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越界 “可很显然,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今天下班的时间还挺早, 蒋昭南稍微收拾了下看过的文件就取下鼻梁上的平光镜,慢慢揉了揉眼睛。


    蒋昭南几乎不近视,左眼三十来度, 右眼也才五十几度,但他平时看电脑一般会习惯性地戴上平光镜, 主要作用是防蓝光,其次的话, 大概就是拍一些工作照的时候可以拿来装装样子。


    天又开始沉下来了,蒋昭南的后颈陷进柔软的真皮表面, 轻轻地压出了几道褶皱, 桌上躺着的手机还剩一半的电量,开的仍然是飞行模式,但蒋昭南知道,这个点儿应该还没人给他发消息。


    该走了, 蒋昭南不住地想。


    办公室的门没关,几个技术岗的职员还在加班, 蒋昭南放空地闭了会儿眼睛,软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跟着一起,缓缓放松了下来。


    其实也没别的打算, 就想磨蹭会儿,因为总觉得待会儿到了家肯定免不了一顿数落,甚至弄不好的话又得搞成一场“恶战”, 倒不是蒋昭南就担心或是畏惧跟蒋令节发生冲突。


    开玩笑, 吵得断绝父子关系的时候又不是没经历过, 第二天不照样该上班儿的上班儿,该上学的上学,就好像昨天摔杯子甩椅子闹得震天响的不是他们两个一样。


    可没由来的, 蒋昭南莫名感觉今天比从前还要阴沉许多,不只是天气,还有


    心情。


    或许是上回见祁砚知的时候多看了几眼他的风衣,于是这两天蒋昭南也自觉套了件风衣,不过里面的内搭却不是高领毛衣,而是日常他配西装常穿的白色衬衣。


    这回在前台值班的是一个平常在公司打过几回照面的男生,貌似也是刚毕业的年纪,一身标准的工作服穿得干净又板正,看到蒋昭南走过来的时候还会主动打招呼问好。


    蒋昭南见此微微点了点头就拢了拢风衣阔步走出了公司。


    出办公室之前他给祁砚知发了消息,大意是他马上出发了,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准儿,等他陪着吃完饭聊完天想离开的时候再给祁砚知发信息。


    这次蒋昭南没等太久,因为他正倚在树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的时候,备注为【祁砚知】的微信聊天框忽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驾驶座的师傅已经摇下副驾的车窗问他去哪儿,蒋昭南盯着手机屏幕边划拉边凭着记忆报出一个地址,趁着师傅在车内导航界面慢慢敲出地址全称的间隙,蒋昭南迅速拉开后排车门弯腰挤了进去。


    安全带系上的同时,驾驶座的师傅也很快启动车子立刻驶了出去。


    坐在后排的蒋昭南轻轻点进跟【祁砚知】的聊天界面仔细看了看:


    【祁砚知】:好。


    没错,仅仅就是一个好字。


    表示他知道了,同意并接受,却没给蒋昭南回复的话口。


    估计是太忙了吧,蒋昭南放下手机沉默地想。


    车子驶上了高速,离天空不近,却也不算太远,流动的浅紫色光晕在天幕大面积铺开,身后的鸦色阴云安静地追逐着前方波浪,蒋昭南将手机塞进风衣最外层的口袋,身子则稍微朝车窗挪了挪。


    前边师傅的车载收音机正在播放某个电台节目,大概跟音乐有关,因为里面的电台主持人正在介绍目前娱乐圈最炙手可热的几位歌手,蒋昭南粗略听了一下,基本都是资历超过十年的乐坛前辈,个个都能拿出脍炙人口的殿堂级单曲。


    说实话,就这几位差不多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歌星,凭他们的名气基本也没什么介绍的必要了,于是蒋昭南更多的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头顶的天空上。


    直到下一刻,蒋昭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接下来我们给大家推荐一首Q的新歌《蓝海》,Q身为国内顶尖唱作人,常年包揽作词作曲,出道七年获奖无数,其令人惊叹的才华与独特的音乐风格都深受广大国民喜爱。”


    “而他上个星期新发行的单曲《蓝海》更是一度延续了他近几年来一贯的创作风格,词曲不仅精妙且和谐,灵动的韵律更是点睛之笔,歌声一出就将听众拉入了十九世纪初广袤而神秘的蓝色大海。”


    “话不多说,就让咱们一起听听吧。”


    高速有点堵车,身下出租车熄火的瞬间,一段轻灵的吟唱顺着车内的流风,渐渐飘入了蒋昭南耳边。


    “过去的已不在,期待的还未来”


    “海鸥唱响歌谣童话,历史见证水底遗骸”


    “沧浪之水化为清渠,大江大河不染尘埃”


    “而我涌入大海,如潮水,似浪花,”


    “呼唤真爱”


    “……”


    蒋昭南听着旋律跟歌词一点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师傅正熄了火彻底地停在了路边,蒋昭南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他爸妈那别墅的园区。


    出租车不能开进园区,于是蒋昭南自觉付钱下车去做登记,保安打完电话确认无误后就给他放了行。


    不过蒋昭南却没走,因为很快就有一辆卡宴从不远处慢慢朝他驶来,蒋昭南认出了熟悉的车牌,也认出了车窗摇下的那张熟悉面孔。


    “二少。”对方低头向他示意。


    “嗯,走吧。”蒋昭南应下他的问候,单手拉开后座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车子又开始启动,过了个弯儿后,驾驶座的章澈把着方向盘状似不经意地问,“二少国外生活还算顺利吗?”


    “还行。”蒋昭南懒得答一些有的没的,于是倚在窗边静静观察外面已经可以说的上陌生的风景。


    “我出国这几年,蒋令节又开始搞装修了?”蒋昭南问得平静。


    章澈却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踩着油门不敢回头,只能正视前方努力平缓着语气说,


    “您也知道老蒋总他就喜欢捣腾这些东西,附近的这些置景在近几年里不知道换了多少批了,总归是人老了还想图个新鲜,您就随他去呗。”


    “可我看他也不是图什么新鲜,而是觉得晦气吧。”蒋昭南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这……”章澈紧张得嘴皮都开始打哆嗦,“这我也不知道啊,老蒋总的心思换谁也猜不着,况且咱也没这个胆儿去猜那些。”


    “不过二少啊,您也别把老蒋总想得太坏,他毕竟是您的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对您动手的。”


    “他当然不会对我动手。”蒋昭南冷漠地笑了笑,“我的名字毕竟还在他的候选名单里,就算最终继承不了公司也能给他养老送终,就这么一个还没被榨干价值的廉价劳动力,他只要脑子没毛病就不会放弃。”


    “可……”章澈还想劝劝,蒋昭南却不打算继续听下去。


    “行了行了,我知道他这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改个造景而已,我高中那会儿就不在这片地儿玩儿了,他哪怕把它们全拆了也无所谓。反正我不难过不在乎,他做再多我也只会看不起他,完全影响不了我们本就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


    “您……唉,”章澈垂眸攥紧了方向盘,边驱车往前开边低声道,


    “实话跟您说,我觉得老蒋总他也是够偏心的,明明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给大少的东西就比您好这么多。”


    “钱是这样,资源跟人脉也是这样,大少虽说也聪明,但优势明显更偏向艺术一类的领域,要真论起经商做生意,我还是觉得二少你更适合。”


    “适不适合这事儿不是靠说的。”蒋昭南深吸了口气慢慢仰靠在卡宴的背椅上放松道,“前几年我以为只要做出点成绩让老头看到我的能力,说不定他和母亲未来就真的会把产业放心交给我打理。”


    “可很显然,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们早就选好了继承人,从他出生那天起就选好了,听话、聪明、上进,跟我毫无关系。”


    “他们原本以为一切就会这么顺利地进行下去,却没想到我后来还真能干出一番成绩,可那又怎样?”


    蒋昭南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我照样还是当年那个不祥的意外,从老头破产那刻起就注定了不可能继承家产。”


    “当然,稍微得点儿甜头倒还可以,至于还想再讨点儿好处,那就越界了。”


    驾驶座的章澈越听越悲哀,他为蒋家工作差不多十年有余,对蒋昭南这些年的处境也算看在了眼里。


    外人只说老蒋总有手段有头脑,经历过暴富也遭遇过破产,人生大起大落浮沉多年,最后仍能东山再起。


    不仅娱乐集团越做越大,其分设的服装与美妆品牌也遍布全国。


    尤其“夫人能力强,儿子听话孝顺”,这种话是章澈这么些年听过最多的话,前半句当然无可否认,后半句却是个实打实的笑话。


    “二少,”章澈放慢了车速压着嗓子轻声问,“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蒋昭南却不动声色地问,“你现在做到什么职位了?”


    章澈愣了一下,了然地说,“宣发经理。”


    “不错。”蒋昭南故作不经意地说,“再等几年吧,公司需要一个更有能力的宣发总监,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个岗位。”


    “真……真的吗?”


    这回章澈露出来的手臂都在颤抖,他已经算是蒋令节身边的老人了,蒋令节用人喜欢用身边人,但也仅限于分配些简单的工作,至于更高一级的管理层或是决策层,于章澈而言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蒋昭南对此没说太多,也就低声的一句,“四年前,我记得,我应该答应过你。”


    章澈听得眼含热泪,四年前蒋昭南还没出国,那会儿蒋令节断了他名下大大小小所有的主卡副卡,并勒令一个月内公司上上下下不许有人偷偷接济他。


    蒋昭南当时也是骨头硬,找朋友借钱租了个破房子就开始搞创业,期间跟熟人搭伙做成了个小项目,前期资金紧缺的时候就往里投自己那几年攒下来的私房钱,搞得他后来的大半个月差点儿连饭都吃不上。


    刚好那段时间章澈还没搬家,住的地方离蒋昭南的房子恰好只隔了半条街,于是蒋昭南就每到半夜偷偷跑章澈家蹭吃蹭喝,关键章澈也孤家寡人一个,于是自觉认命给这少爷当厨师做一堆好酒好菜。


    或许酒过三巡人容易放松戒备,一向谨慎如章澈也会借着酒劲不断抱怨工作努力待遇不公,只是那会儿他以为他说的酒话也不会被蒋昭南听进去,于是后面慢慢熟络起来也没顾忌分寸,抱怨的越来越多。


    后来蒋昭南出国没多久章澈就升职了,而且越升越高也越升越快,如果换别人可能会以为这是自己这些年应得的回报。可章澈不一样,他知道蒋令节不会管他们这些底层员工的生死,别说一连跳几级了,就是升一级都得脱层皮。


    于是章澈想办法找人帮他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还是当时刚开完会讲完工作的姜总慢慢给出了答案。


    “章澈?”


    站在顶层落地窗俯瞰地面车水马龙的姜女士轻轻皱了皱眉,


    “那不是昭南出国前再三提醒必须给个机会吗?我看了他参与过的项目,能力还不错,所以稍微提拔了一下,没想到后面干得还行,就让老蒋继续给他升职了。”


    “难道他不知道这件事吗?”姜女士稍稍显得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是他专门找昭南在我们面前提这件事,心想这人还挺有门道,能让昭南主动跟我们说这么多好话。”


    过去的回忆还历历在目,当时听见这些话的震惊似乎又在此刻重现,章澈那段时间打死都想不到最后帮他的人竟是看起来最浑的蒋二少。


    然而这都还不是最让他感动的地方,因为知道“真相”的一个月后,某天他的卡里突然莫名其妙多了十万的汇款。秉持着“无功不受禄”的处事原则,他第一时间通过转账单号查到了对方的姓名和卡号。


    就当章澈在警察的帮助下拿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并把电话打过去时,对面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说他是蒋昭南当年那个项目的合作伙伴,项目目前进行得很顺利,现在到了收尾分红阶段。


    他打电话问过蒋昭南怎么给他汇款,蒋昭南说他人在国外不方便拿钱,于是就给他留了一个国内账户。


    然后就是现在,章澈拿着对方传来的信息才发现蒋昭南原来留的是他的银行卡号。


    如今这笔钱还在他的账户上一分没动,章澈也从原来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摇身一变成了蒋令节的得力干将,不仅在最开始的几家分公司拥有一定的话语权,甚至还经常来老蒋总的家里谈事。


    虽说一般都不是些什么决策型的大事,但也足见章澈的努力还算有了成效,尤其今天,当偶然听到姜总说二少马上到家时,他更是自告奋勇立刻就要过来接人。


    不为别的,至少他得先搞清楚前几年那十万块钱究竟是为什么。


    “十万?” 蒋昭南也愣了愣,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那会儿他朋友发消息说分钱的时候他还想了老半天。


    因为当年那项目纯属小孩儿过家家,什么也不会的年纪无非就是赌运气,甚至他记得中间还亏了不少,结果最后居然还能净赚十万,实在是让他很难想象。


    至于为什么那会儿要留章澈的卡号,蒋昭南仔细回想了一下,倚在窗边笑着说,


    “当然是还饭钱跟酒钱啊,你当年不请我吃了那么多顿饭嘛,我总该做点儿什么回报一下吧。”


    “可……”章澈犹豫着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些也值不了这么多。”


    “怎么就值不了了?”


    蒋昭南的语气有点像个地痞无赖,“我说值得了就值得了,我又不是只喝酒吃饭,有时候还会拉你熬夜聊一堆没什么营养的天儿,不仅严重危害了你的身体健康,甚至还有可能对你造成了不可逆的精神损失。”


    “所以这么看下来,十万块钱赔你的医药费可能都还不够。”


    被蒋昭南一通歪理绕得脑袋疼的章澈:“……”


    怎么几年不见,这人比原来浑的时候更能扯皮了?


    “二少,”章澈慢慢把车停进花园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停车位认真地说,“您的恩情我会记住的。”


    蒋昭南闻言关上不知何时打开的车窗摇了摇头随意道,


    “这才算不上什么恩情,不过就几句话跟几万块钱的事,还犯不着讲什么恩情,不过如果你真想感谢的话,我还是很欢迎过几年公司做起来以后你用业务能力报答。”


    “我……明白。”章澈彻底将车停稳认真说。


    “嗯。”蒋昭南轻轻点了点头,眼见几个新鲜面孔的管家或是保姆正齐刷刷向这边走来,蒋昭南慢慢松开安全带无声笑了笑。


    “章澈。”蒋昭南轻声唤道。


    “诶,怎么了二少?”章澈回头,受宠若惊地问道。


    “你不是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做么?”蒋昭南抬头透过车窗简单打量了一下曾经这个家的全貌。


    “是的二少,”章澈问,“您会怎么做?”


    蒋昭南推开车门,长腿一迈站起身,用仅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我会把我要的东西拿到,无论用什么办法。”


    “哪怕毁了某个人,毁了这个家也无所谓,毕竟那个人是烂的,这个家是脏的,只有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才是绝对干净的。”


    第32章 搬回来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蒋昭南进门的时候嫌一楼空调开得太足, 于是主动脱下风衣交给候在一旁的管家,让他叠好放在U型沙发的一角。


    “小兔崽子回来了?”


    蒋昭南还没走进会客厅就听见了姜女士的声音,熟悉的带着打趣和调笑的腔调总让他不禁想起以前看喜剧总调侃的“俄式幽默”。


    “妈, ”蒋昭南望着二楼不断传来的脚步声无奈说,“我都多大了你还叫我小兔崽子?”


    “这就叫不得了?”


    姜女士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下楼笑骂道, “你是我儿子,甭管多大我都能叫。”


    “是是是, 能叫,当然能叫。”蒋昭南边顺着说边抬眼望向已经走快走下楼梯的姜女士。


    近五十岁的年纪, 姜锦华女士保养得不是一般的好, 什么鱼尾纹法令纹统统没有,脸上只有近看才能勉强找到几条零散的细纹。


    更别说姜女士还是中俄混血,皮肤白不禁晒,一不小心就容易晒出色斑。结果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护肤品, 做了什么医美项目,脸上连个斑点的影子都见不到。


    外貌是这样, 精神头也是这样,搞事业的女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干劲十足,对人对事不仅接受能力强, 更能很快将它转变成未来的潜在资源。


    所以姜女士下楼的时候蒋昭南最先注意到的还不是她那张过分年轻的脸蛋,而是这突然映入眼帘张扬自信的气质。


    “你小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姜女士已经走到了蒋昭南面前伸手轻轻朝他挥了挥。


    蒋昭南莫名看到眼前一片晃动的白影失语笑了笑,“妈你干嘛?”


    “没看到我正给你驱邪么?”姜女士取下披肩随手搭在一楼的置物架上细声笑道,


    “明明去年才在英国一起参加过活动, 怎么今天见面就变这么呆了?”


    “难不成回来管个把月公司就把脑子管傻了?”


    “妈你怎么净爱开些没意义的玩笑?”蒋昭南目露无语道。


    “这不巩固下我们之间就快消失的母子亲情嘛。”姜女士走在前面将他领到另一边儿的沙发慢慢坐下。


    一旁的保姆见状立刻从厨房端来果盘和茶水搁放在茶几中央, 姜女士坐在真皮沙发的正中心栖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蒋昭南则坐在她对面的黄花梨椅子上静静等待保姆给他倒茶。


    “又是菊花茶?”蒋昭南端起茶杯的时候神色既嫌弃又了然,“我记得我出国前你就在喝菊花茶了吧,怎么这都过好几年了你都还在喝, 不嫌腻么?”


    “腻什么腻?”


    姜女士喝了两口茶不悦地瞄他几眼,“你以为谁都像你啊,都二十六七快三十了还定不下来,做事情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爱好更是想一出是一出,就连感情生活都不见你有多上心。”


    “所幸啊,”姜女士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抬头睨他,“这几年你工作还算努力,我身边好几个熟人都夸你了,说你态度不错,能力也跟得上去。”


    “这两年你在国外做出的成绩我们都看在了眼里,现在决定回国就好好干吧,等再过两年新公司发展起来,你就有更多的历练机会了。”


    “可是母亲,”蒋昭南也喝了口茶咂巴咂巴味道放下茶杯轻声说,“你们如果要把我调到总部历练的话,到时候又会给我什么职位呢?”


    “部门主管?总经理?副董事还是……”


    “停!”姜女士单指抵在唇边淡淡朝他笑了笑,“到时候的事情就到时候再说,现在扯这些有的没的一点儿用也没有。”


    “明白。”蒋昭南也朝姜女士慢慢笑了笑。


    “那到时候就听你们安排呗,不过我话也放这儿,给我什么是你们的事,最后要不要是我的事。”


    “但如果你们给我的东西我不满意……”蒋昭南适当顿了顿。


    姜女士对此却来了兴趣,“别停在这儿,继续说啊,我倒很好奇如果你不喜欢未来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蒋昭南闻言稍稍勾了勾唇慢慢说,“我也是同样的那句话,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只是现在无非就打个预防针而已,我不会闹多大动静,你们也别紧张。”


    “但愿如此,”姜女士深深瞥了蒋昭南一眼就垂下眼睫重新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等茶香溢满齿间才平静说,


    “不然我也保不了你,就冲你爸那脾气,如果你真敢闹大,恐怕最后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嗯,”蒋昭南不置可否道,“这我比谁都清楚。”


    “行了,”姜女士见他放下茶杯就没再碰过一口,不禁心下一片了然,“你想喝什么就跟厨房说,这是我家也是你家,别出几年国就把自己当外人了。”


    “我没这个意思,”蒋昭南轻笑着端起茶杯重新喝了两口,“就回来吃个饭而已,我没那么多讲究。”


    “说的也是,”姜女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手里边捧着茶杯边状似随意地问道,


    “你最近还在喝那些破咖啡没?这一个月来作息调整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经常熬夜,或者老是失眠睡不着?”


    蒋昭南听完忍不住放下茶杯失笑道,“妈你搁这儿查户口呢?”


    姜女士却不同意地说,“什么叫查户口?我这是在关心你,谁叫我倒霉生了你这个总不让我省心的傻儿子。”


    “上回在英国的时候我可就问了你的秘书,他说你咖啡成瘾,觉也睡得少,每天饭都可以不吃,咖啡却几杯几杯地喝,就这情况我能不担心你吗?”


    秘书?


    蒋昭南稍稍想了会儿,貌似是他去年夏天招进来的新人,年龄不大任期也很短,就在打坏他三个玻璃杯浇死两棵发财树的一个月后成功离职。


    用某位同样深受其害的总经理原话来说,“这是一个小事做不好,大事根本不敢让他做的鲁莽白男。”


    蒋昭南边回想那位仁兄的“英勇事迹”边忍不住笑道,“他那说的都是我工作忙的时候,平时我生活也没有那么不规律,再说妈你也知道英区的白人饭究竟有多难吃。”


    “工作忙,又是工作忙?”姜女士这下可不买账,“我又不是没经历过工作忙的时候,但难道工作忙就可以不吃饭,不接你妈电话了?”


    “还有,蒋昭南,别的我可以不管你,但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天天喝那破咖啡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几年什么肾结石高血压统统都会找上门来。”


    “到时候可别说你妈我没提醒过你,等你躺床上做手术哪儿都动不了,那些生意上的人脉跟资源可就只能给别人了。”


    “行行行,”蒋昭南只得看准时机求饶道,“我戒,我戒还不行嘛。”


    “这还差不多。”姜女士满意了,随后又问,“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什么?”蒋昭南愣了愣。


    “别跟我装傻,”姜女士说,“你这一个月都是租的房子吧,面积没这儿大,地界也没这儿好,平时上下班都得自己开车,不嫌累啊。”


    “倒不如重新搬回来,反正你也在这儿住过这么多年,构造你熟,房间我也没改,搬起来轻轻松松。”


    “不是,”蒋昭南赶紧又喝两口茶润润嗓子解释道,“当年不是你们叫我搬出去的吗?说什么‘长大了就该独立生活,不该再依赖爸妈’,所以我第二天就收拾东西滚了,怎么现在反而又叫我回来?”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啊。”


    姜女士说得理所当然,“当年你干过什么破事儿难道心里没数?什么逃课打架半夜不回家,抽烟喝酒疯狂飙车桩桩件件哪个说的不是你?”


    “当年把你送出去是想给你点儿教训,让你多磨砺磨砺长点儿记性,现在你成熟了,能够独当一面了,我们当然是更希望你能留在家里有个照应。”


    “等等,”蒋昭南抬头做了个中断手势,平静说,“让我留在家里是妈你的想法,还是你跟蒋令节共同的考虑。”


    “什么蒋令节?!”姜女士放下二郎腿拿眼睛瞪他,“都说多少次了那是你爸,不管你对他究竟是个怎么态度都得放尊重点,不然这个家绝对没你好日子过。”


    “行,”蒋昭南似是屈从般攥紧桌上的茶杯沉闷道,“那蒋……我爸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晚上还有工作,回去不能太晚。”


    “估计快了吧。”姜女士看了看手上两百万的表皱眉想了想,“他今天有个会要开,早上走的时候我跟他说过要早点回来,看现在这情况可能还得再等个半小时。”


    姜女士刚说完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于是抱着手打量蒋昭南的侧脸又气又笑道,“臭小子别打岔,给个准话,你到底什么时候搬回来?”


    “不出意外的话,”蒋昭南轻轻笑了笑,卖了个极长的关子,“应该……”


    “不搬回来了。”


    “不搬回来?”姜女士这下直接生气了,“为什么不搬回来?家里什么都有,比你外面租的房子至少好一万倍,你根本没理由……”


    “怎么没理由?”蒋昭南手势都懒得做,直接打断道,“因为我又准备搬家了,地方也不赖,而且同样什么都有。”


    “搬家?”姜女士这回是真疑惑,“我怎么不知道你要搬家,你要搬哪儿去?”


    “位置我不能说,但……”


    蒋昭南松开茶杯轻松地笑起来,“反正是跟人同居,彼此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第33章 欣慰 “你不会性功能有问题吧?”……


    “同居?”这下换姜女士愣住了, “你跟谁同居?对方姓甚名谁年龄多大家住哪里,工作是什么爱好是什么籍贯在哪里?”


    得,这下真成查户口的了。


    蒋昭南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无语道, “妈你问这些干嘛,我又不是结婚, 没必要了解这么多。”


    “不是,”姜女士开始有点搞不懂蒋昭南这小子的脑回路了, “你都同居了,难道离结婚还远吗?”


    “难不成你根本没打算对人家女孩子负责?不是吧!”姜女士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摇头道, “没想到我还生了个渣男。”


    其实没说几句话莫名其妙就被当成渣男的蒋昭南:“……”


    现在这年头他母亲的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的吗?


    “妈, ”蒋昭南无奈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姜女士低头认真想了想,等抬头的时候问了个她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你们发生关系了吗?”


    刚好姜女士问这问题的时候蒋昭南正在喝茶, 听到他母亲问的是什么东西差点儿把茶给咳出来。


    “咳咳咳咳,”蒋昭南赶忙从桌上扯了张纸来擦, 等衬衫上的水渍都被擦干净才满眼离谱道,“妈你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这问题难道不重要吗?”姜女士颇觉得蒋昭南实在是有点大惊小怪,“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难道还谈性色变啊?”


    “我问你有没有跟那女孩儿发生关系,无非就是想知道你俩的感情进度,性而已, 你想要, 她也想要, 那就做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明白。”蒋昭南认真道。


    “嗯,”姜女士还算认可他这态度, 不过稍稍回想蒋昭南刚刚的反应,她就又察觉到了点儿不对劲,“不会吧昭南,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是个雏儿?”


    靠!蒋昭南内心一万个后悔,他怎么就把同居说出来,导致现在这话题扯到了十万八千里远。


    但现在不说也不行,毕竟以他对姜女士这么多年的了解,就算他现在打哈哈混过去,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以各种方式过问他的“感情生活”。


    于是蒋昭南只得低声承认,“是。”


    “坏了,”姜女士直接吓了一跳,转眼看了看客厅两边没人才小声问,“你不会性功能有问题吧?”


    这还是她仔细斟酌过才想出了这么个委婉的问法。


    “没!有!”蒋昭南几乎是从牙里挤出来这两个字,然后燥得撩起右臂半截袖子郑重道,“我哪儿都好得很,身体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行行行,”姜女士打着圆场道,“你好得很,好得很。”


    表面是这么说,但姜女士是过来人,早知道男人不管行不行都一定说行,就好像那方面的尊严对他们来说跟皇位一样不可侵犯似的,没意义且幼稚。


    本来姜女士也不打算管这事儿,但奈何眼前这小子是她儿子,不为她家子孙后代着想,也得为他现在的女朋友或是未来的老婆着想。


    于是姜女士自觉在脑海里找了找有没有靠谱的男科医生。


    “妈你在想什么?”蒋昭南很快发现了他母亲的异常。


    “啊?”姜女士回过神来又低头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才说,“我在想你爸怎么还不回来,说好的家宴结果迟到的就他一个。”


    “真的吗?”蒋昭南神色不名地看着她。


    “当然了,”姜女士颇有种身正不怕影子斜的镇定感,“这都问我干嘛,你的事我还没了解清楚,别跟我岔开话题。”


    蒋昭南闻言又是一阵后悔,可说出去的话等同于泼出去的水,只要泼出去了,那就收不回来,于是他只得认命,“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这才对嘛,”姜女士随手拿了个盘里的蓝莓当零嘴儿,边嚼边问,“那女孩儿多大年纪了?”


    女孩儿?


    蒋昭南轻轻眯了眯眼,他这才发现从一开始他就没解释过同居对象的性别,姜女士也就自动把对方当成了女性,可问题是……


    祁砚知除了那张脸以外,全身上下到底还有哪个地方能跟“女性”这两个字搭边儿啊??!!


    蒋昭南内心的崩溃已经几乎快要变得实质化,姜女士却根本没注意,只一个劲儿地催促道,“快回答啊,别让你妈我一直干等着。”


    反正同居对象是祁砚知,姜女士不认识更不熟,于是蒋昭南死马当活马医地答道,“二十五。”


    “二十五?”姜女士疑惑道,“只比你小一岁?”


    倒不是姜女士不喜欢这岁数,而是她一直觉得蒋昭南这小子平时好强应该也慕强,按理说找女朋友大概也会找个岁数比他大的,不过谁也没规定岁数小就能力不强,只要年满十八到了法定年龄就行。


    行,这个问题过了,姜女士又开始问下一个,“长相如何?”


    蒋昭南怔了怔,“什么意思?”


    姜女士恨铁不成钢地解释,“就是问你那姑娘长得怎么样,皮肤白不白,眼睛大不大,有没有酒窝梨涡之类的。”


    说完姜女士又很快补充道,“不是你妈我封建啊,搞外貌评分那套属实不尊重人,但你又不给我看照片,我就只能用这种比较明显的五官特征猜一猜了。”


    因为姜女士的解释太过合理以至于根本无法拒绝的蒋昭南:“……”


    行,他认栽。


    “皮肤白,眼睛大,右边脸颊有一个小梨涡,平时看不见,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比较明显。”蒋昭南说得自然。


    “具体长怎么样的话,”蒋昭南顺便还认真思考了下,“很难形容,总之”


    “特别漂亮。”


    哟,这么小的细节都知道,看来平时还挺上心,尤其最后那句“特别漂亮”,简直就是热恋中的小情侣才会说出来的话。


    姜女士看破不说破,心里憋着笑再问,“那姑娘性格怎么样,偏温柔那挂还是火爆型的?”


    “性格?”蒋昭南这回迟疑得还挺久。


    要说祁砚知这人性格特别好,那他第一个不赞同,可又要说他性子恶劣脾气差,蒋昭南又觉得完全没这回事。


    他这人性子急的时候是真急,干什么都得图一个立刻解决,而且有事儿说事儿,今天的误会绝不留到明天解开。


    然而就这么急吧,他还特冷静,知道什么节点究竟该干什么,在成功疏解蒋昭南情绪的同时还能清楚表达诉求,这无疑又是内核稳定且强大的象征。


    想这么久,蒋昭南只觉得祁砚知这人很复杂,既能强势地闯入他的世界,又在他生气或是愤怒的时候懂得示弱,进进退退的分寸拿捏得极好,导致蒋昭南几乎挑不出他什么错处。


    于是思考半天,蒋昭南也只能说出,“他性格不坏,甚至可以说是很好,不过也分情况,有时候会稍微有点急躁,喜欢随心所欲有点冲动,但大多数时候……”


    “还不错。”


    蒋昭南说完稍微沉默了会儿,姜女士也跟着沉默了会儿,原因无他,实在是从这小子生下来到现在做过的浑事儿太多,时至今日她才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对某个人这么真心的评价。


    这感觉就好像你一直以为在你面前的是一个金刚不坏的哥斯拉,结果对方转过头来才发现是一个刚把棉花安进心脏的橱窗娃娃。


    好像还真是长大了,姜女士莫名有点欣慰地想。


    姜女士觉得欣慰,蒋昭南却觉得诡异,因为他那叱咤职场说一不二的“钢铁母亲”正拿一种看苦情戏的目光看他,且不说表情动容,甚至时不时还眼泛泪光,可能是出国太久不适应,蒋昭南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于是蒋昭南试探性地说,“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姜女士默默收回了那欲坠未坠的眼泪慢慢说,“你喜欢那姑娘什么,又或者说,那姑娘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喜欢?


    又是这个问题。


    蒋昭南又开始沉默了下来,因为他实在不知道他现在对祁砚知究竟是个什么感情,祁砚知说追他,他权当个笑话看,可祁砚知似乎又是真心的,只是行为看起来轻佻了些,法子也有点上不得台面。


    但总归人是真诚的,蒋昭南虽说骨子里还是很浑,却也知道真心这玩意儿尤其珍贵,他没资格不好好对待。


    所以问题又来了,到底什么是喜欢?


    之前想过一次,当时嫌烦没认真思考,现在再次遇到这个问题,蒋昭南知道自己逃不掉,于是只能认命好好研究一下。


    中学以前就别提了,毛都还没长齐的年纪谈什么喜不喜欢,初高中还能勉强想一想,不过那会儿也仅限对游戏或者机车之类的喜欢,就那种碰不着就心痒,碰着就上瘾的喜欢。


    那如果把这种喜欢转移到对某个人呢?就比如,祁砚知?


    蒋昭南忽然瞪大了瞳孔,浅褐色的瞳仁在其中晃动着丝丝缕缕的水浪,呼吸加快,心脏急剧跳动,后背清晰的骨骼被青紫色的血管紧紧缠绕。


    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把这种深入骨髓的喜欢投射在某个人身上?


    开玩笑,游戏跟机车都没有所谓的自我意识,但人却有,人有喜恶,会害怕、会畏惧,而他想要的是从始至终矢志不渝的坚定,可人的感情却是瞬息万变。


    没有谁会一辈子喜欢,或是一辈子爱谁,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蒋昭南宁愿跟谁都不要建立联系,他就安心待在他的孤岛,安静建一个小房子,偶尔出来打打渔放放风。


    就这样,也很好。


    第34章 对峙 “你他妈敢再扔一下试试?!” ……


    姜女士最后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蒋昭南沉默太久,久到蒋令节到家也没有任何回应。


    姜女士低头瞥了一眼还在持续发呆的蒋昭南,见他并不打算出门迎接, 于是就起身走到一楼门口伫立观望。


    一辆全黑的Toyota Alphard堪堪停在花园门前,刚把车停稳的司机立刻下车走到后排车门侧边, 恭敬弯腰拉开车门并低头伸手示意,别墅里的园丁保姆与两三管家看准时机分成两排, 按高矮胖瘦整齐站好鞠躬以示尊敬。


    皮鞋摩擦在软毯上的窸窣声在众人耳边震响,所有人屏息凝神将头垂得更低, 后座中央区域的中年男人却不紧不慢抬起手表随意看了看时间。


    直到排在最前头看起来年龄也最大的管家出声提醒, “蒋总,夫人和二少都已经在客厅等您了。”


    “嗯,”一道低沉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径直贯入众人耳朵,随后略带几分讶异语气地说, “那臭小子居然没迟到?”


    排头的管家闻言愣了愣,随后放松地笑了开来, “是的蒋总,二少今天到得很早。”


    “看来出国这几年还真学到东西了啊,知道什么是礼貌, 什么叫尊重,而不是天天给他老子发脾气甩脸子。”


    伴随着同样开怀笑声出现的还有一双锃亮的棕色皮鞋,以及皮鞋之上齐整笔挺的淡蓝色西装, 意大利高端品牌, 全套顶级定制, 三楼主卧的衣柜里,与此类似的风格大概还有十几套。


    男人下车理了理不小心被压出几道纹路的衬衫袖口,有眼力见的保姆则负责帮忙整理其出现少量褶皱的西装领口, 管家见缝插针抬手引路。


    其余众人默默跟在男人身后,直到穿过花园来到一楼门口才相互对望一眼,默契地分散着离开了。


    “老蒋,”倚在门口的姜女士不悦抬眼打量了一下正准备进门的蒋令节,没好气地说,“早上怎么跟你讲的,不是说好了要早点回来吗,怎么今天比昨天迟这么多?”


    蒋令节闻言不禁停下了动作,松开胸口的领带交给管家站定说,“今天会开得久,结束后那些股东想拉我吃饭,我解释说待会儿有家宴他们才肯放我回来。”


    “那你就不能在开会前跟那几个老油条说好这事儿?”姜女士对他这个理由表示极大的不满,“明知道每次开会都不能按时结束,就算结束了也得被拉去应酬,那为什么这次就不能提前说好,白让我跟昭南在家里等这么久。”


    眼见姜女士越说越气,蒋令节只好挥手叫离管家抚着姜女士的肩膀将其往里带,


    “今天工作太忙属实是忘了这茬儿,不过开会开一半儿倒是想起了这事,后来就让助手帮忙提醒了那几个经常扯皮的老油条,这才没耽误太久。”


    “行吧,”今天儿子在家,姜女士懒得跟蒋令节置气,于是摆摆手叫保姆带蒋昭南去二楼餐厅吃饭。


    蒋昭南原还坐在沙发对面的黄花梨椅子上喝茶,他听见了蒋令节到家的动静也没反应,只从管家手里拿过手机翻翻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很明显,没消息,就连条工作信息都没有。


    于是蒋昭南认命地将手机塞回裤子口袋,并在其中一个保姆的再三提醒下,不情不愿地往二楼餐厅里走。


    蒋令节公司总部设在美国,英国也有一家分公司,更别说他人还在美国久居过好几年,了解过不少外国文化,但相较而言蒋令节还是更喜欢国内环境与传统氛围。


    于是这栋别墅上上下下都是标准的中式与新中式风格,尤其二楼常待的餐厅,一张黑檀木材质的大圆桌,底下配小叶紫檀制成的餐椅,蒋令节坐主座,姜女士居左。


    蒋昭南上楼走进餐厅看到五六年前熟悉的布置,自觉避开蒋令节打量的目光慢慢走向自己曾经的位置。


    “几年没见,连招呼都不知道打了?”低沉且处处充满威压的声音慢慢传到蒋昭南耳边。


    蒋昭南闻言稍稍愣了愣,然而很快他便轻声笑了一下,随手抽开自己面前的餐椅顺势坐下,胳膊则撑在桌上支着脑袋混不吝地说,


    “这哪儿能啊,蒋总娱乐圈的生意做得好,名下产业又这么多,我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见到蒋总怎么敢不打招呼?”


    “蒋昭南!”蒋令节拧起眉毛神色愠怒拍桌子大吼道,“你还知道你姓蒋吗?这是家宴,该说什么做什么还用得着我重新教你吗?!”


    蒋令节发怒的动静把正在上菜的保姆都给吓了一跳,蒋昭南只需一眼就知道她是新来的了,因为真正在这个家待够十多年的“老人”早就见怪不怪了,吃饭吃着吃着就骂起来甚至是打起来实在有点太常见了。


    十多年来人都没换过,骂的花样也就那些,无非曾经的狮王老了,现在爪牙渐锋的小狮子试图挑战它的统治地位罢了。


    放人类世界本该因血缘关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父子,却偏偏要学动物世界弱肉强食那套,不是你把我搞死吃我肉喝我血,就是我把你咬断气剜你心啖你骨。


    搁以前蒋昭南可能还会感到害怕,怕伤怕死,怕活生生被这头狮王折磨得不成人形,可现在不一样了,狮王不再毫无弱点,而他,也不再毫无优势。


    于是蒋昭南只挑了挑眉无所谓地道,“蒋总要是有这份儿闲心的话,重新教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回……”


    蒋昭南抬眼向蒋令节看过去,慢慢勾唇邪气地笑了笑,略带着几分挑衅地说,“我不学。”


    “砰”的一声,一根筷子立刻重重地砸在了蒋昭南的眉骨边,这角度极其刁钻,因为如果再偏几厘,筷子的尖端可能就会戳中蒋昭南的眼球。


    但很显然的是,始作俑者几乎完全没有考虑这一点,因为此刻他正愤怒地起身打算将第二根筷子狠狠朝蒋昭南脸上扔过去。


    蒋昭南见状冷笑一声,手中攥紧刚从他脸边掉落的筷子嘶喊道,“你他妈敢再扔一下试试?!”


    兴许这辈子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威胁过他,蒋令节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愣在了原地,眼见蒋昭南甩开筷子掷在桌上打碎了一个瓷盘,蒋令节这才怒不可遏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有本事就给老子再说一遍!”


    “说一遍?”蒋昭南觉得可笑,视线紧紧盯着蒋令节的眼睛步步紧逼道,“说百遍、千遍、万遍都行,毕竟你都老成这样了,年纪大耳朵不好使也正常。”


    “你!”蒋令节气得浑身发抖,抓在手里的筷子又有要扔出去的架势。


    蒋昭南见状则显得十分气定神闲,“别的不说,蒋令节,你只要敢把它扔过来,我就敢让你后悔一辈子。”


    “好大的口气!”话虽这么说,蒋令节却的确把筷子放在了桌上抬头睨他,“我倒要看看你手上到底有什么筹码,胆子大到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算不上什么筹码,”蒋昭南轻松笑道,“不过就一点儿谈判用得着的底牌而已,跟你这种奸商对峙,我当然也得准备好退路啊。”


    蒋令节闻言差不多是咬牙切齿地回道,“你小子好的东西不学,骂人的话倒是一套又一套,看来这几年在国外算是彻底废掉了。”


    “对啊,”蒋昭南愉快承认道,“我是废掉了,可我再废也没有你大儿子废,他才应该是你口中彻底废掉的脏东西。”


    “你什么意思?!”蒋令节握紧了拳头,脖颈青筋暴起,望向蒋昭南的眼神蓄满了震怒。


    “别说了,都别说了!”左边一言不发的姜女士忽然站起瞪着蒋昭南厉声道,“好好的家宴被你们两个闹成什么样了,你俩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还有你们……”


    姜女士突然指着守在餐厅两边负责端菜上菜的保姆们大声道,“都待在这里干嘛,等着看热闹吗?!”


    候在两旁把脑袋缩得像鹌鹑的保姆们立刻如蒙特赦地迅速离开了,走的时候还特意加快了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引火烧身。


    “行了行了。”姜女士左看了看像个痞子不规矩站着的蒋昭南,又向右看了看盯人如盯仇敌的蒋令节,简直就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都坐下来好好把饭吃完,就算再有什么深仇大恨都给我等吃完饭再说。”说罢姜女士就先坐下动起了筷子。


    “可是母亲,”左边的蒋昭南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桌子的饭菜轻声道,“等吃完饭您还会允许我把话说完吗?”


    “还是说,”蒋昭南缓缓坐下慢慢翘起二郎腿笑得无比放肆,“从一开始我提起他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但你不可能让我说出来,于是这顿饭就恰好给你时间充分想好怎么应对。”


    “很不错的主意,缓兵之计这套也玩儿得挺好。”蒋昭南认真点评道,随后又说,“不过母亲,至少这件事上您注定会失败。”


    “因为从一开始我来这儿的目的就不是陪您好好吃完这顿饭,而是专门来向您展示,我最后究竟如何”


    “掀桌。”


    第35章 疯子 碑上刻个二维码。


    “蒋昭南!”


    姜女士攥紧筷子忍不住猛地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锐利到叫人胆寒的目光狠狠剜了蒋昭南一眼,她说,


    “你是我儿子, 他也是我儿子,你就非得要我在你们当中选一个吗?!”


    “妈, ”蒋昭南这下是真的笑得苦涩,“你难道不是已经选好了吗?”


    事实上, 这或许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因为与此相关的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包括蒋昭南自己, 他也知道。


    “昭南,”姜女士朝他极缓极慢地摇了摇头,“你说过不会把动静闹大的,听妈一句话吧, 这后果你真的承受不起。”


    “真的么?”蒋昭南叹了口气,深感失望透顶地笑了笑, 再慢慢抬眼看向坐在主座握紧双拳死死盯着他的蒋令节。


    原来人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还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怕早就预想过会是现在这种局面,但当它真正发生时, 还是吸气费劲吐气也费劲,就好像喉咙里含了千斤重的石头,吞下去费劲, 吐出来更费劲。


    天花板的吊灯同样选用的是极为中式的设计, 当它鹅黄色的光线不吝啬地倾洒在蒋昭南纯黑的乌发, 并慷慨地分一部分垂怜他的嘴唇与下颌时,缓缓脱离悲伤的蒋昭南终于朝蒋令节身处的方向极轻地喊了一声,“……爸。”


    声音不大, 蒋令节却听得很清楚,他瞪大了已经显得有些混浊的双眼急切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蒋昭南毫不留情地收回方才半真心显露的片刻脆弱,泠然笑道,


    “因为那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用那个称呼叫你了,从今往后无论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在这个地方”


    蒋昭南顿了顿,随后又释然地说道,“我都再也不会说出那个字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蒋令节莫名好像苍老了许多,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的额发凌乱地垂下来,其中还夹杂着几根稀疏的白发,整个人颓然地坐着,颇有股风雨欲来却早就败给风雨的泄气感。


    “我要做什么?”蒋昭南戏谑地重复了一遍,修长的指尖轻慢地点在桌边,肆意地勾唇笑道,“当然是给自己创造机会,好离那个位置更近一步啊。”


    说罢蒋昭南便起身走到椅后弯腰将胳膊搭在椅背上挑眉道,“蒋令节,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不想选。”


    “既然你们从小到大都说我命贱,稍微有点儿甜头都得感恩戴德,现在好了,曾经那个贱骨头长大了,靠偷靠抢靠下三滥的手段,他都得把那位置占到手。”


    “蒋昭南你疯了吗?!”姜女士摔碗起身骂道,“为什么就非得挑这时候,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把饭吃完不行吗?”


    “对,我是疯了!”


    蒋昭南反手抬起椅子将它“哐”的一下往地上砸,整个餐厅内外立刻回荡好几声脆响,蒋昭南就重重踩在那根唯一还没断掉的椅子腿上狠决道,


    “就在你那个破儿子把我绑沙发说拿屁股给我上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


    “你说什么?!”蒋令节震惊得瞳孔都在颤抖,渐渐开始爬上褶皱的手臂指着蒋昭南的脸不可置信道,“你……你再说一遍?”


    “一遍哪儿够啊?”蒋昭南笑得畅快又残忍,“就这细节我讲千遍都不嫌多,反正就裤|裆里那点破事儿,你要是爱听,我可以把它录下来在你床头上放。”


    “等你死了还能给你碑上刻个二维码,等各种祭拜的人一来,一扫,所有人就都知道你那大儿子究竟是个什么狗东西了。”


    说罢蒋昭南还啧舌浅浅评价道,“多刺激啊,一代传奇企业家的长子,外表人模狗样,背地却是个喜欢拿屁股给人玩儿的烂货。”


    “这放新闻可是个大料啊,咱们都是做娱乐圈生意的,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事儿要是捅出去,谊莱集团及其有关的所有分品牌分产业究竟会遭受怎样的重创吧。”


    “更何况,”蒋昭南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只要是从我这儿透出去的消息,你们就别想用钱阻绝,营销这玩意儿简单得很,只要我想,我能保证他的裸照可以在一个月内传遍你们能想到的各大平台。”


    “反正我手上的东西还挺多,你们只要敢保他,我下一秒就能把那堆放黄色网站都嫌尺度大的脏东西全平台投放。”


    姜女士沉默无言,蒋令节气得浑身发抖,蒋昭南却觉得这把火还没加够。


    于是他继续说,“对了,你们应该还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在国外学了些什么吧。”


    “让我想想,酗酒赌博玩儿屁股应该都还算不上什么,毕竟最近这几年他做假账吃回扣的技术愈发娴熟,所以如果你要问我到底哪个事情严重点,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来。”


    “他……他居然还做了这些?!”这回震惊的人终于换成了本以为知道所有事情的姜女士。


    “没错,我亲爱的……母亲。”蒋昭南玩笑似的将“母亲”二字顿了又顿,拖长半天才舍得将这个称呼重重咬出。


    “他做过的事情其实还远不止这些,而我恰好,又掌握全部证据。”


    蒋昭南此刻变了脸色,底下的椅子腿被他一脚踩断,力道很足,椅子腿飞出去狠狠砸在楼梯口摆放的花瓶上,脆弱的瓷器受不住这等剧烈的冲击,一时间簌簌地碎落下来。


    蒋昭南就挑在这个时候慢慢开口,“如你们所见,那年出国我不过就是顺势而为,国内我学不到东西你们也不会真心教,所以我只能出国,只能挨顿打再拿着你们的钱不要命地学东西。”


    “蒋正初那狗东西的事情我当然也早有耳闻,你们应该还是不知道吧,他每年回国都会找人厮混,有时候还会把人带到家里搞,不过也仅限他自己的房间,怎么玩儿都无所谓。”


    “说起他,其实我还得感谢你们。”蒋昭南莫名笑得真心,“本来我也没想过找他麻烦,结果你们当年改了我出国的机票,说什么把我送他身边历练。”


    “历没历练出个名堂有待商榷,蒋正初的那点儿底细却被我扒了个透,不仅很快掌握了一手资料,甚至他还天天给我提供证据,一两个月光是录音笔都换了好几个,更别说录像带了,那都得按筐算。”


    蒋昭南说完这段话后,姜女士已经不知道该给出何种回应了,更别说蒋令节,西装下露出的半截手臂跟枯木似的紧紧攥住椅子上的扶手,渐渐有些干瘪的皮肤隐隐显露青色的单薄血管,他说,


    “你究竟想做什么?”


    “毁了这个家,毁了我跟你妈的事业吗?”


    “我当然想啊,”蒋昭南低头向他掠去一眼叹息道,“可我不能那么做。”


    “我虽然浑,却不是个人渣,你们奋斗过的东西我不会轻易破坏,但如果蒋正初的事情让你们受影响了,我也爱莫能助。”


    “反正我从始至终要的都是那个位置,你们不公平,我就自己创造公平。”


    “就为了那个位置,你连亲哥亲生父母都不要了,值得吗?”蒋令节问得苦涩。


    “蒋令节,”蒋昭南看他犹如看垃圾,“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你,请问我十二岁以前这个‘家’有谁是真正把我当人看的吗?”


    “没有吧。”蒋昭南肯定地说。


    “我的‘家’早在我爷爷去世那天就没了,我的尊严也是,从那天开始被你们一直狠狠踩在脚下,直到现在,或许才真正慢慢抬起。”


    “昭南你冷静点,”姜女士流着泪含着泣声说,“如果你把正初的事曝出去,公司股价不仅会大幅降低,弄不好甚至还会破产,你到时候接手的就是一堆烂摊子,正初也是,他做的那些事……”


    “那些事真的会让他坐牢啊!”


    “母亲,”蒋昭南难得温柔地笑了笑,可这份温柔背后包裹着的却是惨淡与无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蒋昭南说,“可那又怎样,我是个疯子,如果这东西我得不到,那就把它毁灭,让所有人都得不到。”


    “不过你们放心,我的分公司还得继续往后发展,破产这事儿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还不可能发生。”


    “但蒋正初就不一样了,他恶心到我了,我得送他坐牢,时间就定在”


    “他明年回国的时候吧。”


    第36章 回家 好吧,只允许死一下。


    当蒋昭南最后那句“明年回国的时候”缓缓落下之际, 姜女士已经彻底怔忪地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蒋令节也是这样,鹅黄的灯光打在略显枯败的面庞,混浊的双眼呆滞地停顿着, 整个人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隐约流露着深沉的颓败之色。


    “……你赢了。”沙哑的嗓子像钝刀磨肉,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踩在锐利的刀尖上,气得生疼, 也恨得生疼。


    蒋昭南垂眼看着这样的蒋令节却只觉得悲哀,无可否认, 他的确是一个厉害的企业家, 可与此同时,他又绝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童年的每一幕里,有关他的画面从来就只有无尽的殴打与谩骂。


    分明都是同一个爸妈,


    为什么他跪在地上磕破头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能被蒋正初轻松拥有?


    为什么书上说的父爱母爱从没真正纯粹地属于过他?


    为什么这个操蛋的现实总要把血淋淋的真相咬坏了嚼烂了,再丢垃圾似的丢给他?


    蒋昭南不明白, 却也不想明白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既然这世上没人能回到过去,无法对从前的错误说一声对不起, 那就向前看吧,哪怕眼前是同样惨烈的现实。


    于是蒋昭南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 他想, 不会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的了, 因为至此之后,未来他踏上的每一条路都将是,


    通天大道。


    一阵短促的呼吸过后, 重新睁开双眼的蒋昭南又恢复了与原来别无二致的吊儿郎当样,脚下的椅子碎得七零八落,蒋昭南将它踢远了些站近圆桌轻笑道,


    “看来这次我还赌对了,蒋正初在你们心里的分量真不是一般的重,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往他身上砸了这么多钱跟心血,早就当第一候选人培养了。”


    “只可惜他不争气,爱艺术爱屁股都不爱做生意。”


    蒋昭南毫不留情地继续往蒋令节心口戳,他就这样,记仇又卑劣,窥探到对方的败势就立刻乘胜追击,直到弄疼弄伤彻底弄死为止。


    “对了,”蒋昭南漫不经心理了理稍稍压出褶皱的衬衫袖口,满不在乎地道,“我忘说了,蒋正初那狗东西不仅喜欢搞乱|伦,他还经常会搞群|交派对,就在你们给他买的别墅里。”


    这回蒋昭南已经懒得欣赏蒋令节面如死灰的表情了,毕竟这才哪儿到哪儿,接下来更劲爆的东西他还没说出来。


    于是蒋昭南缓缓退离圆桌向后转身朝楼梯口走,察觉到这动静,蒋令节立刻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蒋昭南对此只摆摆手边走边轻松道,


    “每次派对他都玩儿得最花,前面后面都用,我这儿还有照片和视频,叫|床声录得清清楚楚。”


    “你们如果想要的话,”蒋昭南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即将下楼的时候轻轻顿了顿,他转身朝蒋令节和姜女士真诚笑了笑,“我可以给集团旗下每个股东和董事都发一份,等你们年终开大会的时候当电影放。”


    说罢蒋昭南就顺着台阶不打一声招呼地下楼了,只留脸色苍白的姜女士和面上毫无生机的蒋令节安静地呆坐原地,任面前一桌饭菜彻底失去温热,永远坠入暗无天日的刺骨冰窟。


    或许,从今以后,这张圆桌再也等不来第三个人了吧。


    “二少,您的风衣。”


    “嗯。”蒋昭南接过管家手里的风衣将它展开轻轻拍了拍,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随之慢慢飘落。


    入夜很冷,蒋昭南穿上风衣倚在门口稍微望了会儿,当然,其实在望什么他也不知道,因为大概从他出国那会儿起,蒋令节就已经开始在搞“改造”了。


    花园被铲开重新建了一个,水池被填平改成了草坪,以前坐秋千的地方也被推平种上了颜色杂乱的花花草草。


    蒋昭南记得他二十岁的时候在花园旁边种过一棵很小的垂丝海棠,出国前的那个晚上他还问过那个卖树苗的商家那玩意儿到底什么时候开花,商家告诉他大概需要五六年,于是蒋昭南算算日子,也就差不多他回国那段时间。


    从小到大没养过什么东西,更别说还没等它长大就得离开养不成了,于是蒋昭南把这事儿放心上,在国外只要闲下来想起这棵小苗就打电话给辛逾白催他去浇水。


    辛逾白虽然烦,却也形成了习惯,蒋昭南不放心别人,他就隔三差五来这别墅浇水顺带施肥。


    蒋昭南知道后立马给他转了路费跟肥料钱,而且过后每个月都转,一转就是好几千,跟工资似的,就连辛逾白自己都调侃蒋昭南是把他雇去当园丁,工作对象是一棵枝干都还没长健壮的小海棠。


    不仅工作对象单一,工作内容也特简单,平时只需要给它浇浇水施施肥,然后给它的冤大头金主发点儿照片就行,一周工作最多三天,工资三千到五千不固定,一个月一结,甚至有时候半个月一结。


    说实话,像这种工作强度跟工作薪酬完全不对等的工作,辛逾白拍着胸脯表示还可以尽心尽力干十年,然而用不着十年,甚至还用不着十个月,辛逾白就从此失业了。


    蒋昭南说不上来那天看到辛逾白传来的照片究竟是个什么心情,好像是刚开完会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的时候,点开照片满眼的狼籍,花园四周到处都是混乱的砂石与泥土,他那棵看着长大的小海棠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根被拔了出来,新抽出来的嫩条四分五裂地倒在一边,而它的干,好不容易长粗几寸的干,被推土机几百斤重的轮胎紧紧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辛逾白说他到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情况了,他打电话问过几个有经验的师傅,都说救不活了。


    语音条划到终点的时候,屏幕自动响起“救不活”的重复音。


    那一瞬间,蒋昭南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


    彻底,


    救不活了。


    时间回到现在,蒋昭南抬眼四处望了望就觉得没意思了,几乎所有的造景都跟他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到处都很陌生,到处也都很,


    恶心。


    于是蒋昭南走了出去,身后几个管家和保姆跟他礼貌告别,蒋昭南没回头,只轻声应了应,径直向花园门口走去。


    接他的仍是章澈,停在路边的卡宴打灯朝他闪了闪,蒋昭南不急不缓地拢紧风衣向那边走去。


    “二少。”章澈摇下车窗向他示意。


    “嗯。”蒋昭南出声回应,没什么情绪地拉开后排车门躬身坐了进去。


    车子很快启动,章澈开得稳当,蒋昭南将头靠在车窗边慢慢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


    【蒋昭南】:我回来了,你出发了的话就到昨天我发的定位那儿等我吧。


    编辑好了文字,蒋昭南简单看了眼就点击了发送,顺带他还瞥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四十五,离他跟姜女士定下的八点二十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放往常这一个多小时差不多只够部门负责人讲完两个项目,而今天的这一个多小时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多到他哪怕准备好了一切也还是会觉得痛苦,多到他以为自己能承受这份说不出的悲伤与孤独……


    累,真的好累。


    比连续熬三个通宵看资料还累,脑子累、身体累、心还累,有时候还真希望人可以随意切换生死,想活的时候活一会儿,想死的时候死一下。


    好吧,只允许死一下。


    祁砚知没回消息,蒋昭南估计他应该在开车,卡宴车里的暖气还挺足,蒋昭南睡不着,就这么斜躺着用手机浏览前几天开会商量过的策划案。


    章澈不知道别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动静也知道闹得不小,再加上蒋昭南看样子也心情不佳,于是章澈自觉不再打扰车内难得的这点安静。


    大约十多分钟过后,车子终于再次抵达了园区出口,章澈熄了火,蒋昭南将手机塞进风衣口袋拉门下了车。


    “二少,后会有期。”章澈透过车窗认真说。


    “嗯,”蒋昭南缓缓点了点头,平静却又真心地道,“后会有期。”


    说罢蒋昭南就再无留恋地转头离开了,章澈摇上车窗在驾驶座里看了很久,蒋昭南一个人就这么走进黑夜再融入黑夜,不拿一盏灯,不找一个伴,孤单地、决绝地,就此离开了。


    祁砚知还是没回消息,蒋昭南按灭了手机在路边稍稍停了停,别墅区建得僻静,沿路都是绿化用的植被和还未建造的空地。


    到这时候居然还得感谢蒋令节,因为他的不管不教才导致蒋昭南能有机会在这片地界玩儿机车,也幸好他只顾“改造”园区里面的布景,园区外的这片天地最后才得以幸免。


    越看越熟悉,越看越惊喜,蒋昭南慢慢蹲下来仔细环顾四周,跟小时候一样,哪里都一样,叫得出名字,记得住位置,很多年前机车留下的痕迹到今天仍未消弥。


    这似乎才证明着他来过这里,存在过、生活过,曾是这里的主人,现在也一样,这里仍是他的家。


    真正意义上的,爱过的,


    家。


    “这位蹲在地上的帅哥,”一道醇厚的迷人的,熟悉却又不正经的打趣声从蒋昭南头顶悠悠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蒋昭南立刻抬头看去,只见与他穿着同色系风衣的祁砚知正弯腰抱着手笑着与他对视,这张看多少遍都会觉得惊艳的脸正一字一句轻快又认真地对他说,


    “天黑了,跟我回家吗?”


    “蒋昭南。”


    第37章 背你 磨得隐隐发烫。


    “……你怎么过来了?”蒋昭南声音哑得厉害。


    “不过来怎么看你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地方到处乱转啊。”祁砚知将身子栖得更近了些, 蓝黑色的瞳孔倒映着蒋昭南浅褐色的目光。


    蒋昭南慢慢垂下头,切断与祁砚知的对视兴致不高地说,“我没有乱转, 这地儿……我熟。”


    “行行行,你熟。”祁砚知简直没脾气地笑道, “那请问蒋昭南先生,您愿意坐我的车, 让我送您回家吗?”


    “嗯。”蒋昭南很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在祁砚知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勾唇笑了笑。


    “不过蒋昭南先生, ”祁砚知站直身低头打量着蒋昭南蹲下的身形轻声道, “我车离这儿还有段路,恐怕现在需要你跟我步行把这段路走完。”


    蒋昭南闻言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他重新抬头看向祁砚知的眼睛不解问道,“既然如此, 你当时为什么不选择直接把车开过来?”


    “因为你给我发的消息啊。”祁砚知跟邀功似的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朝蒋昭南晃了晃,“你上次不是说每次回家总少不了一顿大吵嘛, 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一个吵完架喜欢吹夜风平复情绪的公司老总,应该也会很喜欢在这种漆黑的小路上到处走走吧。”


    “所以你就选择下车来找我了?”浅褐色的瞳孔荡起一圈又一圈浮动的雾气与水浪。


    “对啊,”祁砚知看得有点入神, 垂眼回望的目光既怜惜又自然,


    “这不刚好给你个惊喜嘛,反正也不知道你调整好状态没, 调整好了我就给你讲一路的笑话, 让你从开心变得更开心。”


    “那要是没调整好呢?”蒋昭南的喉咙涩得发疼。


    “如果没调整好, 那我就陪你调整好。”祁砚知说得坚定,“反正我注定会陪你走完这段路,如果你状态不好, 那我就看你需不需要我。”


    “如果需要的话,我就当半个人生导师帮你开导开导,如果不需要的话,你就当我是空气,我在旁边陪着你把这段路安静走完就好。”


    蒋昭南很难形容当他听到祁砚知这些话的时候究竟想了些什么,他说“陪着你,无论你需不需要”,这是他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渴望的东西,为此他期待过争取过,可彼时人人都说他异想天开。


    正所谓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只会砸在幸运儿的头上,蒋昭南自认没那个运气拥有一块儿属于他的馅饼,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先是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世界,然后从老天爷手上抢了一块儿馅饼塞他手上叫他快吃,直到蒋昭南囫囵吃完馅饼还没来得及感谢他的时候,这人却突然坐他身边炫耀似的来了一句,


    “好吃吧,这可是我刚抢的,香脆又热乎。”


    想到这儿,蒋昭南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祁砚知问得好奇,但其实好奇之外,他更感到几分放松,毕竟蒋昭南现在还能笑出来就说明他此刻的心情应该也不算太坏。


    反正不管怎么看都绝没达到郁结于心的程度,这样祁砚知倒庆幸他出门前看的那本《如何正确帮助他人走出情绪低谷》还暂时派不上用场。


    “没什么,”蒋昭南憋住笑抬头看他,“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而已,现在我已经好多了,咱们走吧。”


    说罢蒋昭南就准备起身跟祁砚知一起走完这段路,结果不知道是起势太猛还是蹲久了脚麻,蒋昭南一个没站稳立刻就要往前倒,祁砚知见状赶紧拉着蒋昭南的手腕扶稳他的肩膀将他往怀里带。


    “嘶,”蒋昭南倒是站稳了,被冷不丁撞了一胳膊的祁砚知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只见他既不安分地掌着蒋昭南的腰腹,又把下巴靠在蒋昭南颈边委委屈屈地说,“早知道蒋总掐人疼,没想到撞人也这么疼啊,真是苦了我了,平白受这么多欺负。”


    感受到腰间那点小动作的蒋昭南立刻伸手给他按了下来,边按边略显无语地说,“我不是故意的,真是脚麻了才没站稳。”


    “脚麻了?”祁砚知愣神疑惑了一下,然后立即来了主意。


    “那我背你呗,反正这段路也没多远,背过去绝对算不上累。”


    “你背我?”蒋昭南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喂,你看不起我?”祁砚知隔着衬衫上手捏了一把蒋昭南的腹肌,捏不动,但手感很好,可惜没摸多久就被蒋昭南单手制止住了。


    “不是看不起你?”蒋昭南颇觉心累地解释,“只是我觉得你完全可以等我缓一会儿,或许这样的性价比才会更高。”


    “有道理,”祁砚知认真点评道,“不愧是蒋总,在这种情况下都还能追求性价比。”


    “不过,”祁砚知顿了顿,慢慢松开了扶住蒋昭南的双手,缓慢却又无比认真地说,“我不是商人,不搞你们做生意利益得失那套。”


    “我想背你,就是单纯想背你而已,所以蒋总,”


    “你愿意让我背你吗?”


    好熟悉的语气,这让蒋昭南一时之间突然回到了祁砚知刚出现的时候,他问,“跟我回家吗?”。


    那会儿蒋昭南没回应,但现在,他忽然有了答案。


    “……好。”蒋昭南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于是没有路灯的小道上,祁砚知慢慢蹲了下来,蒋昭南走近了些,胳膊搭在祁砚知的胸前,双腿搁在祁砚知的腰边,整个人就像只攀在祁砚知身上的袋鼠,牢牢地、紧紧地,将包裹心脏的胸膛贴在祁砚知的后背。


    “趴稳了吗?”祁砚知问。


    “嗯。”蒋昭南在祁砚知的耳边轻轻应道。


    “那我起来了?”


    “……好。”比刚才更坚定了些。


    得到回应的祁砚知双手绕过蒋昭南的腿节将他的双腿轻轻箍在肘间,确定蒋昭南没什么不适以后才缓缓起身向上颠了颠,力道很轻,幅度很小,唯一的作用是把蒋昭南朝上带了带,防止中途一个没注意给人滑了下来。


    周围没路灯,蒋昭南就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给祁砚知打灯,可这点灯光对于如此漆黑的夜色而言实在是有点微不足道,于是祁砚知就让蒋昭南把灯照在他的脚下。


    光圈更小,却也更集中了,祁砚知背着蒋昭南就这么静静地跟着光圈一点点朝前行走。


    “你累吗?”走了一会儿,蒋昭南趴在祁砚知肩上含混地问。


    “不累。”祁砚知回他,“都说别看不起我了,就这点儿重量完全就是小意思啊。”


    “你平时是不是经常健身?”这个问题蒋昭南已经想问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人就能牢牢桎梏住他,这力气大得完全不像平时不健身的样子


    “对,”祁砚知又将蒋昭南朝上颠了颠,颠完确定他不会滑下来才继续说,“但其实也算不上经常,就是一周一两次吧,做专辑那段时间会忙一点,健身频率就更低了。”


    “那你有肌肉吗?”蒋昭南问这话没别的意思,纯从一个科学健身的角度询问。


    但祁砚知明显会错了意,这人根本没想掩饰地笑道,“当然有啊,胸肌腹肌背阔肌三角肌臀大肌,但凡你能想到的我都有,如果你不信的话,要不要摸……”


    “不用,”蒋昭南轻咳了一下低声道,“真不用。”


    “行行行,不用。”祁砚知很轻地勾了一下唇角,心里想的东西却跟嘴上说的完全不同。


    祁砚知背着蒋昭南再走了会儿,估计还剩一半路的时候,祁砚知忽然开口问了一句,“蒋昭南,你还在吗?”


    蒋昭南闻言只觉得无语,“什么在不在的,我这不是在你背上吗?”


    “不是这个意思,”祁砚知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这样我还得再走稳当一点,免得把你吵醒了。”


    “我哪有这么嗜睡?”蒋昭南忽觉自己风评被害,于是特表不满地拍了祁砚知后颈一下。


    没用力,祁砚知也不觉得疼,反而将箍着蒋昭南双腿的肘间再悄悄收紧了些。


    地上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小圈,周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夜色,与夜色下迎着晚风轻轻飘荡的金黄芦苇。


    夜很温柔,风也是,耳边均匀流淌的呼吸吹动了那枚十字架耳钉,它就这么轻轻晃着,将祁砚知的柔软耳垂磨得隐隐发烫。


    “说真的,蒋昭南。”祁砚知一步一步极缓慢却又极其真诚地说,“你以后多注意下自己的身体,不要再熬夜工作了,这样不仅效率低,而且会很伤身体。”


    蒋昭南闻言好似胸腔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种名为“关心”的在意与重视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但他又不能被看出来,于是蒋昭南只能半开玩笑似的打趣道,


    “这也没办法啊,公司刚起步,很多事情还等着我处理,白天的时间不够用,就只能去抢晚上的时间了。”


    “那你就不能把一些超负荷的工作砍掉吗?我感觉这应该也不是很难吧。”祁砚知说。


    蒋昭南却又忍不住笑道,“可是砍掉工作会对公司经济造成损失啊,我可负不起这责任。”


    “那我负啊,”祁砚知说得自然又诚恳,“我做音乐挣了很多钱,真的,如果这些钱能让你多睡几个好觉的话,那我愿意把这些钱都给出去。”


    第38章 我想亲 “你有烟吗?”


    “可是给出去你不就变穷了?”蒋昭南栖在祁砚知耳边轻声说。


    “穷就穷呗。”祁砚知背稳蒋昭南无所谓地说, “我又不是没吃过苦,再穷的日子我都经历过,所以就算未来真没钱了, 我也照样能活出个人样。”


    “更何况,”祁砚知翘起嘴角颇有几分骄傲地说, “我现在还有一堆热歌的版权,哪怕以后我不玩儿音乐不做歌了, 那些版权费差不多也够我这辈子不愁吃喝了。”


    “只不愁吃喝?”蒋昭南将脑袋搁在祁砚知颈边笑了笑,“你就这么容易满足吗?”


    “当然不是啊, ”祁砚知也跟着笑了笑, 缓缓地说,“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可那些都用钱买不到。”


    “比如呢?”蒋昭南道,“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想不到办法的。”祁砚知唇边的笑意渐渐减淡了些, 迎着夜间丝缕的寒风,他的声音轻得像只迷路的蝴蝶, 振着翅膀,却始终找不到故乡,他说,


    “我想要老天开眼,让这世上所有好人都能善终,坏人都能恶有恶报。”


    “我想要这个社会所有的婚姻都能圆满, 两个人在一起是因为爱情, 而不是所谓利益。”


    “最后, ”祁砚知没低头,却不自觉垂了垂眼睫,“我想要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让我再见她最后一面,哪怕代价是,”


    “我的生命。”


    “呸呸呸,”蒋昭南不禁拧紧了眉认真说,“怎么动不动就拿生命当代价?老天爷都还没发话,你怎么就先把底牌交出去了?”


    “嘶,”祁砚知赶忙解释道,“我没那个意思,就随便打个比方。”


    “打比方也不行。”蒋昭南伸手捏了捏祁砚知戴单圈的那只耳垂以示惩戒,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任何时候都不能拿它开玩笑,就像避谶,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经验决不能不当回事。”


    “嗯嗯,”祁砚知心甘情愿点头道,“蒋老师说得对,是我错了,我不该拿生命开玩笑。”


    “算你小子识相。”蒋昭南慢慢收回了那只停在祁砚知耳边的右手。


    今夜气温很低,祁砚知耳垂挂着的银圈浸满了夜里的寒气,蒋昭南指尖不小心触碰到的时候莫名还被冻了一下,离开之前,他的手心就下意识靠过去合拢了一下。


    其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但就是固执地想试试,能渡点儿暖气是一点儿吧。


    祁砚知没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这一路走了有好一会儿了,估摸再走几分钟应该也就到他停车的地方了。


    或许有点舍不得现在这么好的氛围,于是祁砚知跟讲故事似的忽然起了个头,“蒋昭南,你知道吗?”


    “知道?”蒋昭南觉得莫名奇妙,“知道什么?”


    祁砚知很满意蒋昭南的反应,于是坏心眼儿地卖了个关子,“知道……”


    语调拖得极长,语气也搞得很神秘,气得蒋昭南忍不住再拍了他一下,“快点说!”


    “你知道我其实怕黑吗?”祁砚知很快把这句话补充完整了。


    “怕黑?”蒋昭南疑惑地眯起了眼睛,“你来的时候也没打开手电筒啊,甚至手机屏幕的光你也没用,这算哪门子的怕黑?”


    的确是这样,毕竟那会儿蒋昭南自己也没打灯,所以黑夜里祁砚知靠近的时候他才一点儿也没察觉。


    “因为我很远就看见你了,”祁砚知又将蒋昭南的双腿圈紧了些,慢慢认真地说,“刚下车的时候我还是打开手电筒朝前走的,可看见你以后我就关了。”


    “为什么?”蒋昭南不解。


    “因为,”祁砚知有些失神地笑了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开手电筒,不打灯,就这么彻底地融入黑夜。”


    “所以我就学着你的样子,试着去了解那时候的你,”


    “究竟在想什么?”


    “那你想知道吗?”蒋昭南问得好似很随意。


    “嗯?”祁砚知轻声哼了一下。


    “如果想知道的话就先放我下来。”蒋昭南说。


    反正都已经看到车影子了,差不多也算把蒋昭南背到了车边,于是祁砚知慢慢松开箍着蒋昭南腿节的双手,然后微微屈膝将他放了下来。


    “你有烟吗?”蒋昭南下来站稳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祁砚知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仍是有点慢半拍地说,“我身上没有,今年差不多已经把烟戒了,你也是,最好少抽点烟,对身体伤害很……”


    “那你接吻吗?”蒋昭南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我想亲。”


    “亲”字还没彻底落下,祁砚知就已经栖过脑袋径直逼近了来。


    下一秒,回应蒋昭南的是激烈的唇齿纠缠,祁砚知毫不怜惜地撬开蒋昭南的牙关,用热情的舌|肉勾缠他的舌尖。


    蒋昭南原本想的是出其不意抢占上风,结果没想到祁砚知这人既有速度又有技巧,仅仅几下舌尖的啜吻就能把他亲得七荤八素不知天地为何物。


    后来好不容易找回点理智想再试试收回主场,却还没等他闭上齿关咬祁砚知舌尖一口,这家伙就已经伸进去狠狠舔了好几遍他的上颚。


    操!这他妈谁能忍?!


    于是蒋昭南很没出息地起了反应,他俩贴得近,祁砚知当然感觉到了蒋昭南的变化,但他没停下,还是像刚才那样毫不收敛地搅动着蒋昭南的舌头。


    不过祁砚知也不是个没良心的,知道蒋昭南浑身颤得厉害,就立刻伸出一条腿压着他坐着找支点,顺带的话,他还帮忙上下动了动,某种意义上也算暂时照拂到了蒋昭南的生理需求。


    “行了,”蒋昭南找准时机勉强脱离祁砚知的亲吻乃至于撕咬,哑着嗓子喘着热气说,“我亲够了,不许再亲了。”


    “……好。”祁砚知也喘着气,眼里的欲色像化不开的雾,紧紧盯了蒋昭南半天才肯最终放话。


    “这就是我的答案。”蒋昭南全身还是有点颤,脖颈间红了一大片,颜色实在艳丽得不像话,祁砚知越看越想亲,但蒋昭南肯定不让,于是他便自觉转头不看了。


    蒋昭南见祁砚知不回话还转头,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再稳住声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我的答案。”


    这回祁砚知倒有了反应,“什么答案。”


    蒋昭南认真说,“就是你问我当时在想什么。”


    “其实我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像现在这样,专注当下,享受片刻难得的宁静。”


    蒋昭南说得认真,祁砚知听得也很认真,只是听完后,他又若有所思地问了个问题,“那你知道我现在又在想什么吗?”


    第39章 宝贝儿 “允许你,亲一下。”……


    “什么?”蒋昭南理了理被碰乱的领口抬眼望他。


    祁砚知歪头憋着笑欣赏蒋昭南这副略显懵懂的可爱模样, 他自己应该完全没注意,刚才颈间那片艳丽的红晕已经顺着脖子悄悄爬到了下颌接近唇角的位置,像云幕挂上斜阳, 被飞鸟撞出晚霞。


    “你看什么?”蒋昭南疑惑地眯上眼睛顺着祁砚知的视线看向自己,祁砚知见状赶紧收回目光握起拳头抵在唇边轻声咳了一下, 边咳边含混地说,“没什么?”


    蒋昭南没看出来他刚刚究竟在干嘛, 于是自动忽略这个插曲重新发问,“祁砚知, 你亲完那会儿在想什么?”


    “很想知道吗?”祁砚知抱着手笑得颇有股得逞的意味。


    “不说算了。”蒋昭南也朝他礼貌笑了笑, 然后很快收起笑容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迈步走向车边。


    “诶,怎么不再多问会儿,多问会儿我不就说了?”祁砚知自觉认命跟在蒋昭南身后无奈地说。


    “懒得问,爱说不说。”蒋昭南不回头, 翘起的唇角却始终没放下来过。


    “那我说,立刻说, 马上说。”祁砚知赶紧小跑到车前伸展双手做出阻止蒋昭南上车的动作。


    蒋昭南对此只觉得好笑,钥匙在祁砚知手里,他又没办法把车门撬开, 所以无论这家伙挡不挡在面前他都进不去,又何必摆出一副生怕他上车不听人讲话的正经样。


    “行了,”蒋昭南只怕再耗下去他会忍不住先笑出声, 于是拢紧风衣抱着手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说吧, 我在听。”


    “嗯,”祁砚知后背倚在车门,胳膊撑在车窗上, 莫名变得有些危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距他只有半臂远的蒋昭南。


    “你不说话,又一个劲儿在看什么?”蒋昭南慢慢将上半身栖近了些,目的是想研究从刚才到现在祁砚知的视线究竟落在什么地方。


    “我在看……”祁砚知稍稍垂了半厘眼睫。


    “唔!”


    刹那间,蒋昭南感觉后背一阵巨大的推力来袭,他既没防备又没站稳,很快就因为这阵推力不受控地向前倒去。


    但很显然,喜欢装纯良却一堆坏心眼儿的始作俑者并不舍得真让他倒下去,因为就在蒋昭南即将倒向车窗的下一秒,那只罪魁祸“手”立刻离开他的后背游移到腰腹并深深揽紧。


    蒋昭南这身风衣是初秋薄款,正方便祁砚知的胳膊将他劲瘦的腰肢毫不费力地圈紧。


    这下是倒不下去了,但一时之间蒋昭南只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原先是祁砚知长腿一伸靠在车前跟他讲话,现在变成了他整个人莫名其妙被带着抵在车边。


    疼倒是不疼,毕竟祁砚知的胳膊还挂在他的腰上,如果真要说刚才那一撞力度如何的话,蒋昭南觉得倒不如让祁砚知赶紧检查下手臂有没有受伤。


    腰被箍着动不得,双手被祁砚知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反剪在胸前,腿也是,被祁砚知一只腿抵在要害部位,大有一种只要他敢踢,祁砚知就敢让他断子绝孙的错觉。


    近到可以数清对方睫毛的距离里,蒋昭南忍不住仰头骂他,“好端端的,你他妈发什么疯?”


    祁砚知闻言将头凑得更近了些,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缠着呼吸,唇边热气渡在蒋昭南的脸颊,那抹艳红持续攀升,越过面庞停在眼角。


    对方浅褐色的瞳孔澄澈得像黄昏时分雪山脚下的一湾湖水,在即将结冰迎接寒冬之际,一个落在细碎冰纹上虔诚的吻让它重新,激荡开来。


    蒋昭南怔怔看着祁砚知俯身不带一丝欲念地亲在他的眼角,接着往下,细细啜吻在他的面颊、鼻尖,然后转移到他的耳畔,带着灼热气息地压在耳廓说,“你知道吗蒋昭南,刚刚,”


    “你骂得我好爽。”


    “什么?”蒋昭南话还来不及说就被祁砚知猛地吻了上来,那只垫在蒋昭南身后防止他被撞疼的左手找准时机抽了出来,蒋昭南也想趁机反压,却被祁砚知用腿抵了回去。


    “乖,就安静亲一小会儿。”祁砚知在这个间隙里含混说了句话,然后就用抽出来的那只左手轻轻攥住他的下颌重新吻了上去。


    “混蛋,”蒋昭南在祁砚知又吻上来前勉强补了句,“刚刚不才亲……”


    “刚刚不算,现在才能当真。”祁砚知压着蒋昭南的唇瓣迅速说完后才继续试探着深入,蒋昭南气得作势想咬,祁砚知自知理亏,于是就随他胡乱啃咬。


    蒋昭南虽说的确是咬了,但也没使劲没用力,只有偶尔祁砚知亲得太急让他喘不过气的时候才示威性地咬一下舌尖,祁砚知感觉到了也就自觉放慢速度让蒋昭南有时间缓一会儿。


    【亲爱的审核,还是那句话,他俩真的只是亲吻,(暂时)还没做除这以外的其他事】


    “怎么样,累了吗?”祁砚知半抱着蒋昭南脱离唇瓣抵在他的耳边哑声问。


    “没有,”蒋昭南半靠在祁砚知胸前,半倚在车边眼神迷离地说,“你还挺会亲,我后背都软了。”


    “那……”祁砚知红着耳朵低声问,“我再亲会儿?”


    “想得美。”蒋昭南轻笑了一下,抬手捏了一下祁砚知红透的耳垂,顺便还用指尖弹了一下挂在上面的十字架耳钉。


    “不过,”望着银色的十字架在眼里荡来荡去,蒋昭南莫名心情很好,然后慢慢伸手拨开领口露出惊绝的大片艳红,轻声说,“我颈间很热,所以……”


    “所以?”祁砚知垂眼的时候忍不住舔了一次下唇。


    “允许你,亲一下。”蒋昭南将头撇到一边红着脸说,“就一下,不许多亲。”


    “……好。”祁砚知攥紧拳头将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忍住不做脑子里一闪而过的东西。


    蒋昭南稍微等了会儿,直到祁砚知再次缓缓将脑袋垂着靠近颈边时,那股没由来的紧张莫名悄悄窜上心头。


    “等等,要不……”没等蒋昭南继续犹豫下去,祁砚知就已经将嘴唇挨蹭在了他的颈边。


    力度很轻,感觉也很奇妙,有点痒,但更多的是麻,从尾椎骨蔓延上来的麻,像被某种小型虫蚁轻轻叮咬了一下,甩不开,躲不掉,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紧接着,祁砚知抵在蒋昭南颈间轻轻啜吸了起来,力度还是很轻,生怕把蒋昭南弄疼了,还特意收起齿尖,只拿唇肉一点点含吻。


    蒋昭南皮肤薄,脖颈那片地方更是敏感得要命,祁砚知光是靠近他就已经有点受不了了,更别说这家伙居然还当那是所属物似的不要脸地又舔又磨,简直没把他刚说的话放在眼里。


    “行了,不许亲了。”蒋昭南抬腿就要踢他,祁砚知连忙伸手挡住了,可嘴照样没停,还在那儿接连吻个不停。


    蒋昭南这下直接气笑了,趁祁砚知挡腿的功夫伸手绕过他耳边拽住头发往后扯,这玩意儿毕竟是头发,蒋昭南也不敢太用力,只把指尖陷进他浓密的发丝里一把抓住皮筋朝后拖。


    “嘶,疼,宝贝儿你轻点。”


    祁砚知终于舍得将唇瓣与蒋昭南的脖颈分离,那片本就殷红的皮肤又被他折腾得隐隐发紫。


    看起来虽说有点触目惊心,蒋昭南却没什么感觉,可能是个人体质原因,他反倒觉得祁砚知亲上去的时候才算痒得厉害,现在分开了就没什么特别的触感了。


    “谁是你宝贝儿?”蒋昭南慢慢站直后拽着祁砚知头发让他不得不仰头跟自己对视。


    原本捆在脑后的小皮筋就在这过程中慢慢掉在蒋昭南手心,祁砚知扎起来的长发就这么瀑布似的散开,洗到几近淡蓝的发丝从蒋昭南的掌心蔓延到手腕边。


    祁砚知完全站直后,比蒋昭南稍微高出的那么两三厘米优势立刻就凸显了出来,迷蒙的夜色间,近到可以听见呼吸的距离里,祁砚知额前的几缕碎发零散地披垂下来,落在蒋昭南面上,轻微地撩动了一下心上的那根细弦。


    “蒋昭南,”祁砚知那双漆黑却折开一抹深蓝细缝的瞳孔正格外安静地望着他。


    “怎么了?”蒋昭南颇有些心颤地回望着。


    “你是我的宝贝儿,”祁砚知淡而缓慢地勾起一抹笑,“我说,你是我的宝贝儿。”


    “听到了。”蒋昭南很快撇过头,不明意味地说。


    “嗯,”祁砚知微微点头,然后低头在蒋昭南面颊上亲了一口,没等蒋昭南转头震惊地看他,祁砚知就自觉抬头离开蒋昭南的面颊特正经地说了一句,“结束吻。”


    “没想到你还挺有仪式感。”蒋昭南松开本就没紧攥祁砚知发丝的手略带几分无语地说。


    “我当你是在夸我。”


    祁砚知后退两步从蒋昭南手心接过皮筋轻轻咬开戴在手上,然后一把拢起头发随意用手指梳了几下,就用手上的皮筋将发丝套上利落扎了好几圈。


    祁砚知这头发不仅染过,前后还剪了很高的层次,脑后的皮筋只能扎紧最长的一部分发丝,留在他鬓边的少部分碎发扎不上去,就只能轻盈地坠在耳边,堪堪遮住底下挂着的耳钉和耳圈。


    “怎么,看呆了?”祁砚知扎好头发看到蒋昭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心中不免一阵好笑。


    “才没。”蒋昭南移开目光,摆摆手示意他想多了。


    “对了,”蒋昭南继续说,“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上一秒不才问你想什么吗,怎么下一秒就亲起来了,简直不可理喻。”


    “怎么就不可理喻了?”祁砚知说得颇有些理所当然,“我这就是在回答你的问题。”


    蒋昭南:“……”


    果然,太正常的人和变态的脑回路还真搭不到一起。


    “所以?”蒋昭南试着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祁砚知停顿了一下,然后笑得跟只狐狸似的不要脸地解释道,“那会儿我在想,你怎么那么好亲?”


    “什么?!”蒋昭南被这人突如其来的变态发言惊到眼睫发颤。


    “你怎么总那么多‘什么’和‘为什么’?”祁砚知撑着下巴略带几分不满地说,“我当时就那么想的啊,所以你问的时候我就打算再试试,试试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好亲。”


    “那结果呢?”蒋昭南努力试着跟上他这思维模式。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祁砚知笑得更像狐狸了,“好亲,好亲死了,想天天什么也不做,就逮着你亲。”


    “从额头开始一直往下亲,亲遍全身,亲到你浑身颤栗,就像刚刚那样,但其实也不只是亲,因为我还会……”


    “停!”祁砚知有脸说,他没脸听,于是蒋昭南只得赶忙说,“打住,这个话题就到这里。”


    “行,”祁砚知没脾气地应好,但同时他又问,“那请问蒋昭南先生,您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哪方面?”蒋昭南莫名有点疑惑。


    “性取向,”祁砚知重新认真了起来,郑重问,“你还是那个比钢筋还直的纯直男吗?”


    蒋昭南愣了一下,望向祁砚知的眼神稍微犹豫了会儿,但很快就因看见了那枚静止的耳钉再次找回了意识。


    “是,”蒋昭南说,“但又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祁砚知的眼睛亮了又亮。


    不像狐狸,像只会摇尾巴的小狗,蒋昭南想。


    “就是,”蒋昭南笑着说,“弯了一点”


    “但就只有一点,不能再多了。”


    祁砚知听着快兴奋炸了,这玩意儿跟“只亲一下,不许多亲”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开头的威胁本就没什么杀伤力,中间的阻挠更完全就是表面功夫,最后还不是他想干嘛就让他干嘛了?


    蒋昭南啊蒋昭南,真就是壳子带刺儿,里子软得黏糊,实在让人喜欢得紧。


    幸好祁砚知自认是个还算心善的好人,不然就冲蒋昭南这么一次又一次放低底线,那到最后可就被人欺得没底线了。


    太乖了,还是让自己拐回家比较好。


    “蒋昭南先生,”祁砚知思考半天,终于又问出了一个相较而言应该算得上最重要的问题,“我现在能追你了吗?”


    第40章 高歌 “皮肤陈年旧伤,血肉呐喊失望”……


    “追我?”蒋昭南后背倚在车边, 抱着手歪头打量祁砚知,“你现在不就是在追么?”


    “啊?”祁砚知低头去追蒋昭南的目光。


    蒋昭南见此忍不住笑说,“那你以为我们刚刚在干嘛?”


    “随时都可以亲起来的好朋友吗?”


    “可这也不对啊, ”祁砚知无意识捻了捻自己耳边的碎发认真说,“如果单纯只是追求者的话, 咱俩也不会二话不说亲在一起吧。”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蒋昭南紧紧锁住他瞳孔里的那抹蓝轻声说。


    “暧昧关系,”祁砚知很快给出了他的结论, “是越过了起跑线,但又离起跑线没多远的关系。”


    “本质上说其实还是追求者, 只不过能做的比较多, 不用整天忧心你会不会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什么叫‘我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蒋昭南不接受他这种毫无证据的指控,于是站直了身子敛起笑表示对他很不满。


    “对对对,就是现在这样,”祁砚知颇觉认可地缓缓点头道, “喜怒皆在一瞬间,好恶也是, 一点儿也不给人留面子。”


    “你想要面子我也可以给你留啊,”蒋昭南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从此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应好, 是非对错都不重要,只要你听得舒坦就行。”


    “别啊,”祁砚知赶忙解释道, “我没这个意思, 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完全随意。”


    “咱也知道一味的顺从根本就是泯灭人性, 对方要么是个只知道执行程序的机器人,要么就是根本不在意说话那人究竟在哔哔赖赖什么玩意儿。”


    “所以蒋昭南,”祁砚知狗腿似的挤在蒋昭南身旁攀在他耳边低声说, “我喜欢真实的你,是被一身缺点堆砌起来却又有着金子一般优点的你。”


    “你不要为任何人改变,做你自己就好。”


    “嘭”的一下,蒋昭南单薄的心脏显露出脆弱的筋络,从细窄的碎缝里悄悄探出一株长在心弦上的海棠苗。


    “听到了,没聋。”蒋昭南微微垂下头,慢慢缓解心脏剧烈跳动时,由血管传遍周身的激荡感。


    “嗯。”祁砚知靠在他身旁抬头望天,周遭气温很低,天气也不太好,没月亮更看不到星星,满眼一片荒诞的鸦黑。


    祁砚知看久了嫌没意思,于是偏头看向蒋昭南垂下来的睫毛,开口问,“走吗,我开车。”


    “……好。”蒋昭南调整了下呼吸说。


    熟悉的副驾驶座,熟悉的座椅与车内配饰,蒋昭南系好安全带后,祁砚知也启动了车子。


    车内暖气渐渐起了效果,迈巴赫驶入公路的时候,四周空气都显出了几分温柔的暖意。


    祁砚知开车的样子还挺认真,蒋昭南稍微看了会儿就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没网,趴祁砚知背上那会儿开的飞行模式,因为开手电筒的时候发现屏幕弹出了一堆无聊的消息,发信息的人是饶朔。


    这人一般来说下班就跟死了似的,虽说一直保持着时刻待机的状态,但也仅限于工作紧急需要的时候才从棺材里爬出来,其他时候甭说他主动来找你了,就是你想聊闲天找他,那都是已读不回或者根本不读。


    更何况还是刚和他们大吵一架撕破脸的时候,用脚趾头想都应该知道饶朔给他发消息究竟是为了什么。


    烦,蒋昭南拿出手机看会儿时间立刻就熄掉了屏幕,刚好前边有点儿堵车,祁砚知停车松开方向盘,转头就看到蒋昭南面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心情不好?”祁砚知问。


    “有点。”蒋昭南诚实道。


    “方便告诉我吗?说不定我能给你出点儿主意。”


    蒋昭南犹豫了一下,指尖紧攥着手机边缘抬眼平静道,“暂时不太方便,都是些会费点时间的琐事,我能处理。”


    “行,”祁砚知望了蒋昭南一眼,随意笑了一下,然后轻声问,“那我能放首歌吗,老毛病了,感觉开车不听点歌就哪儿都不舒坦。”


    “你放呗,”蒋昭南也跟着笑了笑,“这是你的车,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吗?”祁砚知这下笑得莫名有些别的意味。


    “那不然呢?”蒋昭南被祁砚知一打岔立刻就忘了刚才想别的事产生的不愉快,他坐直身子朝祁砚知那边看了看,稍带几分无语地说,


    “这你买的车,想干什么我都没意见,更别说你本来就是音乐人,多听歌还能激发灵感,等下次发……”


    “打住,”祁砚知颇觉媚眼抛给瞎子看了,但对方是蒋昭南,一个刚从纯直男进化来的半弯直男,就这情况他还能奢求什么呢?


    不一闷棍敲他脑袋上说“施主,当gay掰弯直男不仅缺德还没前途,你还是从此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吧”,这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到这儿祁砚知大概也明白蒋昭南这家伙的脑子差不多也就适合搞商业了,于是自觉认命地用教小学生识字的语气开口引导道,“蒋昭南,你现在是不是在车里?”


    “嗯。”


    祁砚知把蒋昭南当小学生,蒋昭南把祁砚知当潜在的精神病患者,毕竟搁大街上随便拉个正常人也问不出他这个仅凭眼睛就能看出来的破问题。


    紧接着祁砚知继续问,“那我可以随便对你做点什么吗?”


    “你疯了吗?”蒋昭南看他犹如看还没就诊的神经病,“有病就去治,别一直拖着耽误了治疗。”


    其实不死心想继续搞点暧昧,结果彻底死心的祁砚知:“……”


    谢邀,这就回去吃点药。


    “行吧,占便宜这事儿还真是门技术活,”祁砚知深感挫败地说,“不闹你了,我安静放会儿歌吧。”


    “好。”在祁砚知看不到的角度,蒋昭南挑眉憋着笑。


    很快,祁砚知抬头的瞬间,一阵没有歌词的低吟传遍车内的每寸角落,蒋昭南仔细听了听,有点怪,既没歌词也没调子,像一群古村落的土著围着篝火随意高歌。


    男声气势磅礴,女声高亢清亮,还有老人小孩儿,声虽微弱却也和谐,甚至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一阵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这是什么歌?”蒋昭南靠在椅背上突然出声。


    “随机播放的人声吟唱。”祁砚知看了眼显示屏上的东西后随意地说。


    “挺特别的。”蒋昭南重新拿起手机打开主界面真心评价道。


    “的确,这些带点儿神秘色彩的古老产物总会让人不自觉沉浸下去。”


    蒋昭南没有听清祁砚知后面这句话,因为当他关闭飞行模式点进微信看到饶朔最后发的那条“到底发生什么了?”时,刚才好不容易因为音乐放松的心情立刻又沉闷了起来。


    【蒋昭南】:没什么。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刻,饶朔立刻给他回了一条:


    【饶(有事打电话)】:你这叫没什么?老蒋总都进医院了!


    【蒋昭南】:医院?什么时候的事?


    【饶(有事打电话)】:就半个小时前吧,据说是心脏病发作,叫了私人医生,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进医院抢救了。


    这么严重?蒋昭南皱紧了眉头。


    【蒋昭南】:现在怎么说?人还……有事吗?


    【饶(有事打电话)】:倒没什么大事,本来是准备马上动手术的,结果老蒋总后面心率降下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医生那边建议还是跟先前一样采取保守治疗。


    蒋昭南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耳边换了歌,熟悉的伤感金曲,听得他心情说不上来的复杂。


    【蒋昭南】:以后关于他的事情,不用再跟我说了。


    如蒋昭南所料,对面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可等半天也没收到所谓的长篇文字,反而几分钟过后,微信聊天框忽然弹出来极短的一条:


    【饶(有事打电话)】:行。


    【蒋昭南】:嗯。


    心情更复杂了,蒋昭南想把手机熄屏稍微打个盹儿疏解一下现在有点理不清的思绪,结果饶朔又蓦地发来一条:


    【饶(有事打电话)】:对了,最后我还是得说一句,姜女士让我给你带个话。


    【蒋昭南】:什么话?


    【饶(有事打电话)】:就仨字儿,“对不起”。


    蒋昭南的世界忽然安静了,呼吸缓慢,指尖变冷,瞳孔微微缩紧,轻轻震颤的水浪里浮动着一两片无声的薄雾。


    那首年纪快赶上他一半大的金曲正唱到整首歌的高潮:


    “如果岁月无痕,那么哭泣无声”


    “皮肤陈年旧伤,血肉呐喊失望”


    “一身白骨,一包行囊,一味迷茫”


    “跋涉千里,不负时光”


    “百年后,去远方,终流浪”


    “……”


    “拿一生,去遗忘。”


    歌声唱到最尽头,手机屏幕的亮光也走到了最终点,蒋昭南整个人失去支点般倒在椅背上重重喘息着。


    祁砚知听见了不对劲,于是赶紧在拥挤的车流中迅速选择一条岔出来的小道驶了进去,路边有灯,周遭也挺明亮,祁砚知找了一个能停车的地方很快把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祁砚知转头看向蒋昭南。


    “祁砚知,”蒋昭南后颈靠在椅背上,偏头回望都觉得费劲,他说,“我好累。”


    “真的,”蒋昭南苦笑着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