉金,张青雨的好友,他没有办法装作没看见。


    于是贺泯只能笑着问:“怎么了?”


    琉金两只手拿着饮料,将目光落到他坐着的椅子上,意思不言而喻。


    贺泯恍然,“是来给我送饮料的吗?真是太谢谢了,辛苦你了琉金。”


    他说着还伸手接过琉金手中的饮料,一副诚恳感谢的样子。


    琉金无言,只能顺势将手中的饮料交给他。毕竟这是今朝的合作人,总不能因为一个位置硬要他站起来吧?


    她又将手中饮料递了两瓶给张青雨和宋平渊,随后旋身落坐在顾恩慈旁边的位置。


    “喏。”琉金将剩余的两瓶饮料递了一瓶给顾恩慈,“多了一瓶,给你吧。”


    顾恩慈垂下眼眸,动作缓慢地接过,“谢谢。”


    他说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一般枯哑。


    琉金挑眉,“你怎么了,声音这么哑?”


    顾恩慈摇摇头,“没事,有些口渴。”


    他举起手中饮料晃了晃,扯起唇角,“谢谢你的饮料。”


    琉金哼笑着摆手,表示小事一桩。她没再继续追问,毕竟她不是很关心顾恩慈是死是活。


    夏夜的篝火别有一番趣味,树林前的草地足够空旷,孩子们表演过家家般的话剧,小大人的模样让其余众人开怀笑着。


    小女孩儿们梳着羊角辫,站在篝火前摇头晃脑地朗诵,天真稚嫩的样子让人心情都愉悦起来。


    一旁有大孩子吹着口风琴,飘摇的乐声盘旋在火苗上空,与晚风交织在一起。


    张青雨眼含笑意地看着,时不时轻拍手掌合着节奏,整个人姿态松弛,落在草地上的裙摆好似都要随之舞动。


    “很可爱,对吧?”一旁贺泯轻声开口,侧首看向张青雨。


    张青雨迎声转过脸,看过来的目光还带着笑,“当然,她们很可爱,小孩子嘛,最可爱啦。”


    贺泯不能苟同,但他点头。


    另一边宋平渊直接牵过张青雨的手,温和道:“青雨,看表演专心些。”


    张青雨随着他的提醒转回脸,继续看孩子们表演。


    而宋平渊牵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依旧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接着转头对上贺泯的视线,微微一笑,“怎么,不看表演吗?”


    贺泯扫过他和张青雨交握的手,扯起唇角笑了一声,拖长语调说:“看啊,这么好看的戏,怎么舍得不看。”


    篝火前又在表演儿童剧,公主裙飞扬在火焰前,旋身转圈时笑脸若隐若现。


    贺泯专注看着,假意装作没看见身边人起身离开。


    树林另一边的草地上,月光在草地上织出蕾丝光斑,有零星几只萤火虫携着微光在树桠间飞舞,今晚的夏风像沁凉的薄荷酒,拂过鼻端时还能闻到树林的松木香。


    在篝火前待久了有些闷,张青雨悄然起身出来透透气,云间坐落山边,夜晚总是格外清凉,甫一出来便觉得不再窒闷。


    漫步在树林边,还能听到不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和众人的鼓掌声。


    张青雨靠在树干上,搭着双手仰头看月,柔和的月轮悬在天幕中,温柔静谧。


    一旁响起落叶被踩碎的声音,簌簌响声让靠在树干上的人偏首看去。


    月色下,阴影中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


    顾恩慈眸中带笑喊她名字,“青雨。”


    张青雨轻点头,“有事?”


    她的回应依旧简短,看过来的目光也不含情绪。


    山间明亮的月光下,顾恩慈清晰地将她脸上神情看入眼中。


    客气的、礼貌的,像陌生人。


    顾恩慈现在才发现,原来她的目光已经是这样的。


    他扯起唇角,“这么久没见,聊聊吗?”


    许是今晚月色太好,张青雨心情也不错,站直身体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好啊。”


    两人面对面站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似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顾恩慈顿了片刻后才开口:“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有个妹妹?”


    “啊……”张青雨挑起眼尾,慢声道:“好像没有。”


    她说着没有,但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谈话的两人心知肚明,却依旧循序渐进地说下去。


    “我的妹妹叫小箔,十五岁时被我妈收养来到我们家。她是个很可爱很害羞的女孩子,听话又聪明,笑起来像河边柔软的花朵。”


    顾恩慈继续说:“我们家从事慈善基金会,收养了她之后,我妈经常带着她出席宴会。刚开始我以为她过得很好,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喜欢那些采访和宴会,她只想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之后我去和我妈谈,让妹妹专心学习,不要再把她当作宣扬慈善名声的工具。我妈答应了,在妹妹成年那天,她说是最后一次。”


    顾恩慈停了片刻,说出口的声音有些低哑,“可是她死在了那一天,在她成年的宴会上。”


    他看向张青雨,哑声问道:“这一切,你都知道对吗?你认识小箔,早就认识。”


    张青雨轻淡点头,“我们不仅认识,还是从小的好朋友。”


    她又问:“所以今天,是谁告诉你这件事?”


    下午在阁楼中刚和贺泯谈过这件事,晚上顾恩慈就得知了,不得不让她多想。


    顾恩慈不知道这一出,只诚实应道:“是我妈。”


    “……”张青雨沉默一瞬,收回内心的想法。


    差点就错怪贺泯了。


    张青雨向后退了一步又靠回树


    干上,缓声问道:“你和我说这个,是想做什么?”


    “我想问……”顾恩慈颤着声,眼底突然微红,“当初我们分手,就是因为这个吗?因为小箔是我的妹妹,而我没照顾好她……”


    张青雨突然冷了声,“那你照顾好她了吗?她成年那天发着高烧,脸色通红唇色苍白,你们所有人都是瞎子看不见吗?!”


    “就因为她是你们收养的,所以对于这一切就可以视而不见当作没发生吗?”张青雨冷漠地看他,“还是说,因为她是收养的,所以她不配得到你们的关注,只要安心当一个搏名声的工具就够了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顾恩慈被她的话逼得后退,讷讷道:“我那天不在,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那天并不在家,当他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是借口再多也是无用。那是一出意外,但意外并不是一朝一夕造就的,无人在意小箔的痛苦与抗拒,连他自己也是最后几天才发现。


    顾恩慈无力地垂下头,“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不该和我说。”张青雨稳住情绪,“顾恩慈,你就像小箔说的那样,善良温柔,你是个很好的人,这一切没有办法怪你,甚至没有办法全怪你们家。”


    她说:“但小箔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妹妹,我没办法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朵柔软的花,凋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么多年的意难平,一句对不起又能抹消什么?


    “那你喜欢过我吗?”顾恩慈追问:“青雨……你喜欢过我吗?”


    他眼尾已经泛红,执着地盯着张青雨想要一个答案。


    张青雨只是沉默,喜欢过吗?年少时小箔的信件成为她心中的一颗种子,当一个完全符合条件的人出现时,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他。


    这样算喜欢吗?


    张青雨想,应该是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给了肯定的回答。


    她的动作让顾恩慈眼眶红了大半,他接着问了下去:“如果没有这件事,你当初会不会继续和我在一起,不去联姻?”


    柔和月光下,张青雨定定看着他,片刻后突然笑起来,残忍道:“如果我足够喜欢你的话,联姻根本不算什么,哪怕有这件事,我依然会违背良心和你在一起。”


    但她没有,当年她果断说了分手,并且从未回头。


    说到底,是不够喜欢而已。


    顾恩慈眼角落下泪来,一滴一滴的泪珠接连不断地滑过脸颊,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无声地看着她落泪。


    “你恨我是对的,当年你就说了,恨我一辈子不是吗?”张青雨轻声说:“就继续恨下去好了。”


    顾恩慈哽咽说:“不,我就要爱你。”


    他的心碎的彻底,好像玻璃渣刺在柔软的心脏,痛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


    头脑混乱之际,他只想拉人一同下水。


    “可是青雨,当时让你们家差点破产的那个项目,是……”


    他话还没讲完,突然身后冲过来一道人影,迅速捂住他的嘴——


    “哈哈哈,你们在这聊什么呢,我们一起聊聊?”贺泯将捂着顾恩慈嘴巴的手放下,转而搭在他的肩上。


    接着转头一看顾恩慈,“哎呦哎呦,怎么还哭了,看什么表演这么感动,快别哭了啊小顾,成年人坚强一点。”


    贺泯说着拉起顾恩慈的手,扯着他的袖子替他擦掉眼泪。


    就在替顾恩慈擦眼泪之际,贺泯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兄弟,你没机会了,要不给我留一点?这事儿我来说,我替你把宋狗拉下来。”


    第34章 第34章“是不是把你脑子打傻了……


    顾恩慈被他勾着脖子,扯着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擦眼泪,羞耻感直接冲上天灵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被打断。


    等他脸上被袖子祸害一遍,耳边就已经传来贺泯压低声音的话语:你没机会了。


    他憋住眼泪,屈起手肘狠狠地向后锤去,接着满意地听到身后人忍着疼的闷哼。


    借着袖子的遮掩,顾恩慈咬着牙,同样低声道:“你做梦!”


    不说我有没有机会,反正绝不给你机会。


    狼子野心,算盘珠子都崩到脸上了。


    贺泯小腹一阵抽搐,忍着疼理智地劝说:“你要看清形势啊小顾,拆散你的是宋狗,我这是在帮你报仇。”


    顾恩慈冷漠回应:“不需要,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人借着擦眼泪的时机窸窸窣窣讲完这段话,等袖子从脸上放下时,两个人的表情都很正常。


    贺泯手还搭在顾恩慈的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前任情侣彻底决裂,其中一方哭得梨花带雨,另一方却无动于衷,按理说此时氛围应该是僵硬的,偏偏被贺泯方才那番话搅得不上不下。


    张青雨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那边待着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贺泯又说:“没想到正好看到你们俩在这聊天,就顺便过来打个招呼。”


    月夜下,树林前,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怎么想也不应该是可以让他打招呼的氛围。


    但张青雨刚才在心中冤枉了他一次,此时便轻拿轻放,当作没听出来他话中的漏洞,只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她点点头,“那一起聊会儿?”


    接着转头看向顾恩慈,“你刚刚要说什么?”


    顾恩慈刚要张开口,肩颈处的肌肉突然被狠狠一掐,剧烈的酸疼感瞬间席卷全身,疼得肩膀都低了一截。


    话没说出口,俊美的面容却扭曲了。


    张青雨迟疑一瞬,“什么话这么难开口吗?”


    表情这么难看……


    贺泯拍了拍他刚刚掐下去的地方,触碰到顾恩慈肩颈处时还不动声色摁了两下。


    趁着顾恩慈说不出话,他抢先说道:“这事儿我知道,小顾是说当初让张家差点破产的那个项目背后好像另有其人,不过现在没有证据。”


    他在说到‘证据’两个字的时候,特意凑近顾恩慈,加重语气拖长音调缓缓地说出这两个字。


    顾恩慈狰狞的表情一僵,停下微微挣扎的动作。


    贺泯感受到手底下的人安分下来,轻拍两下他的肩头,接着放下手搭在腹前不动声色地揉摁两下缓解抽搐感。


    张青雨眉头轻皱,“另有其人?”


    “应该是的。”贺泯颔首,说道:“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我已经在查了,到时候结果出来立刻告诉你。”


    顾恩慈倏然转头瞪着他,抢他功劳,狗贼!


    贺泯视若无睹。


    张青雨闻言轻挑眉尾,慢声道:“你在查了……”


    她笑笑,平静地问:“你为什么要查?”


    沁凉晚风中,她声调柔软,像月夜下的萤,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微微的笑意,好似在认真倾听他的答案。


    “因为……”贺泯停顿一瞬,随即轻笑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只是这样?”


    贺泯点头,“当然。”


    当然不是。


    他用最快的速度让人去查这些,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朋友的名头,他要的绝不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去查的原因有很多种,想要她和宋平渊决裂、想要她离婚、想要她将所有目光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更想要她能知道真相。


    张青雨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就在最后一瞬,理智将冲到嘴边的话拉回。


    还不能说。


    现在的局面还不到最好的时候,如果冲动说了只会惊动眼前的人,得不偿失。


    晚风中,张青雨笑起来,“那好,先提前谢了。”


    贺泯也笑,散漫道:“客气。”


    张青雨没再多说,微微点头率先告别离开。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边时,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呵,朋友?”顾恩慈嘲弄地看着他,“亏你说得出口,刚刚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时贺泯懒得和他演,动了动肩膀,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好歹还是朋友,你还能算什么?小顾啊,机会不在你那边,别扎自己心了。”


    顾恩慈冷冷道:“我和青雨好歹还有前缘,你一


    个半路出现的人有什么资格?”


    “资格?”贺泯嗤笑,“那是为输家设的壁垒,宋平渊不需要,我也不需要。”


    他抬眼看顾恩慈,“只有你,现在没有资格了。”


    顾恩慈眼眶瞬间又红了,眼泪抑制不住地溢出来。


    清冷月光下,俊美的男人伤心落泪,这是一幅唯美的画面,如果观众不是贺泯的话。


    “……”


    贺泯艰难道:“不是,你等一下。你刚刚哭可以说是情有可原,现在对着我哭就有些不道德了。”


    他欣赏不来美男落泪,只崇尚武力干翻。


    但顾恩慈控制不住,刚刚被贺泯打断的情绪此刻加倍的翻涌上来,眼底一片深红。


    贺泯叹了一口气,“没关系的,三年前你就已经没有资格了,现在你只是确认了结果,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别伤心了小顾。”


    顾恩慈脸上还挂着泪,但说出口的话居然还带着嘲讽语调,“你真会安慰人。”


    贺泯耸肩,“我没想安慰你,只是告诉你事实。”


    他接着说:“事实无法更改,你不妨就接受它。现在重要的是,宋狗还站在她身边,小顾啊,你不想把他拉下来吗?”


    顾恩慈点头,“想。”


    贺泯一脸欣慰,“所以啊,你把说这件事的机会留给我,我们皆大欢喜怎么样?”


    顾恩慈定定地看他片刻,随后态度坚决地吐出一个字:“不!”


    “……”


    贺泯礼貌问道:“为什么呢?”


    “看你不顺眼要有什么理由,我宁愿给她发匿名信都不会把这个机会留给你。”


    “呵……”贺泯笑出声,诚恳地问:“顾恩慈,你妈妈下午打你的那一巴掌,是不是把你脑子打傻了?”


    不等顾恩慈反应,贺泯继续说道:“宋平渊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我难道就是?”


    他说:“你还没看明白吗?这场竞争里,只有你才是软柿子。”


    所以你最先出局,被所谓资格隔阂在外。


    顾恩慈面色发白,双手紧握在腿侧,硬着声音说:“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贺泯缓缓说道:“就算你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又能如何,不论你有没有证据,她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但这件事从你嘴里说出去,你们顾家多半不会好过。”


    “……你是说宋平渊吗?”


    “不。”贺泯微微一笑,“还有我。”


    这件事绝对会将张青雨和宋平渊的关系撕裂开,而撕开这一道裂缝的人,必须要是他。


    贺泯又拍拍他的肩膀,“所以说啊,交给我才是皆大欢喜。”


    不远处隐隐传来稚嫩的歌谣声,天幕中有云朵飘过遮住半边月,沉郁月光映在枝头,将树影投到落叶上,却在下一瞬就被踩碎。


    顾恩慈坐回来时,前排座位的三个人都安然地坐着,篝火前孩子们还在唱着欢快的歌谣。


    他坐在张青雨的正后方,略一抬头便能看见她长发散落的背影,篝火燃烧的松脂味顺着风飘来,他却好像只闻到一阵发香。


    和三年前不同的香味。


    之前就定好的结局,却只有他一直没看懂,在国外待了两年他依旧不肯接受,但原来停在原地的,一直只有他自己。


    木柴发出燃烧后的爆裂声,烈烈火光映着琥珀色的瞳孔,将他眼底深红照得彻底。


    琉金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表演,忽然转头瞥见身旁人面色悲伤眼眶通红的模样。


    她震惊了,“这几个小孩唱的歌让你这么感动?”


    她仔细听了听,确认现在唱的是歌颂成长的欢快歌曲,而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悲剧。


    顾恩慈扯起嘴角,语调凝滞干涩,“嗯,太感动了。”


    他垂下眼眸,哑着嗓子说了句:“成长有什么好,不如停在以前算了。”


    金红色火光照在他的侧脸,琉金清晰地看见他侧脸滑下一滴泪。


    恰好台前表演完毕,另一组孩子从身后入场,面前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


    “……!”


    鼓掌声中,琉金内心慌乱,表面镇定不动声色地向另一边挪了一点。


    救命,天地可鉴,这可不是她打的!


    所有人都转头向后看,整个观众席只有顾恩慈垂着眼眸面朝前方,其他位置的人或许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前排三个人看得一览无余。


    贺泯和张青雨刚才已经看过他这副模样,此刻没有格外惊讶,只是神情淡淡地瞥了一眼。


    甚至在某个瞬间,贺泯和张青雨的神情有一定的重合,冷漠且无谓。


    宋平渊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中,片刻后看着顾恩慈,温和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第35章 第35章以后都要自己做选择


    宋平渊向来温润,此刻含笑这么问一句,显得只是随口一问,甚至隐隐有些安慰的意思。


    身边两人装作没听见,琉金也微微转过头表示此事与她无关。


    顾恩慈脸上还带着泪,面色却已经平静,“泥土进眼睛了,有点疼。”


    宋平渊打量他一眼,那深红的眼眶显然不只是泥土进眼睛这么简单,多半是和张青雨有关。


    本想问个彻底,转念一想顾恩慈既然哭了,那么对他来说定然不是什么好事。与此相对的,对于自己多半是好事。


    如此一想便也不再问,只转头看向张青雨,温声道:“累了吗?要不要回去?”


    张青雨视线早已收回,摇了摇头,“再等会儿吧,表演也快结束了,我还有几句话要和院长说。”


    篝火渐弱,面前的表演即将接近尾声,散场前孩子们站成一排向众人鞠躬致谢,月色融入火光,夏夜的晚风变得轻柔又温暖。


    张青雨随着众人站起身鼓掌,远远地与院长目光对视,接着抬起手朝她挥了挥,伸出食指朝院长办公室的方向指去。


    院长正在数个捐赠人中间微笑寒暄,抽空朝张青雨轻轻颔首。


    张青雨轻笑一声,侧头看向琉金,问道:“和我一起走?”


    琉金压了压头顶的鸭舌帽,漫不经心点了点头,“走吧。”


    张青雨又看向宋平渊,“你在这等我?”


    “好。”宋平渊笑笑,“不着急,我就在这等你,你和院长好好聊。”


    张青雨带着琉金绕出人群,逆着人流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院长办公室的门关着,琉金向后退了一步,接着收紧腰腹猛然起跳,一跃而起顺势伸手向高处的门框扫过去。


    等到落地时琉金手中赫然捏着一把钥匙。


    她摇头笑笑,无奈道:“这么多年了,放钥匙的习惯还是没变,这老太太也不想想,放这么高她拿得到吗?”


    张青雨也笑,“她拿不到不要紧,皮孩子们拿不到就行。”


    琉金想了想,认同道:“那也是,一群捣蛋鬼。”


    她拿着钥匙开了门,一手摁下门边开关,等白炽灯照亮办公室后,她再退出门外向上一跳将钥匙放回原位。


    办公桌上的茶杯已经被院长洗净倒扣在一旁,张青雨走上前拎起来一个杯子,接了半杯水放到琉金面前。


    “反正你也不喝茶,晚上喝点水吧。”


    琉金转头看了看办公桌后没锁的抽屉,“你信不信院长抽屉里肯定有没收的汽水。”


    张青雨挑眉,“你要喝?”


    琉金直接用动作回答她,上手扣住抽屉的把手直接往外一拉,灯光驱散抽屉的黑暗,露出里面藏着的五颜六色的汽水。


    “呦,这么多口味?”琉金伸手拨了拨,挑出一瓶粉白色包装的汽水拧开瓶盖,“还有白桃味的,这个看起来不错。”


    她将杯中的水一口饮尽,接着把透明汽水倒进杯子里,还很贴心地将另外两个杯子翻转过来倒上汽水。


    “尝尝?”


    张青雨很配合地端起来喝了一口,“口感有点奇怪……”


    甜甜的又有些腻,不完全


    是汽水的爽口感,糅杂了点奶油融化的感觉。


    两人喝了一口就不再动杯子,转而默契地将另外一个杯子向空着的座位推了推。


    夜晚的云间本就安静,此刻人群都集中在门外草地,办公室外更是一片静谧,零星响起几声鸟鸣,在夜色中格外清脆。


    张青雨手肘顶在桌面上,反手托着腮,慢声道:“你东西带了吗?”


    琉金从口袋中摸出一个红色绒布包裹着的正方形小盒子,翻开盖子后推向她。


    “喏,在这里。”


    张青雨垂眸看了眼,透明树脂包裹着一个黑色圆圈,顶端凿出一个洞穿上红绳,是一根项链模样的饰品。


    她伸手拨弄两下,冰凉的触感碰到指间,头顶白炽灯照到树脂上,光线聚集反射出斑点,好似碎裂的斑痕。


    她撇开眼不再看,门外逐渐传来脚步声,一道轻一道重,从远至近,片刻后就到了门外。


    两人抬眼看去,院长牵着一个男孩站在门口,笑呵呵地看着她们。


    “等一会儿了吧?”她牵着人走过来,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很自然地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


    杯中水刚入口,院长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什么?不甜不淡的……”


    张青雨和琉金对视一笑,拿起一旁还剩大半瓶的白桃味汽水晃了晃,“从您办公桌里掏出来的。”


    张青雨拿起另一个杯子倒了一杯递给男孩,男孩接过后喝了一口,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问:“怎么样?”


    男孩点头,“好喝。”


    院长无奈,“小孩儿都喜欢喝这个,我已经收了好多瓶,一个个牛奶不喝,躲在房间里偷偷喝汽水。”


    男孩今天才到云间,虽然这件事与他无关,但他也抿嘴笑起来,眼神亮亮的,像是清晨沾着露水的小草。


    他看起来身量不高,大概只有一米四,脸上有一点肉但身板瘦削,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


    张青雨在心中默算他的年龄,问道:“你今年十四岁了吧,叫什么名字?”


    “嗯,爸妈……他们给我取名叫常安。”


    “小安……”张青雨念了一声他的名字,“倒是巧了,你原先的名字也叫小安。”


    琉金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地看他,张青雨瞥了一眼他的神色,笑着问:“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男孩迟疑着点头,“知道,院长说你们是我……姐姐的朋友。”


    他眼皮微动,片刻后轻轻抬起眼,终究还是问了一句:“我……姐姐没来吗?”


    办公室内有一瞬的沉默,琉金垂下眼眸盯着棕色桌面,院长微微转过头。


    “她……”张青雨停顿片刻,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许是这种沉闷的氛围让小安意识到什么,他眼睫动了动,嘴唇微抿没有说话,一双小手端着杯子,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身,看起来有些无措。


    忽然他又问道:“是她不喜欢我吗?”


    “当然不是。”张青雨回应得果断,看着小安的眼眸温声说道:“她很想你,一直都在找你。”


    “那她为什么不来?”小安的双眸中闪着光,他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问出这句话,掩藏着眼中深埋的期待。


    “她去世了。”琉金突然开口,有些冷酷地说:“七年前就去世了,所以来不了。”


    小安倏然转头盯着她,一双眼定定看着琉金,仔细分辨着她眼中的神色。


    半晌后,他突然转回头,垂下眼,平静地应了一声:“哦。”


    “我还以为……”他轻声呢喃道:“我要有真正的家人了呢。”


    话音落下,没有人再出声,方才笑得柔软的小草,此刻好像变成河边枯野的芦苇


    张青雨缓缓吐出一口气,一阵莫名的窒闷感席卷全身,久违的酸涩冲击着心脏,一阵阵的不适。


    “不是这样的。”张青雨说道:“他们一直是你的家人。无论是你的爸爸妈妈还是你姐姐,她们一直爱着你,不管她们身处何方,她们永远是你的家人。”


    “从前有她们爱着你,以后也会有别人爱你。”张青雨弯下腰,视线与小安齐平,缓缓说:“何况,谁说要有血缘才是家人?只要有人真心爱你,就是你的家人。”


    小安眨了眨眼,“会有吗?”


    那为什么,他会被送回福利院,明明他已经很听话很懂事了,是他照顾弟弟照顾得不够好吗……


    “当然会有。”张青雨的声音柔和又坚定,“一定会有的,没有留在你身边的人是缘分不够,往后的路你会遇到很多很多人,总有人会在那条路上等你,然后陪你走完一生。”


    “那会是谁?”


    “有很多,或许是你的朋友,或许是你的爱人。”


    “小安,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不用这么早下定论。”张青雨笑笑,“我向来不太喜欢苦尽甘来这个词,为什么人生一定要吃苦呢?可是命运总是这么不讲道理,过去的事没办法改变,但以后的人生,是由你自己选择的。”


    她拿起桌上的项链,递到小安面前,“在这之前,让你姐姐的爱陪你一段路吧。”


    浅白的灯光下,光斑在树脂表面游走,最终汇聚在最中心的黑色圆圈里。


    小安低着头,声音有点哑,“这是什么?”


    张青雨拿起项链,解开扣子将红绳戴到小安的脖颈上,“你姐姐说,你们老家有一种习俗,如果将小孩子的头发封存起来做成项链,以后能够保佑那个小孩身体健康。”


    “你姐姐的由你爸妈做好了,至于你的,就由你姐姐做好送给你。”张青雨调整了一下项链的位置,“祝你以后,健康平安,像你的名字一样。”


    小安摩挲着树脂项链的表面,低着头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琉金,又看向张青雨,“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叫我们姐姐。”张青雨说道:“我们和你姐姐是很好的朋友。”


    琉金在一旁点头,突然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小安。


    院长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一眼瞟到那是一部手机,市面上最流行的新款手机。


    “?”院长问道,“哪来的手机?”


    琉金神情自若,“买的啊。”


    院长又问:“那你给他干嘛?”


    “里面存了我和青雨的电话,如果小安想找我们,可以直接给我们打电话。”


    院长无奈,“孩子还没上高中,云间不准他们用手机,影响学习。”


    琉金看向小安,问道:“会影响学习吗?”


    小安懵懵的,“应该……不会吧。”


    主要他也没用过,只看别人玩过,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琉金:“嗯……”


    张青雨被两人逗笑,问小安:“那你愿意把手机放在院长那里吗?如果要给我们打电话,可以直接来找院长。”


    小安握着项链,抿抿唇笑着点头,“愿意。”


    他看起来实在很乖,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小箔,姐弟两个都很像柔软的花草。


    在小安出门之前,张青雨叫住他,垂眸认真地说:“小安,不出意外的话,你会在云间长到十八岁,在这期间,慢慢长大。”


    “以后的路还很长,要自己好好做决定。”张青雨轻盈地笑起来,“像刚刚那样决定手机的去留,以后,都要自己做选择。”


    第36章 第36章“我和平渊约好了,去过……


    小安离开后,办公室只剩下三个人。


    院长挥手赶客,“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回去路上小心些,慢慢开车。”


    “好喔。”琉金懒洋洋地应:“钥匙我给你放回原位了,下次换个地方吧,这么多年了也不变。”


    院长没好气地说:“除了你还有谁会去拿钥匙,小时候就这样皮,现在我到了燕市你还这模样。”


    琉金无辜耸肩,“你带出来的孩子,多半还是随你。”


    “青雨也是我带的,她怎么不这样?小时候闯祸都是你


    带的头。”


    “她十五岁就被张家收养了,我可是正经待到18岁。”琉金反驳道:“更何况,祸虽然是我闯的,但是主意可都是她出的。”


    张青雨安静坐在一旁,微微一笑。


    院长一哽,干脆眼不见为净,“走走走,都走,回自己家去。”


    两人被赶了出来,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走吧。”张青雨伸了个懒腰,“回家了。”


    琉金点头,“我送你们回去。”


    来时四个人坐琉金的车,回去时也是四个人坐琉金的车。


    只是顾恩慈不见了,换成了贺泯。


    上车后,张青雨透过后视镜看向车后座的贺泯,问道:“你早上不是自己的车来的吗?”


    贺泯懒散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让司机先回去了。”


    他朝着驾驶位说了一句:“蹭一下车,琉金不介意吧?”


    “贺哥坐我的车,荣幸啊!”琉金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拖长声音调侃。


    宋平渊淡淡问了句:“贺泯,你住哪?”


    “南边,和你们一个方向。”


    宋平渊转头看他,“你知道我们住哪个方向?”


    贺泯停顿一瞬,无谓地说:“顾恩慈说的,在雀落?”


    他应得坦然,还用真诚的眼睛看向张青雨,“应该是顺路的,对吧?”


    张青雨回想雀落的方位,迟疑着点头,“应该是的。”


    她分不太清东南西北,一般说方位只有前后左右。但车上其他两人都没反应,那应该是同一个方向吧?


    贺泯微笑,撇开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下周我们公司团建,打算邀请几位合作方一起去,今朝一起去吧?”


    宋平渊半阖着眼向后靠,手指搭在车后座上轻轻敲着,好似没听见贺泯坐在他旁边明目张胆的邀请。


    张青雨沉吟片刻,“可以让琉金带着人一起去,我有别的安排了。”


    “什么安排?”


    她微微侧首,在车外路灯照映下露出清美的半张脸,缓缓开口:“下周是我和平渊的结婚纪念日,我们约好了出去一趟。”


    车子驶进隧道,在经过隧道口那一瞬,贺泯偏头清晰地看见宋平渊勾起的唇角。


    隧道内光线昏暗,张青雨看不清贺泯的神色,只听见他语调如常的声音,“这样啊,那下次吧。”


    张青雨:“好,下次一定。”


    话题结束后,车内逐渐落入安静。到了一个红灯路口,琉金伸手摁下电台开关,柔婉女声在车厢内响起,驱散车内静谧。


    琉金一路向南开,问了贺泯的地址后才发现,四个人的到家顺序正好是张青雨和宋平渊第一个到,随后是贺泯,最后才是她自己。


    车子停在雀落门口,张青雨下车和车内人告别:“我们到了,你们路上慢慢开。”


    琉金随意挥挥手,“我的车技你放心。”


    两人下车后,贺泯打开车门换位置坐到前面副驾驶,拉下车窗关上门,刚坐下便感受到座椅传来的淡淡温热。


    他漫不经心地系好安全带,头向后靠,倚在方才张青雨靠着的位置,接着抬起眼喊了一声:“平渊啊……”


    他轻笑,“下次见。”


    宋平渊立在张青雨身后,一手接过她的包,一手轻轻搭在她的腰上,朝着贺泯温和点头。


    “好啊,下次见。”


    昏暗夜色中,隔着半开的车窗,两人面含轻笑地对视,深邃眼中的冷漠情绪藏的不露声色。


    车子继续行驶,贺泯偏头看向窗外,透过后视镜能看见宋平渊低头对张青雨说了什么,随后揽着她的腰肢进了门。


    月色高悬,后视镜中人影消失不见,半边月亮出现在镜中,莹莹发着光。


    贺泯收回视线,听着车内缓缓的歌声,说道:“琉金,下周安排一下和我们一起去?”


    琉金松松把着方向盘,“好啊,我回去点几个人一起去。”


    “可以,到时候直接报给我助理。”贺泯随意说道:“本来还想让她们俩一起去,没想到这么不凑巧。”


    “结婚纪念日嘛,前两年也出去玩了,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贺泯内心冷笑,过不久就要离婚了,还去过什么结婚纪念日?


    宋平渊是不是生怕有今天没明天的,这厮不会打着让张青雨不离婚的念头吧?


    他闲聊似的说:“他们打算去哪玩儿?”


    “好像是南城的蓬莱镇,青雨喜欢那个地方。”


    “哦。”贺泯轻声应道。


    他偏转侧脸,将鼻尖抵在靠枕上,浅淡的发香钻入鼻中,好似沿着呼吸在身体中转了一圈。


    半晌后,他垂着眸,轻扬起唇角。


    ——


    如果说雀落有什么让张青雨最喜欢的,那必然是阳台外的藤椅以及窗外大片的翠绿竹林。


    风声簌簌而过,竹叶晃动如波。


    张青雨躺在藤椅上,微抬着眼看远处竹林,夜色中看不甚清晰,但她依旧喜欢这种静谧闲适的氛围。


    身后响起阳台门被拉动的声音,宋平渊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将杯子放到张青雨手边。


    张青雨偏头看了一眼乳白色牛奶,杯口处还隐隐冒着热气,“怎么今晚热了杯牛奶?”


    宋平渊在她身旁的藤椅坐下,“你最近两天睡得不是很好,喝杯牛奶舒服一些。”


    院长前段时间告诉张青雨可能有小安的消息,经过一段时间的确认,前两天才真正确认那个男孩就是小安。


    得知消息之后,张青雨不可避免地想起曾经在福利院的日子,这两天时常做梦,梦里是福利院中夏风吹过的走廊和柔软的女孩们。


    张青雨端起牛奶,“这两天确实没太睡好。晚上睡觉打扰到你了吗?”


    “当然没有。”宋平渊摸了摸她的长发,“只是看你半梦半醒,怕你一直睡不好。”


    他又说:“下周要去蓬莱镇,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带吗?”


    “应该没有吧。”张青雨笑笑,“那就是个普通小镇,顶多景色稍微好些,没什么需要特别带的东西。”


    “青雨,你只说想去那里,但好像没说过为什么?”


    “嗯……”张青雨思考一瞬,随后笑笑,“可能是因为,之前和琉金去过那里,觉得挺适合放松的,就带你去看看?”


    她觉得一个地方不错,便能想着与他分享。


    宋平渊被这个想法取悦到,忍不住笑起来,“好啊,那我们一起去看看。”


    蓬莱镇坐落于南边的一处小城中,清晨雾起撞着铜铃,响起轻微的叮当声。青石板上还沾染着晨时的凉意,路边茶馆竹帘微掀,露出古朴桌上的蓝白茶盅。


    车子来到蓬莱镇时还是清晨,司机将行李搬下来后便应宋平渊要求先行离开。


    张青雨一袭金粉色蕾丝吊带长裙,鱼骨收腰环着紧致腰线,长卷发披散半遮着背后的系带设计,精致纹路分布在裙摆,在晨曦的阳光下好似优雅的美人鱼。


    她摘下头顶的草编帽,轻撩长发,露出耳垂上的珍珠花朵耳环,转头接过宋平渊手中的包,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民宿,问道:“是这里吗?”


    宋平渊点头,“是这里。”


    民宿门楣上那方‘听云’牌匾高高悬挂,门檐下悬着铜铃,阳光落在铜铃上,映出的影子随着风在墙上摆动,好似运河中的金鲤游到了墙面。


    门内有一株老柿树弯曲着枝桠探出来,白墙黛瓦中露出黑色枝桠和艳色的小柿子,一眼看去好似写意山水画。


    张青雨扬起唇,“这地方不错。”


    来了江南小镇,就该住这样的闲适民宿。


    宋平渊听出她的夸赞,温和道:“知道你喜欢这样的。”


    两人并肩走了进去,宋平渊拖着行李箱,滚轮在青石板路上轱轱转动。走过一小段路,踏上台阶就是民宿的大堂,张青雨从包里拿出两张身份证交给前台的人。


    小镇中的民宿基本是老板自己当家,哪怕‘听云’是蓬莱镇上生意最好的民宿,也是老板自己做前台。


    老板是一位五十来岁的潮流阿姨,顶着蓬蓬的羊毛卷发,熟稔接过两张身份证,抬头笑呵呵地问:“


    两位第一次来吧?”


    张青雨撑着下巴,也笑盈盈的,“我不是第一次来,但我旁边这位是。”


    老板听言,仔细打量了几眼张青雨,肯定地说:“那你之前来肯定不是住我家,不然长得这么漂亮的客人我一定记得住。”


    张青雨被她逗笑,“是呢,所以这次来弥补一下遗憾,特地来住你家。”


    老板哈哈大笑,“姑娘你生得好看,说话也这么好听。我送你们两张茶馆评弹的票,这可是我们镇上最好的茶馆,一定要去坐坐啊。”


    她从柜台里拿出两张票递给张青雨,上面写的时间是明天晚上八点钟,在‘听茗舍’。


    张青雨挑眉,“咱们镇上还有评弹呢?”


    老板自豪摆手,“别看我们镇小,但人才很多,这位评弹的老师在业内很有名的,去看看肯定不辜负票价。”


    她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一般人我不送的,看你们俩生得好看,送给你们我开心。”


    “那谢谢您了。”


    张青雨顺势将票接过,微微低垂着头将票折好放进包中,清美的侧脸低着,在窗格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润。


    老板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感慨道:“这两年旅游的人多了,好看的人见得也多,不过像你们俩这样的还是不多见。”


    宋平渊听了半晌,这会儿温和笑道:“我们俩什么样的?”


    “你们俩格外好看呐,长得也般配。这两年除了你们两个,我也就在昨天见到了一个长得特别帅的,哎呦,这两天镇上来了好多人呐。”


    张青雨笑眯眯地问:“那是我旁边这个好看,还是您昨天见到的好看?”


    老板一脸真诚,“我觉得还是你旁边这个好看。”


    反正另一个不在,不管事实如何,当下面临的时候肯定要说眼前这个客人更好看。


    “嗒嗒嗒——”


    身后民宿外传来轻敲门板的声音,一道高大身影靠在门边,深邃眉眼看着前台的三人。


    “老板,你昨天还说我是你见过最好看的,今天就改口了?”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在清晨鸟鸣的应和中显得格外散漫。


    宋平渊抬起眼,神色不明。


    “贺泯?”他看着门边的人,缓声道:“你也在这?”


    贺泯走过来,“公司团建正好定了这里,其余人统一住酒店,我比较喜欢民宿,就来这里了。”


    他坐到张青雨身边的高凳上,单手撑着台面,面对着张青雨笑吟吟地说:“这不是巧了吗,对吧青雨?”


    身边人坐下后微微凑近,一阵木质香气随之传来,张青雨抬眼看他时还能看见他微湿的发梢。


    “嗯。”张青雨笑道:“是挺巧的。”


    她笑着应,贺泯便心满意足地转过头朝宋平渊挥了挥手,“上周说的下次见,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


    宋平渊轻笑,意味不明地说:“也不算没想到吧。”


    这段时间碰面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要是这几天贺泯没出现,他才会觉得奇怪。


    贺泯充耳不闻,转过头去。


    “老板觉得平渊比较好看……”他看向张青雨的侧脸,声色缓缓地问道:“青雨,你觉得呢?谁更好看?”


    他靠得有些近,门廊处传来一阵微风,将他身上的木质香气送到鼻端,不知为何,小镇上的风忽然将过往的一段记忆吹入脑海。


    那天夜里,房间中昏暗的灯光下,宋平渊对她说:他和以前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都在觊觎你。


    ‘若是我说对了,以后我们就离他远点,好吗?’


    第37章 第37章“青雨,我们就这样下去……


    门檐下的铜铃响起,风轻轻吹过,墙上金鲤又游动起来。


    张青雨放下手,身子偏向宋平渊,“当然是平渊啦。”


    她理所当然地说:“他是我老公,我当然会选他。”


    接待台后方的老板娘噗嗤一声笑起来,“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身后宋平渊扬起唇角,含蓄道:“见笑了。”


    老板娘又转过来说贺泯,“小伙子你也是,问得什么问题,人家老公在面前,还能说是你帅不成?”


    她摇摇头,“还是年轻,到底是没成家,不懂了吧?”


    贺泯也不生气,虚心求教:“懂什么?”


    老板脸上带起一丝甜蜜蜜的笑意,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夫妻之间,在内不管如何,在外肯定要维护对方的面子,俗话说得好,夫妻一体,不就是这个道理?”


    “哦……”贺泯恍然点头,“那我明白了,看来是我问错时间了。”


    宋平渊微微皱眉看他。


    张青雨笑问:“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贺泯顿了一下,“我该等平渊不在的时候问,到时候你或许就给个面子选我了?”


    “不会有那一天。”


    宋平渊突然开口:“我了解青雨,只要我们一天是夫妻,她就会一直选我。”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神情轻松笃定。


    “是吗?”贺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或许吧。”


    张青雨同意了宋平渊的说法:“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我们还是夫妻,我就会一直选他。”


    贺泯羡慕道:“多少有些刺激到我了,平渊真是好运气啊。”


    宋平渊礼貌颔首,“多谢,我也觉得。”


    他笑笑,微抬起头对上贺泯的视线,“祝你以后运气也好些。”


    贺泯勾起唇角,“借你吉言。”


    明明彼此之间都很客气,气氛却轻快不起来,反而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张青雨瞥了一眼贺泯,随后从高凳上下来,拿起台前的房卡告别:“我和平渊先走了,你自便。”


    她依旧干脆,说走便走,离开时金粉色裙摆旋起如花。宋平渊拉着行李箱随着她离去,两人身影消失在眼前。


    接待台前,贺泯望着两道相继离去的背影,淡漠了眉眼。


    他侧过身,屈起手指敲了敲前台,“老板,你刚刚送了什么票给他们?”


    老板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也要?”


    贺泯挑眉,不服气道:“他们俩长得好看你就送,我长得好看你就不送?你居然偏心至此!”


    “……”


    老板无言,想起自己刚刚也算是当着贺泯的面说他不如另一个客人好看,多少有些伤人心了,于是便从抽屉里又掏出一张票递给他。


    “喏,给你。别说我偏心了啊,我给的票都是一样的,位置都是连座。”


    贺泯从善如流地收下,“多谢,以后请你喝喜酒。”


    老板:“……啊?”


    昨天入住的时候问他,不是还单身吗?


    ——


    ‘听云’里面有三处单独的院子,沿着路边并排而列,从外面看去均是白墙黛瓦,郁郁葱葱的树干枝叶从墙边探出来。


    张青雨按照手中的房卡,走到最中间的院子面前,刷房卡进去。


    院中有一株老树,碎金般的阳光落在茂盛的枝干上,投下的阴影正好落在树下凉榻,树旁摆了一个青白色琉璃鱼缸,阳光照亮半边水面,将鱼跃水起的场景映的发光。


    天空中金乌轮转,光影逐渐偏移向正中,时间走向正午,暑气缓缓升腾。


    张青雨在院中逛了两圈,有些受不住外面逐渐升温的天气,赶紧溜进房间打开空调,靠在躺椅上感受上方传来的凉气。


    虽然小镇地处山间,夏季比城市中清凉许多,但正午时分依旧炎热,烈烈阳光照到皮肤上甚至隐隐发疼。


    张青雨在房间待了半天,准备等到晚间吃了饭再出去走走。


    两人这次是提前来的,今天是八月十号,距离真正的结婚纪念日还有两天。宋平渊还有些公司业务没处理完,此刻正将电脑摆在房间内的窗台边,对着窗外老树办公。


    张青雨靠在躺椅上看着他的侧影,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专注办公的眉眼深邃俊朗。


    她看得有些久,宋平渊无奈转头看她,“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啊……”张青雨慢悠悠地说:“你好看呀。小院中,古树下,窗扉看美人,心情好。”


    宋平渊笑她,“不着调。”


    张青雨一只手搭在靠椅上,指尖随意敲击着扶手,眼尾轻挑,“我真心实意的。”


    “那我该怎么谢谢你的夸奖?”


    “唔……”张青雨说道:“晚上陪我出去逛逛吧。”


    “求之不得。”


    张青雨满意了,在躺椅上翻了个身,侧身看着另一边窗外的风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到了晚间,小镇落入彻底的悠闲时刻。


    天边暮色染黄墙沿,从飞檐翘角慢慢洇染开来,临着运河的茶馆支起竹架灯笼,老茶客慢悠悠摇着手中的蒲扇侧首看河中缓缓而过的乌篷船。


    黄昏时分的日落像颜料般洒在河上,船橹荡过时揉碎金波,漾漾波纹从船边散开。


    张青雨站在拱桥上静静看着水面上荡开的波纹,碎金落日为金粉色裙边镶上点缀。


    身边不断有镇民经过,时不时有人转头看着张青雨,目带欣赏与惊艳,下一刻又在落日的催促中赶回家去。


    “小姑娘,买手串吗?今天刚摘的花,很漂亮的。”


    拱桥上有阿婆提着藤编的篮子,篮子里装满白色栀子花手串,她举了一串到张青雨面前,盈盈花香送到她鼻尖。


    镇上这几年旅游业发展得不错,时常有游客结伴而来,镇上老人在悠闲的时候也相约去摘栀子花,将洁白的栀子花编成手串卖给游客,赚点给孙子孙女的买糖钱。


    张青雨看着眼前的栀子花手串,问道:“阿婆,一串卖多少钱?”


    阿婆笑呵呵地应道:“很便宜的,三块钱一串,戴在手上可香了。”


    她看着张青雨又说:“小姑娘你这么俊俏,戴这个手串最好看不过了。”


    这可以说是阿婆们卖手串时常说的话,张青雨也知道这话定是对许多人说过,但她依旧欣然接受。


    张青雨笑盈盈的,神情温柔地接过栀子花手串,“好啊,那我要一串。”


    付完钱后,阿婆还站在原地和张青雨聊天:“小姑娘自己一个人来啊?”


    “不是呢,有人和我一起来的。”张青雨指了指拱桥下的棉花糖摊子,“喏,在那呢,他在给我买棉花糖。”


    摊子就在拱桥旁边,大概距离只有十多米,但阿婆年纪大了看不太清楚,顺着张青雨指的方向看过去。


    棉花糖摊子前围着一群孩子,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最后面,一脸无奈地看着孩子成群结队地插在他面前。


    阿婆看不见他脸上无奈的神色,但一个人独特的气质不容错认,哪怕看不清五官也能知道那是一个很俊朗的男人。


    “好啊,不错,是个很帅气很……”阿婆还想再说几个形容词,但一瞬间想不出来,看着摊子前鹤立鸡群的男人,又接上一句:“是个很显眼的小伙子。”


    “扑哧——”张青雨看着宋平渊挤在一堆小萝卜头之中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确实很显眼。”


    阿婆拎着藤篮继续去卖栀子花手串,张青雨就靠在拱桥边等宋平渊过来。


    终于等摊子前的小孩儿都散去,宋平渊才拿着一根浅粉色棉花糖走上拱桥。


    张青雨明知故问:“怎么这么久?我等得好无聊。”


    “争不过那些小孩儿,他们成群结队地来,一个等着一个,干脆让他们先买了。”


    宋平渊无奈地笑,“你不是看见了吗?我差点被他们困住。”


    方才等待的时候他抬头和张青雨目光对视,远远地都能感觉到她眼中的笑意,让整个人都变得很柔软。


    张青雨轻笑,“好吧,那原谅你了。”


    宋平渊配合她,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谢谢青雨,大人有大量。”


    他把棉花糖递给张青雨,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根多余的签子,“棉花糖直接拿着吃不方便,我跟老板要了一根签子,你用签子挑卷着吃。”


    棉花糖大且蓬,吃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将糖霜沾到脸上衣服上,这根签子拿得恰到好处。


    张青雨用签子卷起一片棉花糖放入嘴中,甜腻的草莓味顺着舌尖在口中漫开,没有什么果香与甜香,就是色素糖霜的味道。


    张青雨品味了一会儿,下了结论:“是小时候的味道。”


    永远的色素糖霜,偏偏明知如此,依旧每次都会想尝一尝。


    “小时候什么味道?”


    “嗯……”张青雨沉吟一瞬,用签子挑起一片放到他唇边,“你尝尝?”


    随着棉花糖香气传来的瞬间,落入鼻中的还有她手上的淡香。


    宋平渊将棉花糖咬进口中,糖霜在舌尖融化,他点点头,“挺甜的。”


    “是啊,挺甜的。”


    哪怕知道这像云朵一样的棉花糖就是色素糖霜做的,却依旧乐此不疲地为它买单,就想再尝尝记忆里的味道。


    长大以后,小时候的东西都变得好甜。


    宋平渊牵着张青雨的手,在小镇中漫无目的走着,走过树影飘摇的路边,走过波光漾漾的河岸。


    有小卖部门口坐着的小女孩送给她们一颗糖,甜蜜蜜地说一句:“姐姐你好漂亮,我喜欢你。”


    一旁老茶客看着眼前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悠悠地摇着扇子感受夏日黄昏的凉风。


    所有的一切都平淡又温馨,连天边融化的落日都格外动人。


    张青雨轻轻叹了一声,“真好啊。”


    “那就一直这样。”


    岸边茶摊前,宋平渊停下脚步,大掌还牵着她的手,微低着头,垂眸定定地看着她。


    黄昏暖色中,手中热意顺着指间脉络逐渐向身体蔓延,周遭蝉鸣也温柔,一阵热意涌到心头。


    “青雨,我们就这样下去好吗?不再管从前的约定,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暮色彻底盖住天际,金红色阳光逐渐湮没,许是此刻氛围太好,张青雨应了一句:“回家再说吧。”


    第38章 第38章他意有所指,俯身迫近……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只互相牵着手漫步在小镇的夜色中。


    到了民宿房间里,张青雨率先去洗漱,浴室的门关上,淅沥水声隐隐传出。


    宋平渊坐在下午张青雨靠着的躺椅上,摘下金丝边眼镜,抬手揉了揉眉心,垂着眼默然无声。


    窗外枝桠挂上月色,清透月光映在窗扉,盈盈似水。


    张青雨穿着轻薄的黑色睡裙走出来,灯光落在柔软的脖颈上,挺俏鼻梁在侧脸落下一道阴影。


    她落坐窗边木凳,嗅着树木的气息,深深呼吸了一下,比城市里清新许多的空气钻入鼻腔,好似夏夜的晚风徐徐拂过胸腔。


    身后落下一道阴影,张青雨没回头看,下一瞬一双手臂环住她的腰,与此同时一阵温热的呼吸靠近柔软的脖颈。


    宋平渊弯着腰,埋首在她脖颈间,轻轻嗅了嗅,是她常有的香味。


    “你把家里的沐浴露带过来了?”


    张青雨点头,“嗯,不想用外面的洗漱用品。”


    宋平渊埋在她脖间没说话,沉沉的呼吸起伏不定,揽在她腰间的手有些不安地摩挲着。


    “青雨……”


    他突然开口,想继续提起之前的话题,想说他真的很想就这样走下去,想问问她究竟怎么想。


    但他话还没说出口,面前的人就已经出声。


    “平渊。”张青雨侧过脸来,缓声说道:“去洗澡吧,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开视频会议吗?”


    夜色沉沉,宋平渊也沉默。


    半晌后,脖颈处传来一声低低地应答:“好。”


    身后响起离开的脚步声,浴室的水声又起,淅沥不绝。


    张青雨坐在窗边撑着脸颊,月


    色落在她脸上,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方才茶摊前的对话。


    从前的时候,在雀落的阳台,宋平渊曾经问喜不喜欢他,那时她没回答,但心中想着应该是喜欢的。


    如今她依旧这么觉得,就像当时想的那样,他温润有礼处处贴心,怎么会不喜欢呢?


    但她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走下去,或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就目前而言,一切都还好。


    窗边人叹了一口气,垂下眉眼,再想想吧。


    两人提早来蓬莱镇,张青雨没什么要紧事非她不可,但宋平渊手上的事却没法停歇。


    其实在前段时间宋平渊就已经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但不知为何到了蓬莱镇之后,手上有个项目突然问题不断,偏偏这个项目由他牵头,每次线上会议他基本都要在场。


    会议不知道开到几点,等张青雨恍惚睡了一觉又醒来时,偏头一看宋平渊还坐在电脑面前戴着耳机,电脑屏幕反光到他脸上,落下的阴影深邃嶙峋。


    隔天晚上吃完晚饭,张青雨坐在院中的凉榻上抬头看着树枝,盘着腿悠哉地用眼神描绘着树叶的脉络。


    时间一点点流逝,张青雨低头看了看手表,冲着房间内的人喊了一声:“平渊,快要七点半了,你的会议开完了吗?”


    宋平渊面带歉疚,“抱歉青雨,我可能还需要一会儿。”


    “唔……”张青雨沉吟一瞬,“评弹八点就要开始了,那我先过去,你好了就过来好吗?”


    宋平渊迟疑片刻,还不等他开口,面前的电脑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平渊先借给我一会儿吧,这个项目突然出了些差错。”


    张青雨微微挑眉,“邵轩?”


    邵轩在电脑那端歉然笑道:“是我,听说你们去过结婚纪念日了,不好意思啦青雨,打扰你们了。”


    “那你们先谈。”张青雨说道:“我先过去,如果你们结束得早,平渊再过来吧。”


    邵轩:“放心,我估计了一下,这场会议两个小时足矣。”


    小镇上的评弹时间比较短,像今晚的这场只有一个小时,如果会议要进行两个小时,宋平渊多半赶不上。


    张青雨轻笑,“好,那你们继续吧。”


    转身出门前,身后宋平渊喊了一句:“一会儿我去接你。”


    张青雨背对着房间随意挥了挥手,碎花裙摆消失在门边。


    听茗舍就在民宿不远处,走过去十五分钟的路程,张青雨到达茶馆时距离评弹开始还有十分钟,时间充裕到她还点了一壶茶配了一份小吃盘。


    民宿老板给的票位置有些偏,在楠木书台的最右边,不过正好靠着窗,半开的高台窗扉外就是水波荡漾的运河。


    张青雨给自己倒了一杯碧螺春,盖碗中的银毫随着水流轻轻旋转。


    手中茶壶还没放下,忽然从旁边递过来一只青花瓷茶杯。


    她顺着茶杯看过去,一张俊朗面容出现在眼前。


    贺泯落坐在她身边,指尖抵着茶杯朝她那边推了推,“赏脸给杯水?”


    张青雨从善如流地给他倒了一杯,“你怎么在这儿?”


    贺泯指了指桌前被撕掉一角的票,“民宿老板给的。”


    “……”张青雨无言。


    她居然真的信了老板说的,以为老板不常送给别人门票。


    她的神情实在明显,贺泯忍不住笑着说:“这家茶馆叫‘听茗舍’,老板的民宿叫‘听云’,有没有觉得取名方式有些相似?”


    “你是说老板在替茶馆拉客人?”


    贺泯点头,“他们两家是亲戚,茶馆老板是民宿老板的小叔。”


    “啊……”张青雨恍然,“原来是这样,难怪老板给票给得这么大方。”


    来听评弹的人一般都会点壶茶配一份点心零食,合着根本就是在替茶馆招揽客人。


    她又看向贺泯,问道:“你喜欢听这种?评弹看起来不太像你会喜欢的项目。”


    贺泯侧过身,“那我看起来喜欢哪种?”


    张青雨不自觉瞥了一眼他手臂上隐隐绷起的肌肉,神情不言而喻,慢吞吞说道:“或许……拳击……之类的?”


    “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解。”


    她否认,“绝对没有。”


    只是那天在宋母宴会上他的表现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再加上他时不时透露出散漫无谓的气质,就容易让人产生这种感觉。


    贺泯失笑,没再说什么。


    台上三弦响起,女先生穿着竹布旗袍坐在桌边木椅上,怀中抱着琵琶,鬓边簪着一朵茉莉花,纯白花瓣随着唱词起伏不定。


    雕花屏风把灯影剪成细密鳞片,一片片镶嵌在木质地板上,台上琵琶声声脆,吴侬软语的唱词像绵密的云飘来荡去。


    张青雨第一次听评弹,说实话,没听懂。


    但氛围足够好,所以她还是坐到了最后。


    散场时贺泯和她一同起身出来,身边人流散落着向外走,贺泯站在外侧将她护在里面,没让离开的人流拥挤到她。


    出来时已经是九点多,头顶明月悬空,抬头看向天上还能看到闪烁的星光。这是小镇与城市不一样的地方,抬头见月亦见星辰。


    贺泯单手插兜,侧首看她,“去喝一杯?”


    “民宿隔壁?”张青雨说道:“镇上好像只有那一家清吧。”


    “嗯。”贺泯颔首,笑着说:“娱乐活动不多,现在时间还早,那家清吧离民宿很近,你回去也方便。”


    “好啊。”


    清吧就在民宿隔壁,中间只隔了十多米的空间距离,地方门面不大,推门进去三三两两坐了几桌,一眼看去都是年轻人,可能都是外来的游客。


    张青雨坐到吧台前,点了一杯威士忌,偏头问贺泯:“你喝什么?”


    “和你一样。”贺泯坐到她旁边,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算亲昵但绝不算不上疏远。


    老板拿出两个冰球放到杯中,再将威士忌倒进去分别推给吧台前的两个人,笑道:“请用。”


    醇烈的酒入喉,热意从喉头缓缓传到身体中。


    轻柔音乐中,贺泯忽然问道:“琉金说你喜欢这里,是之前来过吗?”


    “嗯,很早以前和琉金一起来的。”


    张青雨喝了一口酒,“那个时候十八岁,和琉金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离家出走?”


    贺泯疑惑,“离家出走?”


    “是啊,好像没和别人说过。”张青雨点头,斜睨他一眼,“不过和你倒是可以说,毕竟有些事只有你知道。”


    “那时候我和琉金刚收到小箔去世的消息,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什么都没带就离开了。我们也不知道去哪,就买了一张火车票随机选了一站下车,正好就是这里。”


    贺泯静静听着,眼神一直落在她的侧脸。


    “我们出来的时候带上了自己攒的钱,当时觉得已经足够了,但事实上远远不够。所以我们很快就没钱了,在镇上租不起房子也吃不起饭。”


    贺泯:“听起来好像并不会让你喜欢上这个地方。”


    “是啊,听起来挺惨的。但当时我们已经成年了,所以在镇上打工也可以养活自己。”


    张青雨停了一会儿,神色变得深远,思绪落入旧日时光。


    “镇上的人很有趣,那会儿还没有开始发展旅游业,我和琉金两个生面孔在镇上十分显眼。她们知道我们没钱就暗地里接济,明明十块钱一碗面却卖我们三块,二十块的牛肉卖我们十块,一千块钱的房租也让打工的老板暗地里给免了。”


    她笑起来,“但我们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对物价还能不清楚吗?不过当时确实没钱,所以我们也接受她们的好意,就这样在镇上待了两个月。”


    贺泯:“这里的人很淳朴,可能怕你们不好意思,只是暗地里对你们好。”


    “是啊,还有不少人看我们才刚成年,明里暗里劝我们回去上学。”张青雨忍不住笑,“在她们眼里,可能我们俩就是不想上学从家里逃出来的叛逆女孩儿。”


    “奇妙的是,整整两个月,她们也只是隐晦地劝我们,却从来没有人硬逼着我们回去。”


    张青雨笑叹一声,脸上晕染起酒意,侧过来看贺泯的眼神亮亮的,“你知道吗贺泯,那一场‘离家出走’,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选择的快乐。”


    “你不喜欢别人帮你


    做决定?”


    张青雨神色莫名地看着他,反问道:“有谁会喜欢吗?”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站在什么角度,别人做的决定产生的后果永远都只有自己承担,是好是坏、是惊是喜,最终都是自己独自承受。


    好的结果当然可以欣然接受,但若是坏的呢?能甘心吗?不会后悔吗?


    像当初那样,小箔由顾母做的决定参加最后一场宴会导致意外离世,她自己由张家父母做的决定收养回张家煎熬冰火两重天。


    张青雨漠然着脸,“我讨厌别人帮我做决定,也讨厌欺骗。”


    杯口柠檬片倒映在冰球上好似一钩弯月,墙上的酒瓶缠绕着藤蔓装饰,在昏暗的灯光中静默。


    贺泯垂着眼,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搭在台面上轻轻地敲着,


    “笃笃笃——”


    微弱的敲击声混杂在音乐中,明明听不真切却觉得震耳欲聋。


    “青雨……”


    忽然间,贺泯抬起眼侧身转过来,搭在台面上的手放到腿上,微微向前躬身,整个人呈现一种朝她靠近的姿态。


    “我上次说的,几年前让张家差点破产的设局人,找到了。”


    张青雨挑眉,“那是好事啊。”


    她又问:“是谁?”


    “你真的要知道吗?”贺泯神色专注,定定看着她,说道:“或许这个答案并不是你想要的,但就如你所说,我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


    他问:“你要听吗?”


    清吧中切换了音乐,轻柔女声停歇,转而响起极具节奏感的鼓点声,墙上投影播放着乐队肆意击打鼓面,在昏暗地下室挥洒汗水的视频。


    张青雨敛了神色,“什么意思?”


    “查这件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查到你和宋平渊一些事,因为张家快要破产,所以你选择了联姻,对吗?”


    张青雨有一瞬的沉默。贺泯知道很多事,所以他能猜得出张家舍得让她联姻,而她感念张家多年养育,也会同意联姻。


    ‘青雨,张家精心养育你七年,不够让你帮这一次吗?’


    多年来张母冷淡的神情还历历在目,那个午后的那句话也无法忘怀。


    七年养育之恩,足够她帮这一次,所以哪怕联姻她也同意了,权当过往恩怨皆散。


    张青雨淡声应道:“是又怎么样?”


    “那如果,这个设局人会将过往一切都推翻,你还要知道吗?”


    他意有所指,俯身迫近她,“青雨,我给你选择。”


    鼓点节奏逐渐激烈,如雨点落下般密切,一阵阵激烈的鼓点让血液也跟着躁动不停。


    昏暗灯光中,吧台上手机亮起,来自宋平渊的消息。


    【青雨,会议结束了。你在哪?我来接你。】


    第39章 第39章“我不是一个人,贺泯也……


    他靠得很近,俊朗面容几乎逼停在她脸前,静默呼吸间甚至能闻到浅淡的酒意。


    张青雨不闪不避,直直看着他,一字一句问:“贺泯,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一条腿随意搭在地上,反问道:“你只听实话,对吗?”


    “你要骗我吗?”


    贺泯低声笑起来:“是,我喜欢你。”


    他虚心求教:“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很明显吗?其实也没有。至少在张青雨看来他的一切行为都在朋友的范畴之内。没有刻意的亲近,没有借由日常相处做出肢体接触,甚至连看她的眼神也是克制的。


    所以当时宋平渊说他同别的男人一样时,她才会有所迟疑,会觉得是否误判。但原来并不是误判,只是他在自己面前伪装得太好,让她没有察觉。


    张青雨皱起眉头,神情有些不解,“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她已经结婚了,他这么殷勤也只是无用功,若是被人知道他想当小三撬墙脚,那么对于他的名声甚至无泯科技的名声都是很大的打击。


    有必要吗?又或者说值得吗?


    面前人眉心蹙起,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困惑与防备。


    环绕的音乐声鼓点渐歇,逐渐步入沉静平缓,在漫漫音乐声中,贺泯紧紧盯着张青雨,慢条斯理地说:“我不介意。”


    他打开手机,将亮起的屏幕推到张青雨眼底,一份调查文档赫然展露在中间。在张青雨的视线里,他伸出手点住那份文档,随后点击分享发送到她的对话框。


    接着面前突兀响起贺泯的声音,声调轻慢,却一字一句都深刻入耳:“最开始我就不介意,名声好坏能影响我什么?更何况,你会和他离婚的,对吧。”


    他肯定,甚至无需疑问。


    俊朗眉眼含着笑,高大身躯迫近在身前,明明没有触碰到分毫,却有沉沉的压力扑面而来,昏暗环境中,他微微弓着腰,像辽阔草原中好整以暇的雄狮,终于显露出强烈的攻击性。


    过往所有印象都被打破,什么温和好说话,都是假象。


    他真正的模样,该是这般步步为营才对。


    墙上挂着的钟时针滑向十点,清吧中人多了起来,小镇上睡不着的人默契地都会来这里,各自占据着空位闲散聊天。


    吧台上手机再次亮起,随之响起手机铃声。宋平渊见张青雨久久没有回应,担心之余干脆打来电话。


    “喂?”


    “青雨,你在哪?我去茶馆发现已经散场了,你回去了吗?”


    “我在民宿旁边的酒吧。”


    “酒吧?”宋平渊顿了顿,又问道:“怎么一个人去那里?”


    张青雨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威士忌,缓声道:“我不是一个人,贺泯也在。”


    电话挂断。


    张青雨滑动着屏幕对话框,沉默半晌终究是点开了文件,事情始末完整又清晰地显露在眼前。


    片刻后,她开口说道:“我想你现在应该离开。”


    贺泯身子向后靠,可有可无地点头,“当然,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或许我等他来了再走?”


    两人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只能是宋平渊。


    张青雨弯唇一笑,“怎么?不怕平渊来了之后,你们打起来?”


    贺泯斯文点头,“期待已久。”


    张青雨偏头看他,“但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想,你不该在这里。”


    她拒绝得彻底,将夫妻的名义摆出来直接把他顶回去。


    “青雨,你好像对我有些误解。”贺泯轻笑一声,“虽然我的想法不是很光伟,但我自认人品还行,好比调查结果我没有直接摆在你们两个中间,而是把决定权交给你。”


    “我承认当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很兴奋,迫不及待地想得知真相。”贺泯看着她,“但是青雨,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最主要的,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而不是一直做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他坦然承认他心中的恶意,在得知结果时他兴奋得浑身都在颤栗,但与此同时他心中的犹豫也随之而起。


    不可否认的,这对于张青雨来说,是一种伤害,他不愿意她为别人多伤一点心。所以他将决定权交给她自己,半遮半掩的提醒结果并不好。


    究竟是混沌还是清明,由她选择。


    “我不会添柴加火。”贺泯笑起来,“青雨,你大可对我的人品稍微给予一点信任。”


    贺泯又说:“只是在你选择知道的时候,我预见一些结果。”


    比如她和宋平渊之间会有愈合不了的裂缝,还比如这段婚姻必然会结束。


    纵使他行事不是很道德,但他从未违背过张青雨的心意,他只是在这微末之间,看见了云开月明的希望。


    酒吧的门被推开,温润人影出现在门口。


    贺泯眼角一瞥,目光毫不遮掩地与宋平渊对视,随后微微弯起了唇。


    “他来了,我便走了。”贺泯再看一眼张青雨,提醒说:“这酒口感一般,多半掺了水,少喝些。”


    张青雨此时甚至还很礼貌地回应:“好,谢谢。”


    身边男人缓缓起身,动了动肩膀转动脖颈,朝门边走去。


    酒吧门口头顶的射灯站在宋平渊身上,霓虹落了满肩,有光照在


    他的侧脸,映出的阴影将他的神情遮挡了半边。


    贺泯不紧不慢地走来,两双对视的眼中一片漠然。


    在经过宋平渊身边时,他停顿了三秒钟,两人都没有说话,下一瞬,贺泯推门而去。


    夏夜的风穿过酒吧大门吹进来,吹动门边人垂落的碎发,随着门的开合大风变小,直至门被关上,风也被截断。


    宋平渊走到吧台边,坐到张青雨另一边的位置,低头看了一眼她面前已经快空了的酒杯。


    “喝了多少?”


    身边人酒意微醺,艳色的红染上面颊,眼尾也沾上一丝红,闻言转过头来,缓慢摇头,“没喝多少,一点点吧。”


    “脸红成这样,还没喝多少?”宋平渊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无奈道:“怎么突然来喝酒?还跟贺泯在一起。”


    “民宿的老板也给了他一张评弹的票,正好碰到了。”张青雨简单解释了一句,接着朝酒吧老板招手再要了一杯酒,推到宋平渊面前,“喝一杯吗?”


    她推过来一杯调酒,幽蓝色酒液在霓虹光下显得清透诱人,映衬着她的手也格外好看。


    “好,我陪你。”宋平渊接过这杯酒,端起来喝了半杯,浓烈的酒入喉,他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你这么好的酒量,要喝多少才会醉?”


    “千杯万杯……”宋平渊眉眼温柔,“你要我醉我便醉。”


    张青雨笑起来,嫌弃他:“好土的情话。”


    “是吗?”宋平渊反思了一下,“刚才进来的时候听门口那桌说的,听起来还不错,看来我没学到位。”


    张青雨顺势朝门边转去,一对二十多岁的男女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木桌,两人的手都摆在桌面上,稍稍往前一伸就能触碰到对方的手。


    张青雨好整以暇问道:“你猜他们是来干嘛的?”


    宋平渊也转过头去打量了一会儿,猜了一个答案:“谈恋爱?”


    “我觉得不像。”张青雨抬起下巴点了点另外一桌,“那种两个人坐在一起相互腻歪的样子才比较像在谈恋爱。”


    “唔……”


    张青雨转回身,双手搭在吧台上,“或许他们只是老朋友,也或许他们还处在暧昧期。”


    她停了一会儿,又笑说:“说不定他们是在相亲?和我们当初一样。”


    “平渊,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相亲的场景吗?”


    宋平渊点头,“当然记得。你穿着一条紫色裙子,领口有两只蝴蝶绣纹,那天的珍珠耳环和项链很衬你的裙子。”


    “是这样吗?”张青雨弯唇笑问:“那你穿了什么?”


    “我?”宋平渊想了一会儿,无奈摇头,“我记不太清了。”


    张青雨轻叹一声,“现在想想还有些想笑,当初和我相亲的那些人通通没有下文,只剩最后一个的时候我都要放弃联姻的想法了,偏偏最后一个就是你。”


    她看向宋平渊,叫出了一个久违的称呼:“学长,这算什么呢?”


    “算缘分。青雨,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张青雨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


    头顶霓虹闪烁,昏黄的灯光穿透碎发跃过眼镜落在他的眉眼,深邃五官神情温和又坚定。


    他眼睛生得很好,在很多个夜晚她都会迷失在他的双眼中,深情温柔,一如此刻。


    “当初我选择联姻时设想过很多,想着该如何保全自己,想着若是所遇非人该如何处理……”张青雨笑笑,“所以其实当初我很庆幸遇到的是你。”


    “在大学的时候,你的品行有口皆碑,温润有礼待人周到贴心,若是和你结婚,我所有的设想都不必再担心。”


    张青雨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当时你推门进来,我甚至在心里想该如何说服你和我结婚并签下离婚协议书。我还记得最后你点头的时候,有一束光落在你身上,很像……”


    她想了一会儿,用了一个词:“白马王子?”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张青雨缓缓地说:“那个时候我想,自己活得可真狼狈,居然还需要白马王子来拯救……”


    她低垂着眼,两只手握着酒杯,长发散落在脸颊两侧,遮住她的神情。


    宋平渊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她散落的长发收拢到背后,“怎么突然说这些?”


    “唔,可能喝了酒就会说些心里话。”张青雨轻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你呢,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宋平渊捏了捏她的脸肉,“和一个醉鬼有什么好说的?”


    “真的没有吗?”张青雨继续追问:“酒后吐真言,平渊,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琥珀色眼睛在霓虹光下好似一颗玻璃珠子,澄澈透明。


    宋平渊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吐出一个字:“有。”


    “什么?”


    他靠近,俯下身亲吻她的眼睛,低缓轻柔的声音在脸前响起:“我爱你,青雨。”


    宋平渊一只手抚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拢在她背后,嘴唇向下想要亲吻她的唇畔。


    可是张青雨轻轻偏过头去,靠进他怀中,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阖起了眼。


    “我累了,平渊,我们回去吧。”


    第40章 第40章“要不要脸?胡乱应什么……


    酒吧和民宿离得很近,走路也只需几分钟便到了小院。小院门口亮着橘色灯笼,远远看去温暖的光好像在迎接他们回家。


    推开小院的门,镇上清凉的晚风扑面而来,吹的门檐下灯笼不停地晃,光影落在地上像滚动的小球。


    宋平渊从浴室出来时,张青雨侧卧在床上背对着浴室的门,腰间盖着被子一角,身影均匀轻微起伏。


    他走近,坐到床边探身看她,那双清透的眼睛阖着,好似已经睡过去。


    “青雨?”宋平渊轻声说道:“躺好些,被子盖好,不然明早起来会着凉的。”


    他轻扯被角,床上的人没有动静,长发散落在脸侧,有几缕黑发粘在唇间,随着鼻端处传来的呼吸轻轻起伏。


    “我来之前是喝了多少?”宋平渊无奈叹了声,伸手将她唇边的长发拿开,单手环着她的身体想将人托起来些,才好盖被子。


    他托着她的肩,刚要用力床上的人就半睁开眼看他。


    “平渊……?”酒意上头,她有些看不真切。


    “嗯,是我。”宋平渊见她醒了,低声问道:“喝了酒难不难受,我泡了蜂蜜茶起来喝一口好吗?”


    张青雨缓缓摇头,“不要,我不想喝。”


    宋平渊顺着她,“那我们把被子盖好,早点休息?”


    张青雨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只半阖着眼躺在枕头上,任由宋平渊将被子扯开盖在她身上。


    宋平渊起身转到另一侧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半靠在床头静默一瞬,接着轻轻唤了一声:“青雨。”


    “……嗯?”


    “前天下午在茶摊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能不能,愿不愿意……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房间空寂,听不见多余的声音,宋平渊垂着眼等了半晌也没听到身边人回应。


    他转过头看张青雨,艳红的脸颊半埋在枕头里,睫毛紧闭只随着呼吸震动。


    她又睡过去了。


    宋平渊侧着身看她许久,最终笑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随后关了房间的灯。


    没关系,前天她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向来避而不谈这件事的人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那便是希望在即。


    今晚在酒吧看见贺泯从她身边走过来,他的心情竟然没有从前那么深恨妒忌。不仅是因为前天她的态度给了他足够的信心,更因为他从来都相信张青雨是个遵守契约的人,所以在这段关系存续期间,她不会和贺泯有什么出格


    的纠缠。


    但有时候他也希望张青雨可以不要那么遵守契约,不要再记挂着两个月后的离婚时限。


    蓬莱镇的夜晚静谧,月光透过窗格落在房间地面上,从床沿开始偏移路过桌台又走向窗边。


    月沉日升,碎金阳光接替了溶溶月色映在床上,暖意从床尾蔓延开,透过轻盈的被子传到身上。


    张青雨醒来时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身边的位置被收拾整齐,宋平渊早已起床锻炼。


    “醒了?”


    宋平渊推开门,穿着一身短袖运动装,脖子上挂着深蓝色汗巾,手中拎着一个塑料袋。


    “起来吃早饭吧,民宿老板说这是镇上的特色早餐,我去街边买了两份回来尝尝。”


    “好。”


    张青雨起床洗漱后坐下吃早饭,一旁宋平渊问她:“今天想去哪里玩?”


    “镇上有一片田野,挺漂亮的去那里走走吧。”


    蓬莱镇是个小镇,这里没有什么特色的景观或者出名的文化遗产,只是一个有山有水有田野有云朵,普普通通的小镇。


    没有什么可值得特意去玩的地方,但若是在镇上闲逛,也能看到几分自然的美,近两年旅游业发展得好也是因为城里的人过腻了钢铁森林的生活,特意来镇上感受自然的美。


    宋平渊没有异议,应了声:“好。”


    吃完早饭换了衣服出门,刚打开小院的木门,就听见旁边院落门被推开的声音。


    张青雨转头看去,一张熟悉的俊朗面容出现在隔壁院落门边。


    贺泯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宋平渊关好门后转身走到张青雨身边牵住她的手,又看看张青雨神色如常的面容,不动声色地挑起眉。


    这是……昨晚没摊牌?


    他又瞥了宋平渊一眼,这么说,还得看这人得意两个月?


    贺泯仰头叹了一口气,内心郁郁……


    下一刻他看着隔壁门口的两人抬起手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宋平渊点点头,张青雨颔首回应:“早上好。”


    “出去玩儿啊?”贺泯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伸手捕捉空中的暖风,感受了一下后笑道:“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去逛逛。”


    “嗯,不冷不热温度正好。”张青雨问他:“你呢?”


    他靠在门边没动,伸手往前一送,“我再休息会儿,祝你们玩得开心。”


    两道身影相携离去,阳光拉长她们的背影,映在地面上比肩向前。


    张青雨和宋平渊出了门,慢悠悠地在镇上街边闲逛,不知不觉又走到前天路过的拱桥。


    拱桥下棉花糖摊子换成了果茶铺,此时正值周六,镇上游客多了些,果茶铺前的顾客队列比前两日排队棉花糖的还要多。


    张青雨驻足拱桥边上的阴影处探出身子看着果茶铺,感叹道:“那个位置可真是风水宝地,换了个摊子生意依旧这么好。”


    宋平渊顺着看过去,打量了一会儿说:“或许是因为,虽然是不同的摊子,但却是同一个老板开的。”


    “啊……”张青雨恍然,夸赞道:“多才多艺,心灵手巧。晚上卖棉花糖给刚放学的小朋友,白天卖果茶给闲逛的游客,真不错。”


    宋平渊失笑,“我去买一杯?”


    张青雨笑盈盈的,“好啊,我要橘子味的。”


    “好。”宋平渊把手上的包还给她,叮嘱道:“在这等我,别乱走。”


    叮嘱了一句后他就朝果茶铺走去,张青雨靠在身后栏杆上遥遥看着他的背影,在一长队的顾客队列中,他如同白日的鹤,脊背挺直身材高挑,远远地也能看出这是个气质温润的男人。


    “笃笃笃——”


    身旁栏杆被敲响,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随之握到栏杆上,接着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昨天没摊牌啊?”男声慢悠悠的,拖长的尾音仔细听又带了些遗憾。


    张青雨没转头,将视线从果茶铺那边收回早上看向前方的运河,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身旁男人的倒影。


    “不是说要休息吗?”


    “休息好了,趁着天光大好当然要出来走走。”


    “休息了一阵还能赶过来?”张青雨淡声道:“动作挺快啊。”


    贺泯低笑,“我跑来的。”


    刚才在门口相遇时,他本来是打算出门的,但转眼一看宋平渊穿得人模狗样,又低头看看自己随意的穿搭,当然要回房间换身衣服再出来。


    出来后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往何处去,就只能碰碰运气选了个方向跑着去看看。


    好在他运气足够好,选的第一条路就对了。


    在夏季阳光下奔跑,浑身都是燥热的。贺泯看着身边人静美的侧脸,放低了声音说:“我以为你会质问他,然后从此和他势不两立再不往来。”


    张青雨听得笑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行为处事非黑即白,一刀两断哪有这么容易?”


    不提张家如今和宋家商业往来,就算是离婚协议书也还没到时间,更何况,这两年的相处也不是一朝一夕说断就断。


    “那你要什么时候解决?”


    张青雨看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我们夫妻之间的事……”


    贺泯举手投降,“好了别说了,我知道,我不该管。”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说:“下次别提夫妻两个字了行吗……听着耳朵疼。”


    张青雨眼尾弯起,无情道:“这是事实。”


    贺泯面无表情,“不想听。”


    “……”


    张青雨还没说话,一旁经过一位阿婆,拎着篮子带过一阵芬芳。


    “小姑娘?”前天在拱桥上卖栀子花手串的阿婆站在两人面前笑呵呵地说:“又碰到你了,今天出来玩儿啊?”


    “嗯,是呢。”张青雨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篮子,里面的栀子花手串已经空了大半,“阿婆今天生意很好呀,都快卖完了。”


    “今天南田那边晚上有集市,镇上游客就多起来了,我的生意也跟着好一些。”


    阿婆慈和地解释一番,随后转头看向张青雨旁边的男人,“这是你老公吧?果然长得好看,和你真般配,有夫妻相。”


    阿婆前天在拱桥上距离棉花糖摊子太远,没有看清宋平渊的长相,此刻看到一个男人神态自然地站在张青雨身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贺泯就是她的老公。


    贺泯抑制不住地扬起唇,赶在张青雨否认前应下这句话:“谢谢阿婆夸奖。”


    张青雨不惯着他,直接说:“他不是我老公,阿婆你认错人啦。”


    她指了指另一边的果茶铺,对阿婆说:“那边个子最高的才是我的老公。”


    “啊……”阿婆看了眼贺泯,又看看远处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阿婆年纪大了,看不太清啦,不好意思啊小姑娘。”


    “不要紧。”张青雨语气柔和,“和您没关系。”


    是某人不要脸自己乱承认,阿婆是无意的。


    阿婆又聊了两句便拎着篮子离开了,背影消失在人潮中。


    张青雨冷冷瞥了身边男人一眼,“要不要脸?胡乱应什么?”


    贺泯低哼一声,“要脸有什么用……”


    宋平渊就是不要脸耍手段才能和她结婚,自己若是太要脸了,岂不是上位遥遥无期?


    张青雨无言,往旁边挪了一步远离他。


    贺泯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紧跟着就挪过来。


    张青雨再挪,他继续跟,眼看着就要挪出阴影位置了。


    张青雨气笑了,“干什么?”


    贺泯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阴影,吐出两个字:“凉快。”


    不远处,宋平渊排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和老板要了一杯橘子果茶,拿着沁凉的杯子转身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