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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只见方才还大汗淋漓,不能行路的人,此刻却从榻上直接完好无损地走


    只见方才还大汗淋漓, 不能行路的人,此刻却从榻上直接完好无损地走了下来。


    萧洵甚至换了一身衣裳,转身先是去秦姝落房间瞧了瞧。


    她已经睡下了。


    漆黑的夜色下, 屋内只点了一盏盈盈烛火,秦姝落的面容隐隐约约地落在枕间。


    萧洵看着她的容颜, 在床边缓缓坐了一会儿,然后从她额头抽走了一根簪子, 瞧着是根白玉芙蓉簪子, 应当是心爱之物, 不然也不会睡觉都舍不得摘。


    不过如此也正好,越是心爱之物越能断不该有的心思。


    萧洵端详了一会儿簪子, 然后站起身,将烛火吹灭,关好门窗, 出了门。


    秦姝落一觉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大亮了, 甚至都快晌午了。


    她慌忙起身, 穿好衣裳来不及梳妆就要往外冲。


    却见许久不见的郑克此时居然守在她房门前。


    她忙道:“烦请郑大人让一让, 我要出宫了。”


    郑克却立在她身前寸步不让。


    秦姝落瞧着外头还有不少侍卫和丫鬟,也觉出不对劲了,这明显比起她昨夜住进来之时多了不止一倍的人。


    她也逐渐镇静下来, 冷声道:“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郑克望着她, 垂眸,沉声道:“姑娘还是等殿下回来再走吧。”


    秦姝落面色一冷。


    她看着这满院子的侍卫丫鬟, 一股参天的怨气直上心头, 气得她脑仁都在颤,可她却束手无策, 秦姝落直接“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然后坐在梳妆台前,整个人气血翻涌。


    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预备给自己梳妆,却发现头上的白玉芙蓉簪子不知何时不见了。


    秦姝落四处找寻,也不曾见到。


    直到深夜时分,萧洵才回宫。


    “听说你今天没怎么没吃东西?”他打开门,亲自端着饭菜进来。


    秦姝落看见人,立马站起身,看着他完好无损地走到自己面前,不禁指纹道:“你骗我?你腿根本没受伤。”


    萧洵没回答她,绕开她就要走到小桌边,秦姝落也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伸出手直白道,“簪子呢?”


    话音一落,萧洵直接顿住脚步,看着她,眸光灼灼,静了许久都没说话,那眼神落在秦姝落身上仿佛像是要扒了她一层皮一样寒冷,看得秦姝落后背冰凉。


    萧洵绕开她,把饭菜放在桌上摆好,而后伸出筷子,盯着她的眼睛,黑眸深邃而幽静,道:“先吃饭。”


    他面容平静得实在是太诡异了,让人心底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害怕。


    秦姝落咽了咽口水,心脏猛的一颤,直觉告诉她此刻不要再招惹萧洵,可是她做不到,那簪子对她很重要。


    这屋里的人都是萧洵的心腹,簪子要不是他拿了,旁人根本不敢擅动。


    “是不是你拿走了,还给我。”她硬着头皮再一次道。


    “我说,先,吃,饭。”萧洵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对着秦姝落重复道。


    秦姝落不知道自己忽然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手一横就把那双筷子给拍飞了,厉声道:“还给我!”


    那是她仅有的还能惦念宋钰的东西了,若不是萧洵,今日本该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她戴上这支簪子有错吗?为什么连这根簪子都不留给她!


    萧洵看着那双飞出去的筷子,压着的怒气也一下就上来了,他抬手攥紧秦姝落的手腕,哑声道:“还给你?还给你做什么?让你日日夜夜戴着好怀念你的前情人吗?”


    “你都知道了?”秦姝落颤声道。


    “我当然知道了,不然还等着你告诉我,芙蓉花是你和他之间的定情花吗?”他怒极反笑道。


    他从怀里掏出那两根早就断成了两截的簪子往地上用力一掷,那断簪便更是支离破碎得成了渣。


    第32章  秦姝落惊得傻站在原地,愣愣地回神,扑过去想要把那簪子捡起来拼凑


    秦姝落惊得傻站在原地, 愣愣地回神,扑过去想要把那簪子捡起来拼凑好,可是它太碎了……就跟一堆细小的石子一样, 怎么拼凑都很难再看出原来的模样了。


    她的情绪一下就失控了,回眸狠狠地瞪着萧洵, 质问道:“你拿着我的簪子去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秦姝落真是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她狠狠地攥着手中的碎玉石屑, 哪怕割伤了手也毫不在意。


    宋钰留给她的东西越来越少, 她怎么就一件都留不住呢。


    她缓缓站起身, 平日里柔软和煦的杏眸此刻充斥着怨恨和不甘,“你见了宋钰。他回了盛京对不对?今日就是十月十六了, 原本该是我和他成亲的日子……”


    “萧洵!”她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两个字……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毁了她这辈子的幸福!她这一生期盼已久终于快要得到的幸福就被他一道圣旨彻底撕碎,就连她想要和宋钰再见一面,体体面面、完完整整地告个别, 此时此刻也不可能了。


    “你究竟要如何啊……你怎么能因为你权势尊贵就完全不把别人当人看呢……”她咬着牙恨道, “你怎能如此轻贱别人的心意啊……”


    “我不把别人当人看?我轻贱别人的心意?”


    萧洵本就在怒火之上。


    她可知, 今日宋钰那个家伙跟他说些什么鬼话。


    他说:“殿下纵然贵为太子又如何?你并不知道如何真心地爱一个人, 你不过是占有和控制的欲望在作祟, 你想将所有你想要的东西都收入囊中!可阿落不是东西!她是人!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感情,她会难受!会痛苦,会害怕!这些你都感知不到!你如何能做好她的丈夫!为她遮风挡雨, 护她安稳一世!”


    “我做不到?难道你一个小小的千户便能护她一世安稳吗?”萧洵一脚揣在宋钰的肚子上, 直接把人踹飞两米远。


    他捡起从腰间摔落出来的匕首,上面镶满了宝石, 可见送礼之人心意贵重。


    “还给我!”宋钰一边咳血一边伸出手想要把东西抢回来道。


    可他身边的黑甲卫直接一人一脚踩的他根本动弹不得, 就连身上特意换上的喜服也被踩得脏污不堪。


    “阿落送你的?”萧洵冷笑一声,然后把匕首扔在地上, 不屑道,“可她终究是我的太子妃!”


    他的袖中也隐隐约约露出一支簪子,宋钰便是再眼神不济也不可能看不出那是他送给秦姝落的白玉芙蓉簪子。


    他死死地拽住萧洵的衣摆,问道:“这簪子怎么会在你手上!”


    萧洵垂眸,看着手上的簪子,轻松一笑,炫耀道:“哦,自然也是阿落送我的咯。她毕竟是我未来的太子妃啊,自当与我琴瑟和鸣,恩爱永长。你识相点,滚回你的江城去,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可以不与你为难,若你喜欢,我也可以为你指婚。但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敢踏入盛京一步,休怪我手下无情。”


    宋钰面部青筋暴起,“不可能!这是我送给阿落的定情簪子,芙蓉花是我宋家的定情花,她不可能送给你!你把她怎么样了!”


    他好不容易挣扎起来拽住了萧洵的胳膊,想要抢回那支簪子,却被身后的黑甲卫再度拽了回来,直接仰倒在地上,连带着簪子也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段。


    萧洵黑沉沉的眼眸此刻郁结得能喷出火来。


    好啊,芙蓉花居然是宋家的定情花!这破簪子居然秦姝落和宋钰定情的簪子!难怪她如此珍视,日夜佩戴!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那种了满院的芙蓉花,她也在芙蓉花下亲吻了自己……


    秦姝落……秦姝落……你当真是好得很啊。


    他的拳头咯咯直作响。


    难怪叫他不要在衣服上绣芙蓉,此时此刻,居然还被宋钰这瞪下贱之人看出来了!


    他一个小小的千户,居然敢看他的笑话!真是奇耻大辱!


    他一脚狠狠地踩在宋钰的心窝上,咬牙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宋钰直接疼得浑身脊柱都发麻,“萧洵,你别欺人太甚!”他也被逼得不得不反抗道。


    “我就是欺负你又如何?你能怎么样!你敢怎么样!”萧洵大声压制道,“她是我的妻!这辈子注定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将来便是下葬也要随我进皇陵,你算什么东西!我念在你从前待她不错的份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你,你便以为我没脾气了是吧!”


    “萧洵,你想怎么样!你让阿落来见我!你让她来见我!”宋钰被人死死压制着,脸上也挂了彩,可此刻却依旧不屈地喊道。


    冥冥之中,他几乎是有一种预感,这会是他和秦姝落最后一次见面,他一定要见到她!


    萧洵站起身,脸上的阴翳和倨傲让人难以忽视,“你想见她?呵——”


    他笑得实在是太过阴郁,让宋钰都心生惧怕。他不怕自己受伤,就怕自己的失言让他待阿落不好。


    “你要对她做什么!萧洵,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宋钰怒吼道。


    萧洵看着他,眸光中的憎恨和厌恶若能化成刀剑,宋钰早就体无完肤了,他忍了又忍,喝道:“把他给我压去南城!此生不得踏出南城半步!”


    “是!”黑甲卫沉声道,拖着人就要往外走。


    “萧洵!你不得好死!萧洵!萧洵!阿落……你不许欺负她!你有什么冲我来!萧洵!你别欺负她!”他被人架着离开,声音依旧在空中停留。


    萧洵被气得实在是失去了理智。


    天还未大亮,可这样大的动静早就吵醒了不少人。秦父秦母也是瑟缩地站在门口,黑甲卫在此,想拦也不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钰那孩子被人架走……


    秦母倒是想上前理论,可又怕火上浇油,尤其是萧洵那睨过来的那一眼,让人后背直冒冷汗。


    月色之下,烛火摇晃,十月中,窗外已无聒噪的蝉鸣,只剩下清冷的白月光洒落在大地上,冷冷清清,别无他物。


    萧洵一步步逼近秦姝落,他比秦姝落高了这许多,逼近之时压下来的阴影就好像是黑云压城一般……阴暗可怖。


    秦姝落步步后退,他步步逼近,声若寒冰一般,扣住秦姝落的肩膀,狠道:“我要是真这般不把人当人看,你以为你那个姘夫还能活到今天!”


    “他不是姘夫!你才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秦姝落忍不住反驳道,可她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萧洵扣住了下巴。


    “唔唔唔——”秦姝落脸部扭曲,死命地怕打着萧洵的胳膊,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萧洵真是气得眼眶通红一片,要不是他舍不得,他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天天气他的女人!居然联合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他如此发怒。


    他松开秦姝落的下巴,给她喘息之机,秦姝落回神,立马就想往外冲……却不想被他一把直接扣住脖子,不得不仰起头,直视他。


    “你还想和他成亲?秦姝落……你真是不知死活。”他犹如恶鬼一般,在秦姝落耳边厮磨。


    下一瞬,“啊——”


    一股尖锐的疼痛直冲秦姝落脑门!


    萧洵狠狠的咬在她肩上,便是隔着衣衫,秦姝落也能感觉到咬出血来了……


    她想挣扎把萧洵推开……可是实在无济于事。


    她从没有一次这般后悔过,若是从前宋钰劝她多多走动,学些武艺,强身健体之时,她听了宋钰的话,是不是此刻就不会这般无力反抗了。


    萧洵感受到唇边的血腥味,体内的怒火终于消散了些许,他搂着秦姝落的身子,靠在她耳边轻声问:“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秦姝落颤抖着身子,根本不敢反抗。


    “宋钰就在门外,你要不要见他。”他眸光阴翳,幽深而又空远。


    秦姝落甚至都不想猜他这句话的深意,她本能地就想回头,往外跑,他说宋钰就在门外!


    是了,宋钰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今日本就该是她和宋钰成亲的日子……他们本该喜坐鸳鸯床,感受着这世间最盛大最纯粹又崇高的祝福和快乐。


    秦姝落颤抖着身子,她不敢想,以萧洵的性子,若是宋钰此刻真的能出现在门外,那他该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可她更明白,若是宋钰真的拼死回来了,不见到她必会抱憾终身。


    她垂死挣扎,萧洵眼底的眸光一寸寸黯淡下去,哑声道:“你就这么想见他吗?”声音里竟是隐藏着一丝说不出的痛苦。


    秦姝落疯狂地拍着房门,根本不在意他的问话,“开门!开门呐!”


    她大声呼喊着,“宋钰!宋钰!”


    她希望外面的人真的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她甚至来不及确定是不是宋钰真的在外面。可哪怕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想他能听见才好。


    萧洵缓缓松开了手。


    秦姝落打开门,外面除了漆黑的夜色和郑克还有那些侍卫们冷漠的脸色什么都没有。


    她脸上挂着泪,一时间麻木地站在原地,竟连自己应该去哪儿都不知道……


    萧洵站在她身后,声音嘶哑道:“宋钰此刻在北城门。孤准许你去见他。”


    闻言,秦姝落飞快地就要往外跑。


    “可你见他一面,孤就杀你秦家一人。你与他说一句话,孤就灭宋家满门。”


    秦姝落的脚步顿在空中,一股巨大的恐惧直接将她的头脑砸晕。


    她愕立当场,呆呆地回头。


    可此时此刻的萧洵才是真正的萧洵,他嗜血,残忍暴虐。


    他问道:“你还要见他吗?”


    秦姝落不自觉地颤抖着摇头……眼角垂泪直流……


    “乖,这才对。”萧洵缓缓拉着她的手,微笑道。


    第33章  没有人知道宋钰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即便是知道也没人敢说。


    没有人知道宋钰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即便是知道也没人敢说。


    秦姝落也不知道。


    她昏昏沉沉地被郑克送回家之后把自己闷在房中好些时日。


    秦父秦母也不敢在她的生活中再提起这个人, 就好像是他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秦姝落的生活中。


    当初那个说着“他们不敢娶,我敢!”的少年,如风一般在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音讯全无。


    江城偶尔也会寄来书信,只是也再没提到过这个人。


    秦姝落更不敢去探听他的消息, 她把所有有关宋钰的东西都收起来了,甚至包括那最后一个镯子, 她实在害怕萧洵在一点一点入侵她生活的时候, 也会顺手把宋钰的痕迹一丝丝地抹去, 她不想她最后连一个念想都没有了。


    已近深秋,窗外的落叶金黄。秦姝落站在窗边最后一次抚摸这些东西。


    碎成渣的白玉簪子, 断了头的木雕,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青玉粽镯子,她的手一一抚摸过去。


    眼眶不禁湿润。


    或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秦姝落胡乱地猜想着, 也许他在某一处还好好的生活着。


    宋家是江城的名门望族, 他父亲在整个大庸朝都是德高望重, 极其有名的帝师。萧洵便是真的想对他做些什么, 也会顾忌一些。


    她又想,可能他也会逐渐放下这盛京城的一切,然后另娶一个贤良淑德, 温柔和善的姑娘, 他那样有趣又宽和的性子,生活肯定会过得很开心的。


    秦姝落想着想着鼻尖越发酸涩, 天气越发地冷了, 听人说,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快来了。


    那时, 宋钰还写信和她说,今年初雪,还和她一块去踏雪寻梅。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安慰着自己,心道这样也好,也好。


    好歹他们虽是各自婚嫁,可至少他还是幸福美满的,至少她那般期盼的幸福日子有人替她过上了。


    她的心至少有一部分是安稳地落下了。


    窗外一叶落地,仿佛时光在此刻重合一般,秦姝落缓缓地盖上盒子,那些写满了她和宋钰心事的书信,还有礼物,在此刻通通被锁进了暗无天日的箱子里。


    她的过往也随之彻底被掩藏。


    秦姝落无法自控地蹲下了身,哭声难以抑制地自屋内传出。


    碧书守在屋外,听着哭声,看着这灰暗的天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为什么小姐和小公子会走到这一步。


    桃息也不懂,不懂为什么府里的人为什么都这么不开心。老爷夫人也不再谈笑风生,小姐碧书也不再欢声笑语,就连门口的石狮子好像都缺了一角,不完整了,也回不到从前了。


    *


    自那日回来之后,秦姝落好些日子没去宫里。


    她肩上的伤,萧洵倒也日日派太医来问候,只是他自己倒是没出现,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父亲也变得早出晚归,似乎颇有些焦头烂额。


    这些时日,他二人倒是来往颇多。


    秦姝落没有阻止,也无法阻止。


    不论她愿是不愿,秦家都已经上了萧洵的船,这场婚事已经彻底把他们绑定在了一起,此时此刻,就算是父亲想中立,要中立,也没有人会信,更不会允许。


    碧书给秦姝落换药检查伤口的时候,忍不住吐槽道:“殿下下手、下口也实在是太狠了,这伤是好了,可这疤却一时半会儿祛不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盒精致的祛疤膏,给秦姝落涂抹上,道:“好在从前小公子送来的祛疤膏还有一些,不然真、”


    秦姝落眼睫一颤。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碧书才反应过来,忙道:“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她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久很久以前,秦姝落是不爱照镜子的,那时候她很害怕看见自己这张脸,怕别人说她刻薄相,甚至为此想不开自残,在手上留下了那么深的一道疤痕。


    可如今再看,那些往事都恍如隔世一般。


    明明才不过短短几年,世事变迁,她身边的人和事都变了。


    她如今已经不再惧怕照镜子了。因为没有人再敢当着她的面说她刻薄。


    他们只会称赞她貌若好女,美得独特。


    秦姝落想来便觉得可笑。


    她的心病因为萧洵而起,讽刺的是,最后竟也因萧洵而好。


    真是讽刺。


    她抬手接过碧书手上的药膏,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那个牙印。


    自己一点一点地涂抹上去。


    然后狠狠地按在肩头,可是伤疤好了已经不会疼了,只是这道疤却会一直在。


    *


    冬月初七,礼部和钦天监终于拟定了成婚的日子。


    就在明年大年初八。


    说是什么黄道吉日,开年好气象,一喜接一喜。


    秦姝落也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余地,便也只能认了。


    这日,她入宫去请安,顺便去五公主那儿坐了一会儿。这些时日,她和五公主已经很熟络了。


    两人一道打双陆,玩得正入迷,便见四公主也来了。


    “五妹。”


    听见萧溶的声音,萧沁和秦姝落一道回头,忙站起身。


    萧沁迎上去道:“四姐,你怎么有空来了?”


    “怎么,没空就不能来了?”四公主故作反问道。


    “哪儿的话。”萧沁赶紧否认。


    四公主笑笑,瞧见她身后的秦姝落,略显惊讶,“秦姑娘也在呢?”


    秦姝落福了福身,“见过公主。”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娇好,但体型偏瘦的男子,一看就气质温文尔雅,如风月一般柔和,身上所着服饰也矜贵非常。


    秦姝落道:“见过六皇子。”


    “不必多礼。”六皇子轻笑道。他与秦姝落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上回的合宫宴上,甚至都未曾来得及说上两句话,不过印象倒是不错,似与传闻之中那般多事生非的人不同。


    “四姐,老六,你们还没说来干嘛呢?要没事儿的话,跟我们一块儿打双陆吧?我今日运气差的很,连输阿落好几把了。”萧沁忍不住撒娇道。


    “你呀,知道自己总是运气不好,还爱玩。”萧溶戳了戳她的额头,略带宠溺地嫌弃道。


    萧沁瘪瘪嘴,“打发时间嘛……”


    “我今日寻你是有正事的。”萧溶坐下道。


    一旁的宫女赶忙给众人上茶。


    听见是聊正事,秦姝落原是想走的,偏萧溶道,“秦姑娘在便更好了,刚巧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呢。”


    秦姝落略带茫然地看向四公主,“此事与我有关?”


    四公主笑道:“是这样的,江城南城两地接连灾祸不断,便说此次南城抗倭,竟是至今还未结束。朝廷军资也甚是吃紧,今日我去见母后之时,她正提起此事,我便想着要是咱们能帮上一帮也好。”


    秦姝落听她这么说,脸上表情并无太大变化。


    今年开年来,一会儿是江城水灾,一会儿是东面抗倭,如今又是南城遗患,朝廷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倒也正常。想来,萧洵和父亲也正是因为这些事儿焦头烂额。


    “不知四公主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倒算不上,只是我想举行一场义捐,不知可不可行?”四公主提议道。


    “义捐?”


    “是。由我和五妹牵头,京中各家的贵女命妇皆可将自己的首饰亦或是旁的东西捐出来,所折算的银钱通通捐给户部,以作军资,慰劳将士,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心意。”萧溶解释道。


    萧沁一听就眼光发亮,她最喜欢热闹的东西了,可又一想,真要捐东西,她宫里值钱的可不多,到时候若是太拿不出手,岂不遭人嘲笑?


    秦姝落也微微抿唇,自古前朝后宫互不干涉,可四公主有这份心也是好的。


    只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办起来难,尤其是想要从各家贵女命妇手中掏钱,可不是件容易事。


    她问道:“这事儿皇后娘娘同敬妃她们可知晓?”


    四公主摇头,“此事还未禀报她们,我也是想着,若能有你在,你是未来的太子妃,你说话自然也多几分分量。”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姝落实不敢当。”


    这可不是个好活儿,若只是让她捐东西还简单,若是要打她的名号募捐,只怕是要得罪一大批人。


    她瞧了瞧外头的天色,道:“这事儿也急不得,怕是要从长计议,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改日进宫咱们再议吧。”


    萧沁看了看外头,天色果然开始暗下来了。


    她道:“那你出宫小心些。”


    秦姝落点点头,“阿落告退。”


    等她走了,萧沁还一脸好奇地问四公主,“四姐,你说义捐的话,要捐什么好?我这宫里值钱的东西也不多,捐得少了实在是拿不出手……要不你借点给我吧……”


    萧溶无奈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就别操心了。”


    “啊……”萧沁不满道。


    四公主也不管她,她看着秦姝落离开的背影,同自己弟弟对视一眼。


    果然,这秦家小姐很清楚其中的利害。


    这边,秦姝落从宫里出来之后,便一直在闷头走路,揣摩四公主此举的用意。


    她接触过两回四公主,印象中她并非是个如此热络的人,常常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做派,偶尔虽会出言讥讽几句,但这样给自己揽事儿的时候还是少。


    “义捐?”


    秦姝落咀嚼着这两个字,其实也不算是坏法子,若是做好了,只怕今后在盛京城能博得一个极好的名声,尤其是老百姓和军中将士,只怕更是感激不尽。


    秦姝落唇一抿,好名声?将士?


    她猛地想起,四公主好像年岁也不小了。从前因着太子未婚,她不嫁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近来几回,皇后好像是同敬妃提起过她的婚事,似是要为她选驸马的意思。


    她微微叹了口气,女子为求嫁得一个好郎婿可真是费尽心机,便连四公主也不得不多做准备。


    秦姝落想通了其中的厉害,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忽觉鼻尖一凉。


    她一抹,一朵雪花便在她手中化成了水,只剩下点点湿润。


    秦姝落抬头一看,天空中纷纷扬扬,满是飘雪。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


    她顿住脚步,伸出手缓缓地接着飘雪,忍不住呢喃道:


    “下雪了。”


    宋钰。


    好大好白的雪啊。


    漫天飞舞,就像是蝴蝶一样。


    身后,肩膀上忽然一重。


    秦姝落回头,精致的下颌线便落入她的眼帘,再往上就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萧洵将自己的大氅盖在了秦姝落肩上,他自己倒落得满身的雪,道:“我送你回家吧。”


    秦姝落不语。


    他也不言,只是默默地拉着她的手,走在薄薄的雪地上。


    秦姝落跟在他身后。


    这是两个人少有的温和平静的时刻。往日的那些歇斯底里在此刻都显得很苍白无力。


    秦姝落也懒得再去想那些不快的事情了。


    太多了,多得以至于她稍稍一回想都会觉得自己要承受不住,快死掉了,可她死又不能死,活着又太痛苦……


    罢了。


    她看着萧洵的背影,踩在他走过的路上。


    她曾无数次幻想和期待过和自己看雪的人会是宋钰,可世事无常。


    她认命了。


    就这样吧,和不爱的人能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也算是不容易。


    既然无法更改结局,那便让自己稍稍好过些吧。


    她这么劝诫着自己。


    满天的飘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大地上,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落在他们头上,身上。


    秦姝落的心也平静了许多。


    她以为这会是她和萧洵相敬如宾的一生的开始。


    如果宋钰还活着的话。


    第34章  永嘉二十四年的这场大雪,下得格外的久,给整个盛京城都披上了银装。


    永嘉二十四年的这场大雪, 下得格外的久,给整个盛京城都披上了银装。


    清晨,秦姝落起床推开窗看见外头白雪皑皑的模样, 心都觉得纯净了几分。


    这世上有很多不快和痛苦,可是也总有消解的方式和路子, 时间和风景就是其中之一。


    她就着大雪在窗边,摆了棋盘, 和自己下起了棋。


    如今南城战乱依旧未平。朝堂里政务不断, 又近年关, 太子也要大婚,处处都忙得不可开交。


    她能偷得这半刻清闲已算是不易。


    还有四公主的义捐, 她虽不愿意蹚浑水,却也不好驳了公主的面子,便命人送了一对镶玉蝴蝶金簪过去, 不算贵重, 但也不跌份儿, 也算是诚意。


    窗外大雪纷飞, 屋内烧着红红的木炭, 温暖如春。


    秦姝落在噼里啪啦作响的炭火声中下着棋,品着茶,好不惬意。


    正是苦思冥想之际, 便听门口的碧书道:“姑娘, 赵小姐来了。”


    秦姝落回头一看,可不是如春, 她一身素白的大氅, 进门脱在碧书手上,然后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吐槽道:“可冷死我了,你倒是惯会躲懒。”


    秦姝落拉着她的手坐在棋桌另一头,感受到她手上冰凉,赶紧让她烤火。


    问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赵如春坐下烤了好一会儿火,觉得才热了,才开始陪着她一颗一颗捻起棋子,收了棋局,打趣道:“可不是冬风,冬天的冷风。”


    逗得秦姝落捂嘴轻笑。


    她又道:“你是不知,四公主弄了个义捐,京中没几个夫人小姐愿意慷慨解囊。”


    秦姝落收棋子的手一顿,“我猜到了。”她转念又问道,“李家呢?李秀莲不曾参与吗?”


    赵如春笑道:“这正是我要说的。那李秀莲倒是大方了,捐了座顶顶好的玉观音。”


    秦姝落挑眉,“只怕价值不菲吧?”


    “可不是,直接盖过了四公主的牡丹青瓷瓶,更别提五公主的檀香木手串了,这下出大风头了。”


    “这李秀莲倒是大胆,只是她这么一来,名声好处尽是她得了,旁的官家小姐也不得不多出几分银钱,恐怕要记恨上她了。”秦姝落有条有理地分析道。


    赵如春扯了扯嘴角,“她又不在意这些,只不过……”


    “不过什么?”秦姝落问道。


    赵如春把手中的棋子放进旁边的棋盒里,然后趴在棋桌上眼眸亮晶晶地盯着秦姝落的眼睛,认真问道:“阿落,你和太子的婚事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秦姝落捻棋子的手一顿,“问这个做什么?”


    赵如春回:“好奇呀……”


    秦姝落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在说:还不快说实话。


    “好吧好吧。”赵如春坐直身子,坦白道,“我就要回南城了。”


    “你回南城做什么?”秦姝落不解。


    赵如春抿唇,道:“王妃病了。”


    “她病了?我怎么没听说?”秦姝落急道。


    赵如春拍拍她的手,示意她莫急,“心病。”


    秦姝落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那你怎么会想起回南城?如今南城战事正紧……”


    赵如春看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总不能说,一来是因为平南王妃实在惦念在南城的亲族,命她回去一趟,探探如今的情况,二来也是快年关了,给许家人送些年货,以尽孝道,当然也是给两方都报个平安。三则是因为她知道那位宋小公子也被送去了南城……


    赵如春唇瓣紧抿,这也是她今日来寻秦姝落的缘由。


    她想知道,阿落如今对这两桩婚事,对这两个人都是怎么想的。


    若是还放不下……她此行回去是否要关注一下那位宋小公子的安危,打探一下他的消息呢?


    她心底甚是纠结,一方面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另一方面,她与秦姝落也算是少有的知交,瞒着她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秦姝落瞧她一直不说话,面露难色的模样,又问道:“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什么事不便说与我听?”


    赵如春缓缓摇头,转移话题道:“阿落,我问你,若你成了婚,再遇见从前相爱过的人,可会想知道他如今过得好与不好?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平平静静地过完自己的一生才是最好的呢。


    赵如春想不出答案。


    闻言,秦姝落一愣,“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是不是宋钰出事了?”她敏感道。


    赵如春慌忙摇头,“哪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她脑筋一转,信口胡诌道,“我不是年岁也快到了嘛,前些日子也遇上了一个颇为有趣的男子,只是……你知道的,咱们的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说这话,秦姝落便笑出了声,在赵如春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宠溺道:“你的婚事最是不怕这些的,王妃定不会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的,放心吧。”


    有前车之鉴,许连夏恐怕拼了命也会让赵如春嫁得如意郎君。


    她笑道:“原来是少女思春了啊,是哪家的公子少爷?”


    这话倒是逗得赵如春满脸羞红了,她本是好心,这人还反过来揶揄她,不由得佯装生气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秦姝落看着她,眼眉含笑,只觉得她应当会比自己幸福许多,以平南王妃的身份和地位,以平南王对她的宠爱和呵护,保她一份完满的婚事应该不难。


    她转头看着窗外的白雪,轻声道:“往后,我也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嫁给不喜欢的人的。”


    那些悲剧她一个人经历过了就够了,没道理让她身边的人也再牺牲一次。


    她的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忧伤和沉重。


    赵如春似乎读懂了些什么,静静地握着秦姝落的手,没有吭声。


    窗外的雪下得那样大,仿佛要将这世上所有的污秽都掩藏洗去一般。


    秦姝落看了一会儿,觉得刺眼,赶忙收回眸光,然后问道:“要不要下一盘棋?”


    赵如春勾唇,“何乐而不为!”


    两人各执一色,秦姝落为黑,赵如春为白,彼此互相缠斗和厮杀,谁也不让着谁,这棋风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两个闺阁女子。


    焚香品茗,赏雪下棋,世间快事也不过如此。


    趁秦姝落苦思之际,赵如春顺手端起旁边温着的茶,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一口,可才入喉,她便愣了一愣,她看着这杯中浮沉的茶叶,又看了看秦姝落沉思的样子,在心底微叹一口气。


    这是江城的苦茶——蒲海玉露。


    此茶味甘却极涩,冲泡好几遍依旧如此,苦味悠长,久久不散,若非本地之人,爱的极少,是以算不得什么好茶。


    秦家贵为官宦之家,秦父秦母都是有官职诰命在身的人,她自己也不日大婚,要成为这大庸的太子妃,天底下还能越过秦家去的人家也没几户了。


    若说她买不起好茶,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偏偏这样的次等茶却出现在了秦家。


    在她秦姝落的房中。


    其中缘由实不难猜。


    秦姝落刚下好一子,正要换赵如春了呢,抬眸却见她正在喝茶,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不免也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道:“怪我疏忽,这茶味道不好,我叫碧书给你换一杯吧。”


    “碧书!”她大声喊道。


    “不用了。”赵如春阻止道,她放下茶杯,莞尔一笑,“你忘记了,王妃喝的茶比这还苦。”


    秦姝落怔了怔一瞬,然后笑道:“也是。”


    两人还要再说几句胡话,却见碧书掀帘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姑娘,赵小姐。”


    秦姝落回头顺口道:“不必换茶了,你出去吧。”


    碧书解释道:“姑娘,殿下身边的晏初来了,说是请姑娘过府。”


    闻言,秦姝落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冬日里,天色亮堂的时候不多,此刻便是极亮,可见正是大中午了。


    这些时日,萧洵都忙得很,也甚少来寻她,秦姝落倒也落得个清静。


    只是他隔三差五会让下边的人来请秦姝落去太子府邸吃饭,大抵他是想抹去些从前不快的回忆,培养培养感情吧,秦姝落是这么猜想的。


    两人倒也不做什么,就是吃顿饭,偶尔说说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萧洵问问她今日做了些什么,吃了什么,秦姝落也无可无不可地随意答着。


    勉强算得上是和睦相处。


    赵如春也是个聪明人,放下手中的棋子,道:“瞧我,同你下起棋来便忘了时间。”


    她站起身,道:“不若我同你一块出府吧,我回家,你去太子那儿。”


    秦姝落坐了会儿,道:“那便如此吧。倒是搅和了你下棋的兴致。什么时候咱们定要再下一盘。”


    赵如春任由桃息给她披上大氅,道:“行啊,等我回来再战。”


    “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秦姝落也换上了出门的衣裳,碧书给她加上大氅,还顺便拿了个汤婆子。


    两人穿好衣裳,一道出门,身后跟着丫鬟们打着伞,走在雪幕之中。


    她道:“年前吧,左不过也就是正月,放心,我此行也不过去待个几天,定不会错过你的大婚。”


    秦姝落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声音,“那你快些回来,一路上小心些,平安要紧。”


    “知道了。”赵如春应道。


    两人各自上了马车,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分道扬镳。


    秦姝落坐在车厢里,窗外雪花飘飘扬扬,她以为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终点。


    可是有时候命运总是很爱捉弄人。


    她没想到赵如春这次带回来的消息,彻底毁去了她最后一丝得过且过的心理。


    第35章  秦姝落到了太子府邸,冯春便立马迎上来了。  “姑娘来了,先


    秦姝落到了太子府邸, 冯春便立马迎上来了。


    “姑娘来了,先去星月阁稍坐一会儿吧,那儿暖和, 还开了红梅,殿下议完事儿就来。”


    秦姝落轻嗯一声。


    晏初去同其他侍卫交班, 秦姝落带着碧书往里走,她绕过前厅走到后院, 中间经过了好大一片空地, 只稀稀疏疏地栽着几棵光溜溜的树。


    秦姝落脚步微顿, 冯春循着她的眸光看过去,忙解释道:“从前这儿种了不少芙蓉花, 可不知为何殿下有一日生气了,竟是亲自上手全部砍了,如今种的是桃树, 怕是明年开春就能发芽开花了。”


    秦姝落听着, 也没说什么, 抬步正要离开, 却见沈陵川竟是站在走廊尽头。


    上一回见他, 也是在这儿,只是那时候他站在自己的位置,恰恰将她吻上萧洵的事儿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她还想着要如何封沈陵川的口, 又或者是怎么摆脱萧洵。


    可如今回头再看, 好像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


    她福了福身,轻声道:“沈大人。”


    说起来, 他们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认识过, 常常是宴会上或者是在萧洵身边,匆匆一瞥, 倒叫他看了自己不少笑话。


    沈陵川也微微颔首,“问秦姑娘安。”


    原不过是打个招呼就要离开,却听他问道:“听说姑娘前段时间病了,可都好了?”


    秦姝落停住脚步,她病不病的事情都好些日子了,而且这阵子她有许多懒得应酬的事儿都以病弱为由推脱了,倒是不知道他说哪一次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秦姝落淡淡一笑,道:“多谢沈大人关怀,都好了。倒是许久不见沈大人了。”


    沈陵川也笑笑,“近来巡查盐务,出使西南一带,不在京中。”


    “西南近蜀中,想必是也瞧了不少风景。”秦姝落恭维了一句。


    “借姑娘吉言,看了几座名山,游了几条大川,是瞧了些不同。”沈陵川笑着应道,“待殿下有空,也可带姑娘去瞧一瞧。”


    秦姝落扬了扬唇,没说话。


    沈陵川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半晌。


    还是身后的冯春道:“沈大人,殿下还等着呢,杂家就带姑娘先去了。”


    沈陵川点点头,后退一步,微微侧身,示意让她先过去。


    秦姝落从他身前走过,身上还是那股醒神的药草味,而且味道有增无减。


    等人走远,沈陵川才正大光明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伫立许久也不能收回目光。萧沁来太子府邸时恰恰看见这一幕。


    她原是想找皇兄商量义捐的事儿,缘何众人不愿出资,如今风头尽被李秀莲占去了,四姐也不高兴,得想个法子哄她高兴。


    可现在,她觉得她可能先要哄的是自己。


    沈陵川回头,看见萧沁,微微一惊,但并无太大波动,行礼道:“见过五公主。”


    萧沁看着他,良久才道:“起来吧。”


    沈陵川直起身,又听她问道:“你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呢?”


    他垂眸不答。


    萧沁自找了个没趣,道:“我要去找三哥了。”


    沈陵川嗯了一声。


    “那……沈大人……再见。”萧沁望着他,哑声道。


    沈陵川点点头,也侧身让萧沁先走,她忍不住眼眶一红,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梗着脖子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而沈陵川则在她过身之后便抬步离开了。


    萧沁看着他的背影,直接鼻子一酸,眼泪嘀嗒就落了下来。


    冬天里的泪格外的疼,沾湿了面庞,被冷风刮得刺痛。


    萧沁在外头哭了好一会儿才进门去找萧洵。


    秦姝落到星月阁的时候,饭菜已经摆上来了,屋内还烧了银木炭,红通通的炭火,根根分明,没有烟味,比秦家还暖和。


    她脱了大氅,还让人稍稍打开了些窗户,外头的红梅便纷纷映入眼帘,一大片一大片的花海,如鲜活的小姑娘,只怕是比宫里的开得还热闹。


    冯春准备好了一切,道:“姑娘要是饿了,可以先吃。殿下不拘这些小礼。”


    秦姝落应了一声,然后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些饭菜,确实是山珍海味,可她也还不饿。


    “若没旁的事儿,奴才就先告退了。”冯春道。


    “嗯。”


    等人走了,秦姝落才缓缓起身,观察屋内的陈设。


    这星月阁她倒是头一回来这般细致地打量,从前都只是匆匆来吃了顿饭,坐立难安地陪萧洵说完话便离开了。


    今日他不在,秦姝落反倒自在了许多。


    她看着屋内的陈设,古朴典雅,蕴藏着一股低调又有些陈旧的气息。


    不远处还摆放着一张书桌,旁边放着画篓。


    秦姝落站起身,走过去看了看,只见桌上也摆放着一幅画,却是还未完成的。


    上面画着漫天飞雪,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浅浅勾勒几笔,一个男子牵扯女子的手前行的姿态便初具模型,虽还未画完,但瞧着已甚是美好,只是两个人都只有背影,若是旁人定猜不出是谁。


    可偏偏是秦姝落瞧着了。


    她眼睫微颤,倒是很少听人说起萧洵的画技如何。


    现下看来,怕是不俗。


    旁边的画篓里也还收着许多画,秦姝落想了想还是没动。


    她又回到桌边,静静地候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窗外的雪落在红梅上,静得仿佛能听见声音,秦姝落倚在窗边,面容温和,头轻轻地靠着窗沿,一身暗红的衣衫,仿佛遗世而独立。


    萧洵进来之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头上还顶着雪,急着赶回来,步子踏得快了,还沾了水,显得有些狼狈。


    他掀开帘,连带着冷风一道灌入,“是我来得迟……”


    萧洵顿在原地,秦姝落缓缓回眸,眸光似水,温柔雅淡,他的心好像在这一刻都要停止跳动了。


    秦姝落慢慢站直身子,走到萧洵面前,“见过殿下。”


    “阿落……”


    他的心跳仿佛在此刻才恢复一般。萧洵止不住耳廓一瞬间通红,他哑声道:“你唤我子诚吧,或者阿诚,母亲在世时常常这么唤我。”


    秦姝落抿了抿唇,想尽量委婉一些,可还是没能叫出口。


    萧洵倒也没逼她,只是瞧着桌上的饭菜没动,道:“你没吃?怕是都凉了吧。冯春,把这些都撤了,再换一批来。”


    “是,殿下。”冯春立马带着人进来,把饭菜都撤了。


    萧洵看着秦姝落,觉得自己实在是狼狈了,便趁着冯春换菜之际,赶紧先去里间换了身衣裳。等出来的时候,见秦姝落还在,又暗自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似乎总容易变成毛头小子的模样,分明知道她不会走,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秦姝落抬眸,萧洵一身湘妃色的长袍配着黑靴,高贵又典雅,还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若是单论容貌身姿,萧洵其实算得上是出众的,甚至比宋钰还要出众。因为他和宋钰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美,他浑身上下充斥着侵略性和倨傲,便连容貌也格外的凌厉,尤其是那双眼睛,常常似鹰隼一般锐利,而宋钰则充斥着少年人的热忱和快乐。


    秦姝落收回目光,罢了,不想那么多了。


    新菜已然上好,秦姝落瞧着,冯春应该是早就备好了两桌,否则来得没这么快。


    果然,萧洵身边的人个个是人精,沈陵川是,冯春也是。


    萧洵坐在她身旁,亲自抬手给她布菜,似是寻常夫妻分享食用一般,“你尝尝这道菜,是我府中厨子的拿手好菜。”


    秦姝落夹起放入口中,色香味甜。


    “如何?”他像是邀宠的小孩一般,眼眸亮闪闪地看着秦姝落。


    秦姝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甚好。”


    “那便好,你多尝尝。”萧洵忙把自己喜欢的菜都夹给秦姝落,才不过一会儿那小碗便堆满了。


    秦姝落赶紧制止道:“殿下够了!再多便要吃不下了!”


    萧洵听着她略带焦急的声音,忍不住笑道:“有我呢,怎么会吃不完。”


    秦姝落略略愣神,这话实在是太像寻常百姓家会说出来的了。是以就显得格外不像是萧洵这种身份的人会说的话。


    “愣着做什么?”萧洵不自觉地摸了摸秦姝落的脑袋。


    秦姝落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推拒,他便将手收回了。


    “吃饭呀。”他笑意连连道。


    秦姝落只好埋头苦干,否则实在是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萧洵。


    她自觉自己不是会轻易失态的人,可今日的萧洵确实让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萧洵看着她吃东西,便觉得饭也更香了,一个人吃饭同两个人吃时是不一样的,有人吃的是饭菜,有人吃的是心情。


    门口的萧沁本来还想找三哥说事儿的,窗边一瞥,闷闷地甩了甩手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讨个什么没趣。


    最后还是瘪着嘴回去了,临走前,还特意让冯春别告诉太子自己来过。


    萧洵倒是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他看着秦姝落吃饭,唇角便忍不住上扬,又想起什么似的,道:“离大婚也不过一两个月了,你可还有什么人想宴请的?”


    秦姝落没吭声。


    倒是萧洵先道:“听闻你与范总督的女儿自幼一道长大,不若请她回来与你作伴?算算时间,一来一回,能赶上大婚,还能再多陪你些时日。”


    秦姝落想了想,道:“可她有孕了,怕是不便。”


    而且今次成婚,是永嘉帝所赐,姑姑姑父究竟会不会回来吃席,上回来信也没说。


    与之前同宋钰成婚之时的情景完全不一样。


    秦姝落也知道,眼下这婚事成的让范家难做,尤其是表姐,一边是亲戚一边是亲家,更是进退两难。


    偏萧洵道:“无妨,我让太医随行,路上慢慢来便好,时间也还算充裕。”


    秦姝落望着他,瞧这不容拒绝的模样,也只能道:“也好。”


    她也确实有些想表姐了,自端午一别,发生了太多事,又不好叫父亲母亲担忧,身边连个可肆意倾诉的人都没有。


    还有便是……她想问一问,宋钰究竟如何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般贪心,可是如今父亲母亲对此人都闭口不提,她也不敢胡乱打听,便只能从表姐这儿入手了。


    而且她发誓,她真的只是想知道宋钰过得好不好,只要他还安好,她便放心了。


    从此各自婚嫁,各自安心。


    也算是她最后一点心愿了。


    往后她就安安稳稳地做着这个太子妃,再不记往事,不忆过去。


    萧洵见她筷子半天不动,唤道:“阿落。”


    “嗯?”秦姝落抬头,他不知何时掏出一支簪子,瞧着是支桃木簪子,上面好似还雕刻了桃花的花纹。


    萧洵亲自为秦姝落戴上,他分明可以送更贵重的物品,可只是在造办处瞧见了这支簪子,便觉得它是属于秦姝落的。


    他看着秦姝落戴上,与她这一身暗红的衣衫极配,雅致又高贵。


    他轻声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阿落,我们会有一个家的。”萧洵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就像是他父母在亳州之时的模样,温馨和睦。


    秦姝落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此刻的萧洵,他似乎在自己身上倾注了很多情感,可是这些她都不大能回馈。


    她只能是出于现下的情况,能和他不论快乐或痛苦,都捆绑在一起,过完这辈子。


    如果这也算是承诺的话,那也算是有一个家了吧。


    秦姝落不禁抬手摸了摸那簪子,而后嗯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微,可萧洵还是听见了。


    他执拗地要牵着秦姝落的手,弄得她都不好吃饭,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然后乖乖吃饭。


    第36章  盛京城的雪下得好大好大,这是秦姝落见过的下得最久的一场雪。


    盛京城的雪下得好大好大, 这是秦姝落见过的下得最久的一场雪。


    这年的雪让她这一生都足以铭记于心。


    她和萧洵之间,这些时日也算是和平相处。


    两人不曾发生争吵,也没有什么摩擦, 准确的说应该是秦姝落并不太在意萧洵的看法和观念,她大多数时候都如同伺候主子一般伺候萧洵, 他开心了便算是任务完成了。


    如此日子也算是舒心。


    转眼便到了腊月,听人说南城的战乱已平, 秦姝落心底也松了口气, 江城南城两地离得不算远, 姑父如今又任江南总督一职,这战事能平是最好不过的了。


    毕竟也快年关了, 谁也不想在战火纷飞中度日。而且算算日子,如春也就快到南城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好友出什么事。


    父亲近些时日好像也不再那么忙碌了,前两天还忙得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好几天, 叫她担忧了好一阵呢。不过从今早来看, 他出门上朝之前还主动和自己说话, 问自己近日心情如何, 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秦姝落自己瞎琢磨着。


    *


    已近年关。


    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起年货过年节了, 街头巷尾地不是烟花就是鞭炮,小孩子们到处瞎跑,热闹得不行, 充满了烟火气。


    秦家也一样。


    还因着婚事的事情, 近日来往拜访的客人格外的多。


    按说今年除夕该是在宫里参加宫宴的,可秦姝落以要好好准备出嫁为由, 拒绝了宫中的宴会。


    这已经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个团圆夜了, 她不想浪费时间在外人身上,只想好好地陪陪父亲和母亲, 以尽孝道。


    她看着府里的下人们折腾,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跟着一块打扫卫生、贴窗帘,剪窗花,玩得不亦乐乎。


    碧书瞧她欢喜了也跟着欢喜。


    秦敬方也不再那么忙碌,一家人团团圆圆地预备着过年。


    宫里头和萧洵都赐了不少年节的礼过来,这回秦姝落倒没驳他的面子,也回赠了一条腰带给他。


    也算是礼轻情意重。


    除夕那夜。


    秦家人都在一块儿守岁。


    秦姝落还自告奋勇地剪窗花,她剪完之后还挂在窗边,美美地欣赏,然后呈大字一般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心情极好。


    房间里炭火声偶尔响动,父亲在一旁看书,母亲和碧书还在剪剩下的窗花。


    桌上还摆着萧洵送的红梅,给这屋里增了几分别样的色彩。


    秦姝落又一轱辘爬起来,靠在母亲肩头,只觉得眼前一切的安稳生活都很来之不易。


    这世上实在是没有什么比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健康自在更令人幸福的了。


    她摸着手上的那道疤,此处原该有个碧玉镯子的,可如今戴的却是雕凤的金钳镯,也是萧洵送的。


    秦姝落微侧着眸,看着窗外的雪,静静无言。


    婚服她已经试过了,很繁复很贵重,一看就是宫中的绣娘们用过心的了。


    宫中送来的聘礼,秦家也收了,库房里多得都堆不下,还是放进了魏家的祠堂。


    碧书说,母亲把聘礼放进祠堂那日还在里头哭了。


    她蹭了蹭魏粱雨的胳膊,眼睛有些酸,魏粱雨停下剪窗花的手,低头问她:“怎么了?”


    秦姝落摇头,“脖子有点麻了。”


    魏粱雨笑着放下窗花,然后抬手给她按脖子,斥了一句,“你呀,真是个长不大的性子。”


    秦姝落躺在母亲怀里,望着高高的屋顶,呢喃道:“长不大不好吗?长不大就可以一直陪在爹娘身边了。”


    魏粱雨给她按脖子的手一顿,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她忽然也冷不丁地叹了口气。


    屋内一瞬间就弥漫着一丝苦闷。


    秦敬方也被这气氛感染了,放下手中的书本,接过魏粱雨手中的那把小银剪,也开始剪起纸来,他道:“快过年了,旧日的事儿如尘扫,新年开春又是好气象。好了,都别垂头丧气的了,看我给你们剪一个窗花。”


    “你还会见窗花?”魏粱雨不屑道,“这么多年怎么都没见你剪过?”


    秦敬方挑眉,不服道:“我怎么就不会了?我这叫藏拙!明白吗?往日不常剪,今日露一手才能叫你们刮目相看!”


    “切——”魏粱雨嘘他一声,和秦姝落相视一笑。


    秦敬方也不把她们的嘲笑放在心上,眯着眼细细地剪着,不过三两下,就把母女俩剪得活灵活现,反倒叫魏粱雨大吃一惊。


    她一胳膊肘就锤在秦敬方肩上,“好你个秦敬方,竟是瞒了我这么些年!”


    “哪里是瞒了!你也没问啊!”秦敬方抚着肩膀委屈道。


    他自幼家贫,和妹妹会剪几朵窗花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儿吗?


    “我不问你就不说是吧!还不快速速坦白,你究竟还有多少事儿瞒着我!”魏粱雨审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秦敬方连连求饶,都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哪儿有那么多秘密,不过是往日也没想起来这一回事儿罢了。


    秦姝落在一旁看得咯咯直乐,碧书和桃息也跟着笑。


    魏粱雨冷哼一声,秦敬方羞得老脸一红,原是想装个厉害的,没想到被收拾了个厉害。


    丢人呐。


    这屋内倒是欢声笑语的好光景。


    门外,萧洵长身而立。


    他漏夜而来,撇下百官和宾客,手上正捧着一束最新开的红梅花,只是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秦姝落。


    如今看着屋里热闹的人影,竟有一瞬间不想去打搅她。


    他不禁想起了从前在亳州时候的场景。


    也是年关,他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守岁,父王和母妃下棋,大哥背书,二姐绣花,他吃东西……好像也曾这般温暖过。


    可第二年,父王就远上盛京登基为帝了。


    萧洵的眸光瞬间变得冷冽了起来。


    秦家的管家低着头,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他摸不着这位的心意,也不知道这殿下来了也不让通传的,究竟是想做什么。


    只敢立在一旁,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倒是冯春,看着屋里的倒影,约莫觉察出了殿下当是想娘娘了。


    他在心底微叹,宫里头,陛下同皇后还有七皇子其乐融融,殿下瞧了实在食不知味这才跑了出来,如今在秦家瞧见这和睦美满的一幕,便更觉殿下凄惨孤寂了。


    屋里,秦姝落拾起父亲剪的窗花,觉得可爱无比。


    她乐呵呵地放在手中赏玩,忽听窗外一道巨大的“嘭”声传开,然后犹如天女散花一般,细密地散开。


    她一抬头,只见天上竟是放起了盛大的烟花。


    秦姝落愣在原地一瞬,惊呼:“烟花!”


    碧书也凑到窗边,正巧看见一朵烟花绽放,大惊道:“谁在这处放烟花呀,好漂亮!”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一啪即合,秦姝落立马穿上鞋,道:“爹娘,我出去看烟花了!”


    魏粱雨应道:“慢着点,披上披风别着凉了!”


    “知道了!”秦姝落欢快道。


    她披着大氅出门,一出府门就看见一个男子的背影,他长身玉立地站在眼前,背影在烟花的光亮下忽明忽暗,秦姝落顿住脚步,碧书也是一愣。


    两人收起撒欢的随意,立马变得端庄贤淑起来。


    只见眼前的人缓缓回头,然后微微一笑,他身后数不尽的烟花在绽放,


    萧洵朝秦姝落伸出手。


    在无声之中邀请她参与这场璀璨的宴会。


    那双手指节分明,大而厚实,秦姝落犹豫了片刻,紧紧地握着拳,最后还是把手放上去了。


    萧洵立马回握住她的手,两个人一道并肩而立,看着天上的烟花。


    秦姝落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情景,大抵也算是岁月静好吧。


    她看着那一朵一朵的烟花绽放在眼前,如流星般绚烂又匆匆而逝,身侧的人容貌俊朗,棱角分明。


    门口也逐渐出来了许多看热闹的孩子们,在到处欢呼鼓舞。


    萧洵看着秦姝落的侧颜,然后从冯春手中的红梅枝摘下一朵开得最艳的花,然后悄悄地插在了秦姝落的耳边。


    秦姝落有些呆呆地回头,眸光望过去,恰恰与萧洵四目相对。


    面颊情不自禁地发热。


    她猛地低头,小声道:“旁边还有很多小孩子们看着呢……”


    萧洵扬唇,道:“让他们看,天下夫妻都如你我一般才好。”


    秦姝落眉眼含笑。


    此夜除夕,红梅花开,烟花璀璨,岁月静好。


    秦姝落的心也沉静了下来。


    萧洵把她揽在怀中,低声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秦姝落虽不言语,却也没有抗拒,她眼眸温柔地看着天上月,雪中花,犹如慈悲的神愿意低头俯瞰这世间,愿意接受一切的不美好。


    如果人生有后悔药,萧洵在此后的很多年里愿意用尽一切去换时光倒流,重回此刻。


    可人生没有如果。


    第37章  除夕过后,盛京城就正式迎来了太子的大婚。  又是正月又是大


    除夕过后, 盛京城就正式迎来了太子的大婚。


    又是正月又是大婚的,整个盛京城都热闹非凡。


    而且天家大婚是会普天同庆的,那几日自皇城起每日都有无数的赏赐出来, 而且夜晚的宵禁也取消了,彻夜狂欢。


    秦家更是贴满了喜字红绸, 处处都是喜庆欢欣的气氛。


    在这热闹的氛围中,范南汐也回到了盛京城。


    黑甲卫亲自护送回京, 那排场不可谓不大。


    就连李秀莲在茶楼喝茶都看见了。


    她把手中的茶杯狠狠一放, 斥道:“殿下对这个秦姝落到还真是用心, 居然派黑甲卫去接她的亲戚。”


    一旁次辅林秋山家的女儿林诗妍挑眉道:“你还不死心呢,萧洵不会娶你的。总不可能你去给她做小吧?”


    “她也配!”李秀莲狠道。


    她看着黑甲卫的队伍从眼前经过, 咬牙道,“倒是我小瞧了她,前脚刚踹了自己的前未婚夫, 人都死了, 她还能高高兴兴地成婚嫁给另一个男人!上回还在宫门口上演拒婚的戏码呢。”


    林小姐笑道:“那有什么, 男人哪里有权势重要。”眸中还透着欣赏的目光。


    两人眸光相对, 李秀莲忽然计上心来, 笑道:“我是不做小,可继室也是大房。”


    只要秦姝落死了不就好了。


    林诗妍刚想笑李秀莲贼心不死,可又觉得以她都性子哪是这么痴情的人, 蹙眉道, “萧洵可不是个善人,你可莫要做蠢事。”


    李秀莲微笑, 端起茶杯浅抿一口。


    她才不会做蠢事。


    她倒要看看, 这秦姝落到底是真无情,还是假真心。


    秦姝落听见了表姐回京的消息, 妆都来不及试,就高兴得亲自跑出门去迎接,只见范南汐一身白衣,还挺着硕大的肚子,手边还牵着小念笙。


    “姐!念笙!”她欢喜地招手唤道。


    范南汐从马车上下来,看见这般天真无邪,快乐无忧的秦姝落,不由得眼角一酸,然后颤着唇,勉强勾了勾唇角,应道:“诶。”


    “小姨~”宋念笙也喊道。


    “乖。”秦姝落摸了摸小念笙的脑袋,然后看着表姐,许久未见,不由得有些热泪盈眶。


    她想抱抱她,可还是顾念着肚子,只紧紧握着她的手,见除了她,身后没有旁的人,免不得有些失落。


    姑姑、姑父和南昭他们终究是没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分明说好今年都会回来过年的。


    不过,也算是不错了,他们愿意让表姐来,也是心意。


    秦姝落这么宽慰着自己。


    她像是小时候一样,挽着范南汐的胳膊进府,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道:“表姐,你都憔悴了,是不是怀孕赶路很辛苦啊。”


    范南汐唇瓣微颤,声音略哑道:“一路上旅途确实有些奔波。”


    秦姝落点点头,“都怪我。”


    范南汐看着她摇了摇头,声音略有些哽咽道:“不怪你。真的。”她眼中充斥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秦姝落看得都心疼了。


    忙关心道:“怎么了?表姐,可是这一路上受委屈了?”


    范南汐捂住嘴摇头,“不是,就是……怀这孩子总忍不住哭……”


    秦姝落这才松了口气,她听闻有身孕之人是容易多愁善感,喜哭易怒的。心疼道:“这孩子可真折腾人啊。你待会儿可得好好休息休息。”


    两人进了屋,秦姝落忽然发现这母女俩都穿得很是素净,不由得关心道:“表姐,你有孕在身穿得素净,怎么孩子也穿得这样素净啊。大过年的,念笙,等会儿小姨给你找几身漂亮衣服,好不好呀~”


    谁知从前最爱俏的小姑娘,却说:“小姨,是我要穿白色!”


    范南汐也解释道:“她如今也不爱俏,就喜欢素净。”


    秦姝落不免瘪了瘪嘴,“好吧。”


    她捏了捏念笙的小脸蛋,“那你什么时候想穿漂亮衣服了,跟小姨说,好不好~”


    宋念笙很乖巧地点头。


    秦姝落还有好多话想跟她们说,可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姑娘,该试妆了。”


    只见方才被她撇下的李嬷嬷此刻正是寻到了范南汐都院子里来。


    秦姝落不免打住嘴,连手脚读拘谨了许多,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表姐。


    范南汐体贴道:“去吧。”


    秦姝落这才起身,无奈道:“表姐,你好好休息,我试完妆再回来找你说话。”


    范南汐轻嗯一声,然后看着自己表妹离开,周边的人都在向她行跪拜之礼。


    如今的秦姝落贵为未来的太子妃,高不可攀。


    早不再是她们当初可以嬉笑打闹的小孩子了。


    范南汐忍不住泪眼滂沱,念笙爬上凳子,轻轻地给母亲擦去眼泪,然后道:“娘,你别哭。”


    范南汐擦了擦泪,抱着自己的孩子,交代道:“你也是,一定要开开心心的,看着小姨成婚,好不好。”


    宋念笙似懂非懂地点头。


    范南汐抱着自己的孩子,心中痛苦无以复加。


    所有人,所有人,整个秦家,范家,甚至是宋家,没有人敢告诉秦姝落。


    宋钰,已经没了。


    那个孩子的尸首被送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


    是凭着那把刻着“钰”字的宝石匕首才认出人的。


    南城战事已平,可宋钰,却不会回来了。


    她和父亲母亲商议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消息瞒下来,阿落和宋钰本就是被棒打鸳鸯,若是叫她知道真相,恐怕此生都会悔恨不甘。


    已经没了一个人了。


    倒不如成全另一个人,瞪时间过去之后,即便有一天,阿落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再如现在这般痛苦,那时她应该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范南汐抱着宋念笙泣不成声。


    *


    秦姝落跟着李嬷嬷回了自己的房间。


    宫里头来的好几个嬷嬷都在这儿等着她,见她回来,行礼道:“见过姑娘。”


    秦姝落点点头,坐在梳妆镜前,里头倒映出她不大高兴的面容。


    说来这李嬷嬷也真是尽职尽责。


    分明上回在合宫宴上两人就已经闹得很难看了,后来再来府中教她学礼,为她试妆之时,居然当做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这般识相,秦姝落也就懒得跟她计较。


    其他的嬷嬷动手给秦姝落开脸画眉,李嬷嬷便站在一旁指挥看着,倒也井然有序。


    秦姝落生得并不差,才开完脸,擦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便如初生的蜜桃一般,清纯又带着几分诱人。


    李嬷嬷便夸道:“姑娘这婚事倒是办得巧,这刚要成婚,南城战事便平了,可真是有福气。”


    秦姝落与她有过节,本能地就对她说的话有防备,便道:“这婚事是陛下赐的婚,若是有什么福气,那也是陛下的福气。”


    李嬷嬷一噎,面色铁青,她缓了缓气息,又笑道:“听说上回江城战事平定,是宋千户力挽狂澜,到真是个有本事的。”


    秦姝落拧眉,这李嬷嬷在此刻提及宋钰,必是不安好心,尤其是屋里还这么多人听着,若是传出去了,到时候伤得可不止她一个人。


    她只得暂时忍下这口气,闭口不言。然后转头同另一位嬷嬷道:“眉头还可以再浓一些。”


    “是。”画眉的嬷嬷慈善道。


    李嬷嬷讨了个没趣也不着急,这不是她今日的目的。


    她故作惊讶道:“哟,我倒是忘记了,他可是姑娘的前未婚夫。”


    秦姝落握着梳子的手一顿。


    李嬷嬷见状,更是来劲了,“不过姑娘虽与他无缘,但眼光是真好,这宋千户一表人才,又武艺高强,倒是不少人心目中的好郎婿之选。”


    她越说,秦姝落握着梳子的手便越用力,只忍不得下一瞬,就要同她吵起来了。


    “就是可惜啊,这人啊,太有本事……”命不长。


    偏李嬷嬷后半句话还没出口,便被人打断了。


    只见魏粱雨踏进房门,道:“嬷嬷,听说皇后娘娘这些时日喜食梅花糕,刚巧府中做了些新鲜的,这可是特意用太子送来的红梅制作的,不若嬷嬷帮我带些回宫中,也算是聊表心意。”


    她眸中透着一丝威严,又提及太子,李嬷嬷也不得不敬她这个“靖西郡主”三分,看了眼秦姝落,到底还是行了个礼,道:“那就替娘娘谢过郡主好意了。”


    “不客气。”魏粱雨皮笑肉不笑道,“桃息,带嬷嬷去拿梅花糕。”


    “是。”桃息道。


    等人走了,秦姝落才满脸不快道:“娘,要不是你来的巧,我可真要跟她再吵上几句嘴。”


    魏粱雨看着自家的姑娘,她妆面已经做了打扮,一下便从从前的清冷变成如今的艳丽,头发也盘了起来,一下便有了嫁为人妇的感觉。


    她道:“你同她计较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心思,到时候传出去,伤的又是你的名声。”


    秦姝落抿着唇,她就是有些不高兴,这李嬷嬷老拿宋钰来说事儿。


    魏粱雨拍拍她的肩,拿起桌上的一支牡丹簪子,缓缓给秦姝落插上,看着镜中人,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道:“阿落,你长大了。”


    秦姝落也摸着母亲的手,小声道:“让母亲担心了。”


    魏粱雨摇摇头,“傻孩子,我是你娘。”


    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只盼着你能够平安喜乐。


    她发自肺腑地交代道:“我知你在外头是个懂事的,可往后真嫁进了那里头,除了保全自身,也莫要太委屈自己,更别因着我和你爹,处处为难。”


    “阿落,我秦魏两族都不是卖女求荣之辈,若你能欢喜高兴,娘比谁都开心。你明白吗?”


    “女儿明白。”秦姝落看着镜中含泪的魏粱雨,忍不住想哭,却被嬷嬷们制止道:“姑娘,可不能哭,小心花了妆!”


    秦姝落这才不得不将情绪忍住。


    她画了很好看的新妆,换上了喜服,再过几日,就真的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第38章  永嘉二十五年正月初八。  大庸朝终于迎来了太子大婚。


    永嘉二十五年正月初八。


    大庸朝终于迎来了太子大婚。


    那天天气格外晴朗, 下了许久的雪终于停了。


    整个盛京城都充斥着欢乐和热闹。


    秦家更是喜气洋洋,门口宾客络绎不绝,贺礼更是堆积如山。


    内院来来往往的仆从婢女鱼贯而出。


    秦姝落自清晨起就开始梳妆, 她一身喜服配上桃花妆,彻底将往日的清瘦和冷傲隐去, 只能让人看见她身上的贵气和端庄,待梳完妆便去大堂拜别父母。


    “父亲, 母亲。”


    魏粱雨瞧见她时, 忍不住鼻尖一酸。


    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


    该出嫁了。


    她哽咽着都来不及说话。


    秦敬方也是背着人抹了抹眼睛, 哑声道:“孩子,往后侍奉殿下, 用心勤谨……”


    他很想像普通的父亲一般交代几句忠君俸主的话,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门婚事本不该如此。


    千言万语,秦敬方最后化作一句, “阿落, 你定要开心啊。”


    孩子, 你的开心, 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他为官一生, 所求也不过是家人平安,妻女喜乐,可如今……


    秦姝落眼眶一红, 低头道:“是。也望父亲母亲, 身体安康,平安顺遂。”


    “好好。”秦敬方点头应道。


    一旁的范南汐带着念笙也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衣衫, 不算出众但也应景, 两人就站在秦父秦母身旁,算是除了他二人最亲近之人, 她看着秦姝落手持却扇一个个拜别,看着她端庄优雅高贵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幕,幻想阿落出嫁会是何种模样,那时她定会很欢喜很欢喜,就算不是嫁给宋钰,她也一定会嫁给她喜欢的人,就如同她当初给自己送嫁一般,她也会看着自己的妹妹奔赴属于自己的幸福。


    可如今她真的看着秦姝落出嫁了,却不敢确定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秦姝落,道:“阿落,表姐祝你新婚……快乐。”


    秦姝落望着她,眼眶通红,“姐……”


    她想流泪,可是妆不能花,宫里的人还在门口等着。


    范南汐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微微揽着秦姝落的肩,在她耳畔轻声道:“阿落,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


    秦姝落咬着唇,低声应道:“好。”


    一旁的傧相见吉时已到,高声喊道:“秦姑娘出阁——”


    唢呐声顿时高声嘹亮,响彻云霄。


    门口看热闹的人围得到处都是,秦姝落只能强迫自己收起情绪,然后挺直脊背,道:“女儿拜别父亲母亲。”


    “去吧。”魏粱雨擦着泪道。


    她缓缓转身,宋念笙小声喊道:“小姨……”


    秦姝落不敢回头,她抬起脚步,然后步步向前。


    从今以后她就真的不再是从前那个简单普通的秦家大小姐了。


    她将成为这大庸朝的太子妃,以为天下百姓表率为己任,母仪天下为职责。


    她还要成为萧洵的妻子,皇家的儿媳,而不再只是她自己。


    她的步子走得缓慢而坚定,她也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有什么等着她,她也害怕,只是她回不了头,便只能一路往前走。


    秦姝落步步向前,自是不知道身后事。


    范南汐看着她一步步踏离府门,待不少随从跟随队伍离去,才从怀中掏出一把破旧的匕首,那上面的宝石已经落了几颗,刀柄上还有洗不去的血渍,而今日还是宋钰的下葬之日……如此也算是宋钰看着阿落出嫁了。


    *


    秦姝落坐上凤鸾车之后才没忍住哭出声,她才不过呜咽了一声,车外的嬷嬷便提醒道:“太子妃,出嫁是喜事,当高兴才是。”


    秦姝落控制住自己的哭声,无声流泪许久才止住眼泪。


    她也幻想过自己出嫁时会是什么模样,那时候和宋钰定亲,她想的最多的便是何时能穿上喜服,可如今这喜服精致得让她害怕……


    可即便她再不愿,这辆马车最后还是驶进了紫禁城,驶进了奉天殿。


    太子大婚祭祖,堂下百官早已站好了队,各家命妇家眷凡有诰命都不曾缺席,皆着红色官袍命服,喜庆至极。


    萧洵亦是一身喜服,他身姿昂扬挺拔地在前头相待,瞧见秦姝落,矜贵地伸出手,眼中含着一切期待。


    秦姝落在礼部官员和钦天监的指引下,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她也伸出手,萧洵握住她的那一刻仿佛才真的有了实感,这个人终于是属于自己的了。


    他也不免情绪有些波动,呼吸急促,紧紧握着秦姝落的手,两个人终于并肩而立,同步踏上高台。


    李秀莲跟在人群之中,眸光淬了毒一般阴狠,按说她并无诰命,是来不得这等大祭之礼的,可她父亲是首辅,姐姐是皇后,一道懿旨便足矣,她看着上头那两个并肩而立的人,手指死死攥着衣摆,原本今日站在那里的人该是她的!


    她李家的女儿才该是这大庸朝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礼部官员朗声道:“请太子和太子妃跪拜祖先——”


    秦姝落和萧洵依言跪拜,“孙萧洵携新妇见过列祖列宗。”


    秦姝落跪地弯腰听见萧洵的话的那一刻,就像是听见了古刹的钟声。


    她也沉声道:“孙媳……秦姝落见过列祖列宗。”


    此刻,这世间所有的杂音都仿佛消失了,一切尘埃落定,而她也再没有回头路。


    底下百官也随之跪地,高喊:“恭祝太子新婚!贺喜太子新婚!”


    礼部官员:“贺太子新婚,敬告祖宗,祈愿上天。新人祝祷——”


    二人同唱祈祷词道:“愿我大庸天寿恒昌,国祚永绵,百姓和乐,天下太平。”


    “跪——”


    “拜——”


    “再跪——”


    “再拜——”


    “三跪——”


    “三拜——”


    秦姝落二人在礼官的声音中,如此重复三遍。


    “礼成!”


    礼官高声道。


    秦姝落二人起身,转身看着台下的文武百官。


    百官贺道:“祝愿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鸣,恩爱永长,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洵爽朗道:“起吧。”


    他看向秦姝落,秦姝落也道:“起来吧。”


    她抬眸看下去,恰巧瞧见了李秀莲,只是眸光却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从今往后,她便是太子妃,李秀莲也未必敢再欺她。


    只是……她扫视了周围一圈,李秀莲都在,如春为何还没来呢?


    分明说好的,必不会错过她的大婚……


    秦姝落心中不免失落一瞬,她的朋友不算多,赵如春算一个。


    “怎么了?”萧洵似也察觉到了她的失落,轻声问道。


    秦姝落摇摇头,“无事。”


    萧洵微笑道:“祭完祖,再去拜过父皇和太后他们,你便可先回府中休息,今日实在是劳累你了。”


    秦姝落笑笑,“是。”她想了想,又道:“你也辛苦了。”


    闻言,萧洵的眼眸一亮,忙道:“不辛苦。我今日早些回来!”


    秦姝落莞尔。


    直至回到太子府邸,进了新房,秦姝落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打起精神一整天,见过永嘉帝,得了不少赏赐,又拜过各宫娘娘,早没了力气,直接躺到在喜床上,又被床上的红枣桂圆给膈得后背都疼……


    碧书还给她拿了几块糕点来,道:“姑娘,都是冷食,你先将就吃两口,别饿晕了,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乎的。”


    秦姝落点点头,“去吧。”


    她坐起身,吃了两块糕点。


    好在是后院,还算是清静,前头虽然偶尔会有喝酒喧闹的声音传来,但并不影响。


    秦姝落在房中稍稍转了转,四处瞧瞧。


    房中还摆放着不少箱子和物品,还都来不及摆放出来。这些都是她从秦家带来的嫁妆,往后都是要用的。


    虽是嫁入了皇家,可还是要谨言慎行啊。


    秦姝落悄悄把压箱底的青玉镯子拿了出来。


    她小心地摸了摸,旁的都没敢带,只有这个镯子,她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也是宋钰给她的礼物。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宋钰说,其实即便她和宋钰不是爱人,他们也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那么仗义,讲义气,他们做朋友也会很快乐。


    “宋钰,我成亲了。”


    她低声道。


    “你呢,你有没有再遇见喜欢的姑娘。”


    她看着屋里的红烛,跟他絮叨道:“如果有的话,你也要好好的待她。”


    “萧洵,他待我……不算差。”秦姝落低声道。


    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宋钰说,可却在外头听见了喧闹声。


    秦姝落觉得奇怪,想出门,可萧洵还未回来喝交杯酒,这般出去,似是不大好。


    她便将手中的玉镯放下,然后悄悄打开了一些西边的窗户,那声音便听得更明显了。


    只听两个妇人正在角落里嚼舌根,“听说这回太子成婚,那西南总督也送贺礼过来了。”


    “可不,前次巡盐,他的日子可不好过。”


    两人离秦姝落的房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又在她院落的西边,那儿是后墙角,也并无侍卫驻守。


    不过是说各家闲话,秦姝落原不想管的,可她们下一句话边直接叫她凝住眉。


    “我怎么听说,近些时日,那江南总督也出事了,先前因着南城增兵一事,他不听首辅之令,此次南城虽胜,好像还要遭贬职?”


    秦姝落眉头一皱。


    “贬职不至于吧……不过是罚俸几个月,他如今可是太子妃的姑父,首辅又如何?真敢对他范家下手,那岂不是打太子的脸!”


    “说的也是!诶,说起来,那个叫宋……什么的,就是那个太子妃的前未婚夫!”


    “宋钰!”


    和宋钰又有什么关系?


    秦姝落攥紧手中的玉镯,她已经许久不曾听见宋钰的消息了。


    她趴在窗边,恨不得把眼前的院墙都给拆了,能听见外头的声音才好。


    “诶对对对,就是他!好像他也是死在南城,今日还是他的下葬之日。算算日子,都已经七七四十九天了。”


    “宋家不是不允朝堂报丧吗?便连朝廷追封都免去了,那宋家家主不愧是帝师,真是好魄力。”


    “你们在胡说什么!”秦姝落止不住地朝窗外一吼。


    院外的人好像听见声音,立马就跑了。


    秦姝落这下再也止不住,她们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宋钰死在南城,什么今日下葬,什么七七四十九天,放屁。


    她直接转身,冲出房门,门口驻守的侍卫一愣,忙上前,惊道:“太子妃!”


    秦姝落冷声喝道:“让开!”


    侍卫面面相觑,“太子妃,这恐怕不合规矩。”


    秦姝落瞪着他们,“我说让开!”


    “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太子妃别为难我们!”侍卫恪守职责道。


    秦姝落刚想强闯,就见碧书端着吃食,身后还跟着赵如春走了过来。


    “姑娘!你怎么出来了?”碧书有些惊讶,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又欣喜道,“赵姑娘来了!”


    秦姝落愣在原地,面无表情,赵如春也是风尘仆仆一身,看起来脸色并不太好。


    她见到秦姝落的第一眼,道:“我终于赶上了。阿落。”


    可秦姝落此刻却没有了和她叙旧的心情,她想起,赵如春这回是去了南城的,她不管外面那些人是不是圈套,是不是故意把消息说给她听的,她就想知道一件事。


    她问:“你见到了宋钰吗?”


    “听说他也在南城。”


    她的拳头握得很紧很紧,指尖几近泛白。


    赵如春也被她这两句话震在了原地。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她看着秦姝落一身喜服,妆容精致,她颤了颤,然后笑着道:“当然。”


    秦姝落似乎卸下了心防,然后笑着问她:“那他有让你给我带一枝梅花吗?虽是做不成夫妻,可也还是朋友。他先前说南边的梅花比北边的好看,我还没看过呢……”


    赵如春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拍脑袋,说:“哎呀你瞧我,他都交代了我的,我给忘记带了……阿落,你可不能怪我……”


    可下一瞬,秦姝落却忽然面色一变,她抽出手,眼神冷得像是二月寒冰,望着赵如春,哑声道:“你也骗我。”


    “宋钰从来没送过我梅花。”


    送她梅花的一直是萧洵。


    第39章  “阿落……”  赵如春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


    “阿落……”


    赵如春愣在原地,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进府邸之前,她曾见过太子身边的沈陵川,那人说今日是殿下和秦姑娘大婚, 她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碧书手中的吃食也“嘭”的一声掉在地上。


    秦姝落面容冷漠地看着她们,赵如春一开始没有否认在南城见到了宋钰, 说明宋钰是真的去了南城,而她也有意相见, 但她不知道宋钰会对自己说什么话, 说明她没见到宋钰本人。


    可既然都在南城, 为何没见到呢。


    秦姝落咬了咬牙,她几乎是百分百确定, 今日那些刻意传进她耳朵里的闲话都是有人指使的,可她就想知道一件事。


    宋钰呢?


    宋钰他怎么样了。


    “告诉我!”秦姝落逼近赵如春……


    赵如春疯狂摇头,“殿下……不……宋钰……”她也是混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姝落揪住赵如春的衣袖, 红着眼道:“你我情同姐妹, 你忍心看我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吗?”


    赵如春也是红着眼睛摇头, “我……阿落……我……”


    她颤抖着, 语无伦次极了。


    冯春等人也恰在此刻赶来, “太子妃!”


    秦姝落不得不松开手,赵如春不说,他们都不说……


    还有谁知道……


    是了, 表姐!


    她想起了范南汐。


    她自江城而来, 又是宋钰的嫂子,如果他出事了, 她肯定会知道的。


    而且她若是开口想知道, 表姐一定不会瞒自己!


    秦姝落握紧拳头,就要往外面冲, 她要回秦家,她要问个清楚。怎么她成婚,姑姑她们都不来,怎么她成婚,宋钰就算是再恨她,也一定会顾及往日情分,给她送上贺礼的,他那么善良。


    可贺礼呢?


    贺礼哪儿去了!


    宋钰一定会给她送贺礼的!


    秦姝落失了智一般想往外跑,侍卫们一时间阻拦不住,竟真叫她跑出了后院!


    冯春等人在身后追着,“太子妃!使不得啊!太子妃!殿下还没回来!”


    秦姝落推开身边的人,怒斥道:“滚开!我要回秦家,谁敢拦我,便是死罪!”


    “太子妃!”冯春焦急道。


    沈陵川原是在前院喝喜酒,听见动乱,立马就跑了过来。


    冯春瞧见他,像是瞧见了救星一般,“沈大人,你可要帮忙啊!太子妃忽然要回秦家!奴才这可怎么拦得住啊!”


    沈陵川喝了酒,面色还有些泛红,可脑子还算清醒,他瞧见穿着喜服发疯的秦姝落,又看见后头面色煞白的赵如春,不免心神一紧,多少猜出了些什么。


    “秦……”沈陵川开口,又一顿,改口道,“太子妃还是回房吧!今日可是你和殿下大婚的日子,闹出这等丑闻可不好看。”


    “让开!”秦姝落有些气急败坏道。


    大婚,大婚,大婚!


    她烦死这两个词了!


    如果没有这场大婚,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和宋钰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她气得一把抽出身边侍卫的一把刀,指着众人道:“滚开!我以太子妃的身份命令你们!滚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既不敢逼得太紧,又不敢真让秦姝落跑了,一时间倒是进退两难。


    秦姝落穿着繁重的喜服,走起来根本就不方便,又被侍卫们围着,更是寸步难行。


    她以刀尖指着众人,才勉强走到府门,眼瞧着不远处还栓着宾客的马匹,秦姝落把刀一扔,就要翻身上马,她要去找表姐,她要问个清楚,她想知道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她想知道宋钰现在在哪里……


    他在哪儿啊。


    可她才堪堪上马,就听一道细微的冲击声传来,那马直接马腿一弯,秦姝落便从马背上直直地栽下去了。


    若不是身后的人来得快,只怕要吃好些苦头。


    秦姝落好不容易站稳,回眸一看,身后的人也正穿着一身喜服,面色不虞道:“这是做什么?”


    冯春等人忙跪地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他身后还跟着四公主和五公主。此刻也是大吃一惊,谁家的新娘,新婚之夜持刀骑马叫喊着要回娘家?


    这算是怎么回事!


    秦姝落此时此刻的情绪也勉强稳住了些许,她咽了口口水,看着满院子围拢过来的人,她想回秦家是不可能的了。


    她看着萧洵,哑声道:“我想见表姐了。”


    萧洵拧眉,“想见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弄得这般难看做什么!”


    秦姝落看着他,没有开口解释,萧洵抿着唇,秦姝落不是不知礼数的人,新婚之夜闹出这些事儿来,必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看着周围的人,可也不能在此刻叫人看笑话,他冷声道:“去秦家请范南汐。”


    “是。”晏初立马道。


    秦姝落敛眸,又听他道:“送太子妃回房。”


    冯春在前头领着人,“太子妃请吧。”


    秦姝落垂着双手,从众人眼前走过,她路过赵如春之时,眼眸盯着她久久不放,直到自己进了房间才不得不收回目光。


    她一进房间,院门,房门便都被锁上了。


    碧书倒还在里头伺候,可也不敢碰她。


    秦姝落就蹲坐在床边,眼前满目的红,就跟血一样,让人看起来心惊。


    而门外,萧洵在酒桌上终于将所有宾客都宴饮送走之后,也开始秋后算账。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蹙着眉,声音冰冷道。


    旁人都不敢出声,赵如春也瑟瑟发抖,平南王府虽与太子交好,可她到底不是平南王亲女儿,如今更是毁了太子的新婚之夜,就算是有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开口。


    堂中寂静无声,窗外的月亮高悬,冷清的白月光洒进屋里。


    萧洵将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说!”


    冯春“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沈陵川也紧抿唇瓣,扫视一圈众人,然后道:“太子妃怕是知道了南城之事。”


    萧洵面色一凛,南城?他眸光直接看向赵如春,赵如春只觉腿脚发软。


    她忙道:“我……我……”


    她磕巴了好几声,却什么解释都说不出来,还是沈陵川开口道,“殿下瞒到今日,已是不易。赵姑娘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今日大婚,鱼龙混杂,恐怕是叫别人钻了空子,又或者……真是意外。”


    萧洵冷着脸,他当然知道那个男人死的消息迟早有一天秦姝落会知道,可不该是今天!


    但事已至此……她也会有知道的一天。


    萧洵捏了捏眉心,“都出去。”


    “是。”


    众人应声道。


    秦姝落在房间里也没有等很久,便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她僵硬着脖子回头,先等来的是萧洵,然后是范南汐。


    她挺着大肚子,站在萧洵身后,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早晨的红衣已然褪下,就如刚进城那天一般,也是一身素净的白衣。


    看起来就像是再给谁守孝一般。


    秦姝落眼眶中的泪忽然就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此时此刻,她即便是不再开口多问也能猜到答案了,可她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嘴,“表姐,今日我新婚,你为何穿白衣啊。”


    万一呢,万一是她想差了呢。


    万一是她多心,万一那些闲言碎语只是别人给她的圈套,故意激怒她,让她给萧洵丢人的呢。


    她缓缓站起身,盯着她的白衣道:“这衣裳不好看,我给你换件喜庆的。”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你放心,都是新衣服,我没穿过的,你别嫌弃。”


    “阿落……”范南汐也哽咽道。


    秦姝落压根听不见她的声音,她转身想去自己带来的嫁妆里给范南汐挑件衣裳,可方才蹲坐太久了,腿脚发麻,直接膝盖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


    “阿落!”


    萧洵和范南汐同时唤道。


    他上前就要扶住秦姝落,却被她猛地一把就推开,她大声道:“别碰我!”


    她勉强靠在床边的架子上,低声呢喃道:“贺新婚怎么能穿白衣呢,表姐,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范南汐也是泪眼婆娑,“阿落,他已经……”


    秦姝落捂着头不听,她蹲在地上,“衣服呢,我的红衣服呢,贺新婚要穿红色的衣裳……”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衣服呢……”


    “够了!不用找了!”萧洵强行按住她的胳膊,哑声道,“你不愿意承认也罢,你愿意承认也好,我也不瞒你了。”


    也瞒不住了。


    他就要开口,说出那句带有最后结果的话,可秦姝落却忽然发疯一般捂住他的嘴,“你住口!”


    她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洵,手上用尽所有力气也要将他的每一个字都逼回去。


    “你住口,他没死!他没死!”


    她执拗道:“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一股汹涌的怒气瞬间爬上萧洵的心头,“难不成你心里如今还有他!”


    “是又如何!”秦姝落几乎是不假思索大声道。


    萧洵大脑一阵发晕,他狠狠地攥着秦姝落的胳膊,恨不得一把把眼前的人掐死……


    她竟是在新婚之夜说自己心里还有别的男人!


    “秦姝落!”


    他咬牙道。


    真是恨不得把这个人抽皮扒筋吞吃入腹,好叫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狠厉。


    秦姝落今夜也是壮了胆子,她一把推开萧洵,然后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手臂上,她用了十成十的劲儿,带着恨意狠狠地撕咬着,口中充斥着铁锈味,还和着泪水……


    萧洵任她撕咬,额角青筋暴起,也不喊疼。


    终是秦姝落咬累了,才颤抖着松开口。


    她看着这血淋淋的伤口。


    然后再看着眼前的人……泪水早就模糊了她的视线。


    恍惚间,在不久之前,也曾有过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过要跟这个人好好过日子的。


    “萧洵……”


    她嘶哑着嗓子开口。


    “萧子诚。”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字。


    萧洵的心也是一颤。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境况下叫出来的。


    秦姝落泣不成声。


    那夜除夕,满天的烟花散落,她与他并肩而立,老百姓人人欢呼鼓舞,和乐融融。


    “我是真的想过,要跟你好好过日子的……”她嗤笑一声,如今想来是多么的讽刺啊。


    可偏偏她是真的想过的。


    她想过要和萧洵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她想过要做好这未来母仪天下的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她还想过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守护好黎民百姓,成为天下夫妻的典范。


    闻言,萧洵满腔的怒火一瞬之间便轰然熄灭,他伸出手想将人抱在怀里,有她这句话,过往的一切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他通通可以原谅,就连宋钰,他也可以让朝廷追封。


    可秦姝落的下一句话便将他的幻想彻底打破。


    她捂着眼睛,泪水却从指缝间跑了出来,秦姝落痛苦道:“我竟会以为你这样的上位者居然会心善饶他一命!我以为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便会放过他……”


    “我竟会如此懦弱和愚蠢,居然妄自揣度你有一丁点的善心?我怎么会信了你们这些人的表象呢……我明明已经在你手上吃过亏,我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他怎么就去了南城啊……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为什么呀?”


    “你为什么要那么狠?”


    “你留他一命,究竟碍着你何处了!”


    “萧洵!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啊!”


    “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她大声怒吼道。


    心中有太多太多无处发泄多怒火,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连她最后一点点的侥幸和念想都毁掉了。


    她从前最最厌恶别人拿“刻薄”这个词说她,可是此刻她恨不得用这世界上最恶毒最刻薄的话来诅咒萧洵。


    “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啊!”


    “萧洵,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第40章  “你把宋钰还给我!”  “你还我!”  她的眼泪像


    “你把宋钰还给我!”


    “你还我!”


    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都珍珠一般不停地滴落在地上。


    这世界上不会再有比此时此刻耿让她痛苦和难以接受的时刻了。


    萧洵也是呆滞在原地, 他先是一愣,然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姝落。


    在他的印象当中,秦姝落素来都是温柔和善的, 即便是私底下有些俏皮活泼那也无伤大雅,偶尔或许有所抗拒, 但却不曾真的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可是此时此刻她的疯狂和怨毒却真的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想起他求父皇赐婚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深夜, 宋家的退婚书还未发出许久。


    他永远都记得, 那封退婚书被截下来之后,他看见里面的内容时的心情。


    他自知卑鄙, 行为恶劣,可那又怎样,他想求得自己的所爱之人, 有错吗?


    是他宋家没胆量, 是他宋钰没本事留住这门亲事!要怪就他自己不够能耐!


    他其实也没想过让宋钰死的, 他只是觉得让这个人彻底消失, 不要在眼前碍事就够了, 迟早有一天,秦姝落会彻底忘记他,到那时, 他是生是死便都无所谓了。


    可他偏偏命不好, 要死得这么早!


    萧洵咬着后槽牙。


    犹记得那时,父皇问他:“你当真要娶秦家女?立她为太子妃?”


    他说:“既是我毁了她的名声, 自然要负责到底。”


    “可她已有婚约。”


    “若她退婚了呢?”


    “你动手了?”


    永嘉帝看着自己这个儿子, 四个儿子中,除去老大, 他最欣赏的就是他,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立他为太子。可……他性子太傲,又太偏激,尤其是自他生身母亲去世之后,越发一意孤行。


    他叹了口气,道:“罢……她父亲是刑部左侍郎,母亲是靖西郡主,如今姑父又是江南总督,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家世,不输李家,于你也确确实实是有利的。”


    他看了看自己儿子,又道:“只是朕也告诫你,这秦家姑娘,远没你想的那么温顺。”


    说来,永嘉帝对秦敬方很是欣赏,他不仅是他当年选中的第一批进士,更是这么多年他克制李家的一步棋,这也是早些年,他秦范宋三家结亲,永嘉帝不仅不阻止,还大方送上贺礼的缘由之一。


    只是如今……


    永嘉帝心底喟叹一声。


    只消一眼,他便能看出来,那姑娘跟她父母有十分的像。


    想当初太子对秦家女出言不逊一事,他虽明面上未曾插手,可暗中却也多次提携秦敬方,以作补偿,只是……那老狐狸都寻借口拒绝了。


    以至于如今他妹婿都位居总督了,他还待在这个刑部左侍郎的位置上不动弹。


    若只说是不想为他尽忠,怕和同李家的人对上,他是不信的,当年秦敬方还不是刑部左侍郎之时,就敢举荐自己妹婿去江城任职,生生在李家的腹地插上一脚,可谓是富贵险中求。


    他提醒道:“怕就怕,她和她父亲一样,嘴上不说,心里却记仇得很呐。”


    永嘉帝慨叹道。


    其实他没猜错,甚至是完完全全猜对了。


    大婚过后的秦家宅院里,寂静无声。在一片鲜红的衬托下反而透着一丝诡异的平静。


    秦敬方坐在书房里,桌边烛火绰绰。


    魏粱雨磨着墨,秦敬方下笔不断。


    待写完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静坐许久,谁也没有打破这平静。


    最后,还是秦敬方将那奏折晾干收好,魏粱雨轻声问道:“想好了?”


    秦敬方将奏折放置好,淡道:“你我在朝为官一日,孩子就顾忌一天。辞了也好,往后游山玩水,归期不定,旁人寻不见咱们的踪迹,孩子也没了后顾之忧。”


    他笑笑,“更何况,我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


    “也罢,就不拖累她了。”


    秦敬方抱着自己的妻子,他预想得很好,他早早地料到,以自己女儿的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受不住这皇城里永无止境的压抑和孤寂,更不能接受一直被别人左右命运。


    是以闹出祸事也是必然。


    而他们夫妻能做的,便只是让孩子没有后顾之忧。


    可偏偏,他们预料得还是晚了一步。


    秦姝落往日压抑着的所有情绪都在此时此刻爆发了出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腔怒火和怨恨根本无法消磨。


    范南汐听着她的话,也是大吃一惊,等回过神来才恍惚道:“阿落,这些话可说不得!”


    秦姝落看着她苦笑道:“说不得?我如今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范南汐咬着牙劝道:“阿落,他若活着,定也不愿意见你像如今这般……”


    “可他没活着!他死了!表姐!他死了!宋钰死了……是不是别人不说,你们都准备瞒我一辈子!”


    她彻底将这遮遮掩掩的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大声反驳道。


    范南汐也吓得跪在地上,那匕首便从袖中跌落出来。


    秦姝落看着那柄匕首……哪怕现在上面已经斑驳累累,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送给宋钰的礼物。


    因为那上面的每一颗宝石,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她还特意拿过去让朝云观的大师开过光……可她明明求的是保他平安,怎么匕首还在,人呢……人哪里去了……


    秦姝落跪在地上,捡起那把匕首,便连萧洵此刻也不敢阻她。


    恍惚间,她还记起好多事儿。


    她记起……他写来的每一封书信,记得他说过等江城事了,他们就做一对普通夫妻,他再也不上战场……还记得去年端午,他一把把她抱上屋顶看龙舟……


    她跪在范南汐跟前,哑声地哭喊着,“姐,我以为我认命了,我考虑了所有人,我以为我预想得不说万无一失,至少也是十之八九……”


    这场婚事让大家都满意欢喜了,连她都认命了。


    可是宋钰呢……


    秦姝落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碎了又碎,往日种种回忆此时此刻都在脑海中如幻影一般不断地出现……


    “可是宋钰啊……啊……我以为他能活着的,我真的以为……我宁愿他恨我……姐,姐……宋钰,是我害死了宋钰……啊……宋钰……”


    她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心都快碎了。这世界上没有语言能够描绘她此刻的痛苦与无奈。


    她曾经有过一个那么温柔和善良的爱人。


    她以为她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她以为他也会是这场婚事的受益者,至少他性命无忧……


    所以,那天十月十六。


    萧洵阻她相见,她也以为,虽有遗憾,可他见她没来,必定也能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往后也会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或许他们此生不见,但各自安好也是一种解脱。


    可如果她知道那会是她们此生最后一面……


    她一定一定不会妥协……


    她倒在范南汐的怀中,哭得旁若无人,“姐,我不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面。那是我要成婚的日子,可我没有见他……我居然没有见她……姐……我没见他……我为什么没见他……”


    范南汐像是抱着自己的另外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她,她更不敢说,回来那天,宋钰还带上了一身婚服,他穿着婚服在等她……在等阿落和他一起回家……宋钰,那孩子是真的爱阿落爱到了骨髓里……


    萧洵也被气得昏了头。


    他的新婚妻子,在新婚之夜为另一个男人的死讯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传出去,他这一国太子的颜面还往哪儿放!


    他原是想彻底断了秦姝落的念想,却不想叫她对那个人、不,那个鬼思念越深!


    萧洵走到她面前,要将人拽起来,他要彻底讲今日这场笑话结束。


    却不想他还未碰到秦姝落就见眼前白光一闪。


    门外的侍卫也立马“唰唰”亮出刀剑,将秦姝落和范南汐团团围住。


    “殿下!”冯春大声尖叫道。


    萧洵这才将落在秦姝落身上的目光缓缓收回,垂眸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他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见鲜血从衣服上渗出,红色的血染在鲜红的喜服上看不大明显,只能感觉到深深的湿漉漉的一片。


    屋子里更是混乱一片,冯春四处指挥着又是让人去叫太医,又是让人拿药来包扎。


    可萧洵却忽然短促而又无奈地低笑了一声。


    他看着秦姝落,声音似乎也冷静了,很平静地问道:“你是真想我死啊。”


    秦姝落看着他,她手上还握着染血的匕首,周围早就围了一圈的刀剑,表姐更是满脸惊恐。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眼前这个人。


    从宋钰死的那一刻起,她和萧洵就彻底回不去了。


    他们之间彻底没有了任何希望。


    她这一生所有的快乐和侥幸都在今夜死去,她的爱人埋葬于自己的大婚之日,连带着她所有的爱都在这一刻埋葬了。


    她只恨那一刀不能割在他脖子上。


    极致的痛苦和不甘之后她便也只剩下了疯狂的平静,她也平静而冰冷道:“这一刀是还宋钰的。”


    “宋钰?呵——”


    萧洵低声地念到这个名字。


    宋钰,宋钰。


    一次又一次,这个名字就像是什么咒术一般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


    一次又一次地毁了他好不容易搭建的美梦,他自问已经够容忍了,她还想怎么样!


    萧洵往前一步逼近秦姝落,秦姝落便后退一步,直至抵上梳妆台。


    秦姝落退无可退,再次扬起匕首。


    却被萧洵轻而易举地就抓住胳膊,他只需轻轻一用力,甚至只是手腕轻轻一翻转,秦姝落就疼地握不住匕首,他扣住秦姝落就同按压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太过于轻松了。


    “阿落,你想杀我……还太嫩了一点。”萧洵低声道。


    “不过也不是全无可能。”他的眸中充斥着戏耍的意味,长眸阴郁,将秦姝落的每一丝情绪都收入眼底,然后在她耳边呢喃道,“其实只待你我同床共枕,我熟睡之时,便是你下手的好机会。”


    他特意用那只染血的手,抚摸着秦姝落的脸庞,血腥味充斥在秦姝落鼻尖,然后咬牙切齿道:“可你错过了今夜洞房花烛这大好的机会,真是太不理智了。”


    “不理智的人就该受罚。”


    “阿落,你说说看,我该怎么罚你?”


    他像是在逗弄玩物一般逗弄秦姝落,秦姝落瞪红了一双眼,脸上沾染了黏腻的血液,让她恶心作呕,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感受到,他就是在故意折辱自己!他在报复!在发疯!


    “嗯?”


    他轻轻地发出这世上最简单又最让人害怕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