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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行政那边把年会预案做好了, ”简问邱芜澜,“今年多加了个分公司,您要过目下么?”


    彩釉茶杯落在邱芜澜手边, 芬芳的花香中携一丝水果的酸甜。


    邱芜澜抿了一口,眉眼舒展了些许。


    她问季尧, “有你的节目?”


    季尧抱怨,“无聊的节目。”


    “集团那边要了谁?”邱芜澜问。


    简报了几个艺人名字, 邱芜澜颔首,“你和行政、宣发那边商量着办吧,尽量配合集团需求。”


    “好。”


    办公室门被轻叩, 简看见人后, 笑了。


    “邱总, 您找我?”青年略有拘束地站在门口。


    他戴着鸭舌帽, 身上是一件灰绿色的冲锋衣, 脸上还戴着黑色口罩, 显然是刚刚结束行程。


    “唐知行说你和阿尧今天下午都空着, ”邱芜澜冲他微笑,“让阿尧教教你怎么泡茶。”


    韩尘霄愣了愣,没有料到邱芜澜找他是让他学泡茶。


    他看向季尧, 少年漂亮的浅棕色瞳孔里满是困惑:“姐姐要让我退休?”


    “你的名气越来越高, 行程也会越来越多, ”邱芜澜道,“会有不在我身边的时候。”


    季尧半垂眼睑, 没有说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乐意。


    半晌的寂静后,少年眨眼, “好吧队长,跟我来。”


    他朝休息间走去,直到进入内里,都没等到邱芜澜收回话。


    韩尘霄跟着他去了,略有不安地看了邱芜澜一眼。


    他不明白邱芜澜的意思,自己的行程比季尧还满,为什么突然让他学习泡茶。


    这是韩尘霄第一次进入邱芜澜的休息室,他悄悄打量的时候,季尧打开了几个柜门。


    “茶在这儿,水在这儿。”


    说完他就抬手示意,“随便做点什么吧。”


    韩尘霄望着排列整齐的罐子,五花八门的茶具让他两眼一蒙。


    他只用过白水加茶叶。


    “这些……应该怎么用?”他手足无措地问季尧。


    季尧啧了一声,“队长,你都没有手机的么。”


    韩尘霄进一步感受到了季尧的不悦。


    他想,季尧就像个被抢了妈妈的小男孩,不高兴也是正常的,毕竟从前邱芜澜只在乎他一个,现在却特地把他叫来,让他抢季尧的活儿。


    “我不知道邱总叫我来是做这个。”韩尘霄尝试着摆弄那些器皿,低声对季尧解释,“我以为是工作上的……”


    “骑马好玩儿吗?”


    韩尘霄正试图打消季尧的不悦,被季尧打断,“姐姐她很少带男人去商业社交场合,队长,好厉害啊。”


    他倚着墙,似笑非笑地歪头看他。


    韩尘霄表演课的分数不低,他知道这种笑是怎么形成的——弯起的嘴角、没有提起的苹果肌,以及充满打量的眼神。


    “这下真的得改口叫‘尘霄哥’了。”


    少年两部分表情同时加深,他唇边的笑意扩大、眼神里的温度也愈凉。


    韩尘霄无从辩解,无端想起了邱芜澜前任们流传的那一句——


    季尧很不好相处。


    “别紧张尘霄哥,”少年倏地笑了起来,“好歹你是我队长,比其他公司的艺人靠谱得多。”


    他的表情一如教科书上对“灿烂”的描述,气氛陡然转变,韩尘霄松弛了下来。


    他理解季尧。


    如果邱芜澜是他的姐姐、是他的家人,他同样会对靠近她的其他男人抱有敌意。


    她太完美了,优雅、知性,金钱像是她身上一枚首饰,即便没有这件首饰,邱芜澜本身也足够矜贵动人。


    这样的女人,很难不惹来恶意的觊觎。


    “我明白你的意思。”韩尘霄埋在口罩里闷声道,“邱总未必这么看待我。”


    “尘霄哥怎么看待姐姐?”


    韩尘霄舀茶的手指一颤,轻薄的干花顿时掉落地上。他蹲下身去捡,季尧的角度得以看见青年口罩外发红的耳尖。


    季尧定定地盯着那截耳朵,倏地开口,“尘霄哥,你知道剪耳么。”


    这话题有些突兀,韩尘霄想了下,“你是说杜宾那种,让耳朵立起来的手术。”


    “对。”季尧扬唇,“尘霄哥,你会给狗做剪耳么。”


    “不会。”韩尘霄忙着收拾洒落的茶叶,“太残忍了,没有必要。”


    季尧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对着韩尘霄泛红的耳尖笑道,“我会。不止剪耳,我还喜欢剪尾。”


    “需要帮忙么?”简出现在门口,温和地注视蹲在地上捡茶的韩尘霄。


    韩尘霄慌忙起身,摇了摇头。


    “邱总那里已经有茶了,这边不急,你慢慢来。”


    她说完,下颚微抬,又对后面一点的季尧说,“下午有个会议,邱总晚点和你一起走。”


    季尧应道,“好哦。”


    十几分钟后,外间传来响动,邱芜澜去了会议室,韩尘霄也对着手机教程泡好了人生中第一杯花茶。


    他期待着季尧的评价,季尧喝了一口,点点头:“是全新的味道,难以想象这么高级的材料能泡出这种味道。”


    韩尘霄拉下口罩:“好吧,我重做。”


    整个下午他都在反复泡茶,季尧这个老师唯一给出的指示就是让他查手机。


    眼看就要到下班时间,韩尘霄收拾了残局,把几十杯茶倒进了水槽。


    他其实觉得差不多了,可季尧始终不满意。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这里都是花干和果干。”说是泡茶,却看不到普通的绿白红茶。


    “因为姐姐只喝花茶和果茶。”季尧倚在墙上,玩着手机,答得理所应当。


    “邱总不喝咖啡吗?”韩尘霄印象里年轻一代的金融精英都是咖啡不离手,只有老一辈的董事长领导们才会喝茶。


    “不喝。”季尧道,“姐姐家里所有人都不喝咖啡。”


    他站累了,操作着游戏走出茶水间,趴去了外面的沙发上。


    韩尘霄撸了把头发,看着无人的办公室,本想等邱芜澜回来和她打个招呼再走,可又想起了件事,神色稍有迟疑。


    季尧趴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机,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作。


    韩尘霄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探进了衣服口袋里。


    他取出了一张对折整齐的支票。


    对折的纸片打开,韩尘霄恍惚地盯了会儿上面的字迹,像是回到了昨天。


    他想着邱芜澜接过支票本的泰然。


    男人、女人,两家公司的董事长、总裁和经理,他们的年龄、资历都高于她,可她坐在那儿,触碰了下口袋,那大腹便便的经理便立刻将自己的支票本双手递上,由她写画。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道谢时笑容得体,却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她知道别人一定在注视她,所以她不需要回视,礼貌地笑一笑就足够了。


    这样的从容自信、这样强大的掌控力让韩尘霄头晕目眩。


    直到此时,看着支票上清逸的字迹他依旧忍不住屏气凝神,如同发现狼迹的兔子,战栗心悸。


    双颊发热,他恋恋不舍地摩挲过邱芜澜的字迹,随后将支票压在了邱芜澜的键盘下,放好后又抽出了一角,以免被完全遮挡。


    韩尘霄的心脏鼓动起来,扯了扯鸭舌帽,对季尧说了句:“我先走了。”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慌张,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赶在邱芜澜回来之前逃走。


    兴许是觉得尴尬,又似乎夹杂了一点别样的心思。


    他想给邱芜澜留一个好印象,让她知道,他不是为了钱才接近她。


    看着步履仓促的韩尘霄,季尧在他走后丢下游戏机,拉出键盘下那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支票。


    出票人一行是陌生的数字,不是邱芜澜或邱家人的账号,但金额一栏是邱芜澜的字迹。


    五十万。


    对于一个新生偶像来说,这笔钱并不小,E级的艺人只有13%的提成,剩下九成都归公司所有。


    季尧执着这张支票面无表情地站在座椅后。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门再度打开,结束会议的邱芜澜和他四目相对。


    季尧缓缓眨眼,没有被抓包的惊慌。


    他对邱芜澜扬了扬手中的支票:“姐姐,我捡到了钱。”


    邱芜澜将文件放去桌角,“你捡到了就归你,不用交给警察了。”


    因韩尘霄带来的烦闷散去了些许,季尧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谢谢姐姐。”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邱总为您选了一匹马, 已经送到马场了,她说您空的时候,可以带上朋友去跑一跑。”


    本家的管家助理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来了一趟季尧的别墅。


    “这个是集团新开发的VR眼镜,还没有上市, 她请您试用之后给研发部一点反馈。还有这个,EPR总决赛的前排门票, 您…”


    “好。”


    被礼物包围的少年玩着异形魔方,眼也不抬地打断,“你可以走了。”


    当年的老管家早已去世, 本家的佣人更迭了一批, 年轻的助理并不知道季尧从前在本家的待遇, 他只知道季尧很得大小姐重视。


    他连声应是, 笑容可掬地躬身退步,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 您直接叫我就行。”


    季尧专注着手上的魔方,水滴形的魔方有点大,玩起来有些费力。


    助理离开,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季尧。


    一地礼物里高奢的袋子不多, 半数是风格极简的数码产品, 另一半是色彩斑斓的衍生周边。


    各色的袋子围绕着季尧,像是一片商业催生的花坛。


    他躺在花坛里, 浅色的瞳孔盯着手中的水滴魔方。


    没见过的排列, 有点难,触感也有点怪。


    沙沙的转动声接连不止,各面色块越来越趋同, 他的表情却越来越木然。


    直到剩下最后一列,稍一拨动,这新奇的魔方就会完成。


    季尧枕着高达模型的盒子,定定望着手中只差最后一步的魔方。


    无边的空虚、乏味涨了上来,吞噬湮没了他。


    他口袋里还装着那张支票,也记得韩尘霄摩挲上面字迹时的表情。


    对女粉丝高声告白都无动于衷的男人,原来也会有那样羞涩的时候。


    满地的礼物丝毫没有起到抚慰的作用,反而让季尧愈喘不过气。


    他被抛弃了。


    这是第一次,邱芜澜在情人和他之间选择了前者。


    她当然知道他在伤心难过,否则不会让他拿走支票、又用这么多礼物补偿他。


    这些补偿饱含诚意,不是衣服、手表、跑车、首饰,这里每一样都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


    她记得他喜欢什么、记得他想看EPR总决赛,甚至意识到他会在意韩尘霄去了马场,于是也给他买了一匹名马。


    季尧如此笃定,是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谁如此在意他的喜恶。


    这些东西,邱芜澜无法假他人之手,哪怕是简也无法代劳。


    简不在乎他、不屑于了解他,于是永远不可能分清茨纳米和驮拏多有什么区别,更不会知道他当下的新爱好。


    这隆重的补偿充满了邱芜澜的愧疚,她在告诉他——


    对不起,这一次和以往不同,即使他不愿意,她也会留下韩尘霄。


    太阳穴穿过一丝刺痛,比参加“游戏吧”时更加强烈。


    那天邱芜澜离开他将近五天,他的头隐隐作痛,为了保证录制,只能转嫁一些疼痛到别人身上。


    今天季尧身边没有第二个活物可以替他分担,眼前异形魔方上的色块漂浮了起来,迷幻的色彩布满他的眼球,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幻彩空间,过高的饱和度刺得他大脑胀痛。


    他被抛弃了。


    他被邱承澜从邱芜澜工作上剥离时,尚能忍耐;


    现在,她连生活上都拒绝他靠近。


    刺痛从脚趾开始。


    蔷薇藤如蛇一般攀爬了上来,荆棘刺入他的皮肤,疼痛中泛着类似过敏的麻痒烧灼。


    从脚趾到腿、到胸腹,那些花藤最终爬进他的眼耳口鼻,暴力粗鲁地向他输送呛鼻浓烈的蔷薇香。


    季尧想要起来,他不想躺着了,可满身的蔷薇藤缠死了他,将他钉在地毯上动弹不得,就连眼球的控制权都不由他做主。


    双眼被两根带刺的花藤捅开,长时间无法合闭的眼球分泌出泪水,将眼前诡异扭曲的色彩晕染得愈发迷幻。


    无数的色块探出丝线,在季尧眼前构成了一束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没有五官,只是一些色块的粗糙堆砌,可季尧还是认出了:那是韩尘霄。


    组成韩尘霄的是蓝、绿、黑三种颜色,唯独双眼和下身是刺目的亮红。


    他看见那恶心的红色在灰暗的冷色中越来越烫、越来越鲜艳,当红到极点时,那堆色块进化出了声音。


    它缩在灰暗色的边缘角落,发出模糊的呢喃:


    芜澜……芜澜……


    季尧胃部翻绞、头疼欲裂。


    他拼尽全力对抗身上的花藤,额角渗出冷汗,骨骼吱吱作响,终于,他得以颤动一根手指。


    啪——


    指尖转动,将最后一行魔方拨到了原位。


    这颗异形魔方在完成的瞬间塌陷,藏在底部的机关打开,无数糖果从中掉落,噼里啪啦地砸到了季尧身上,如同绚烂的流星颗颗坠落。


    从天而降的火星温和地燃烧了束缚季尧的花藤,将他从痛苦中解救。


    他从被烧断的花藤中挣扎起身,坐起的瞬间,色彩缤纷的世界褪去,四周只是些颜色迥异的袋子而已。


    少年浑身湿透,柔软的卷发被汗水纠结成绺,后背的布料呈现出深色,紧紧粘在他背上。


    身边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糖。


    他喘息着,从噩梦中惊醒,惶恐后怕地膝行向前,急促地打开电视。


    125寸的超大屏幕甫一亮起,便出现了邱芜澜的身影。


    某个财经访谈的画面,被季尧剪辑下来储存在这里。


    深蓝色的背景、米灰色的沙发椅上坐着年轻一些时的邱芜澜,她左手松松搭在扶手上,专注倾听着主持人的问话。


    季尧跪在屏幕前,额头贴上了画面中的扶手。


    屏幕中那支优美如兰的手仿佛落在了他的头上。


    少年维持着这一跪姿,剧烈起伏的胸腹在清冷的女声中渐渐平缓。


    他抓起一颗滚落身旁的巧克力,指尖隐约感受到了星星残留的温度。


    这个甜味,他前不久在邱芜澜的床上吃过。


    姐姐…姐姐……


    季尧磨蹭着屏幕,无声啼哭,回应他的只有平稳而冷漠的财经内容。


    ……


    秋叶娱乐和秋叶集团围绕着元旦先后举办年会,娱乐公司的年会总是让网民津津乐道,其中,秋叶娱乐的年会又有不同。


    参与年会的不仅有秋叶自己的艺人,秋叶娱乐还邀请了国内外不少一线大牌。


    年会的时间和集团错开,秋叶娱乐向集团年会提供自家艺人的同时,也向集团借来了秋叶游戏的制作团队、主播、CV,以及COSER。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庆典盛宴。


    每年秋叶娱乐的年会除现场直播外,还会上线高清纯享版。


    邱芜澜有意用秋叶年会取代年轻人心中的春晚。


    推行到现在,基本已经实现当时定下的目标,此时此刻,不少粉丝都掐着时间等在电脑前面。


    秋叶娱乐的年会没有任何领导讲话。年终汇报、计划、演讲都在前一天的大会议室里结束,今天是纯粹的吃喝玩乐、演出狂欢。


    邱芜澜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献唱的宋折凝,偏头问简:“后续呢。”


    简摇头,“那次回来后,她再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也没有向公司提其他要求。”


    邱芜澜眸光微移。


    她看着盛装出席的宋折凝,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太平静了,像是暴风雨前的海,明明应该大闹一场,却比往常更加安静。


    她第一时间告知了哥哥,邱承澜得知宋折凝想要入股影视城的消息后,没什么反应。


    结合宋折凝私下约见华映赵志强一事来看,邱芜澜猜测这是一出离间计,有人想要看见宋折凝和秋叶不合的情景。


    ASHS的合约和普通艺人不同,除了有更好、更优越的资源、待遇、拥有自己的专属团队外,也不再设立解约违约金。


    所有的ASHS合约都是无期限约,他们随时可以离开秋叶,但需要交还手中股份,并有一年的竞业协议。


    目前为止,秋叶娱乐里还没有ASHS解约。


    没有人舍得轻易割舍秋叶的股份,何况对艺人而言,竞业协议就是命脉。


    即便是超一线的影后,也不敢一整年都不出现在公众面前。


    邱芜澜不认为普通的离间计能让宋折凝离开秋叶,但对家公司都派人来挖墙脚了,她也不能视若罔闻、无动于衷。


    邱芜澜沉吟着,对简低语,“节后帮我安排一次和宋折凝的会面。”


    她所有作品里,宋折凝无疑是不乖的,可她到底是哥哥签的元老,是哥哥的资产。


    邱芜澜是“继母”,不便插手太多。


    规则范围内,宋折凝想要的,她会尽量满足。


    “好的。”简记录下了需求,台上音乐陡然一变。


    灯光混乱了起来,快节奏的摇滚响彻楼层,员工们的掌声喝彩里,女性的占比明显高出一截。


    邱芜澜抬眸,舞台上是青春靓丽的男孩们。


    三个男团凑了一首串烧,激昂的乐曲、年轻的肉.体、暧昧的灯光、妖魅的妆造,这是和宋折凝截然不同的风格,即使在同一方舞台,时代的跨度也不可磨灭。


    邱芜澜微笑着,不论什么样的节目、什么样的艺人,她都回以相同的微笑。


    她当然需要宋折凝这样的艺术家,但这个时代也需要从流水线上下来、快速便捷、能刺激大量多巴胺的标准化快餐。


    秋叶集团作为超大型科技企业,推动了这个快餐时代。


    宋折凝是珍贵且难以代替的。


    而公司不喜欢难以代替的员工。


    邱芜澜回视着舞台上的韩尘霄,对他和台上的男孩们略挥了挥手。


    她有很多手工定制的东西,却也同样喜欢机器量产的商品。


    手工未必都是好处,它也往往意味着品控不稳定。


    邱芜澜的目光越过韩尘霄,看向他后一位的季尧。


    季尧是邱芜澜花费数年打磨的专属定制,他身上有数不尽的珍贵属性。


    邱芜澜对他无比爱惜。


    太过珍贵的宝石是不容易见光的,富豪们会将顶级宝石锁在保险箱里,戴着仿制品出门。


    邱芜澜希望韩尘霄能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仿制品,现在的她不像小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精雕细琢一件首饰,韩尘霄最好能自己对照着季尧打磨自己。


    舞台灯光直冲韩尘霄眼睛,刺得他视网膜一片光晕,只能模糊地看见正中央席位上的情形。


    捏着耳麦,当韩尘霄和另外两队的队长换到C位时,灯光转移,他猝然望见了邱芜澜在对他挥手。


    这首练习了上百遍的歌骤然加速,每一个节奏点都如烟花般粲烈爆开。


    韩尘霄看见邱芜澜对他挥手后,侧身对简说了什么,简听完,目光立刻朝自己望了过来。


    她在谈论自己、她在注视自己……意识到这一点,韩尘霄的手掌布满了潮汗。


    他紧张得大脑空白,全靠肌肉记忆浑浑噩噩地完成了演出,也就没能注意到身旁的季尧同样注视着他、盯紧了他。


    在无数媒体摄像头前,季尧灿烂地笑着,没有人发现:那双漂亮的瞳孔时不时会失焦。


    不是无聊的走神,更像是得了多动症的孩子,病理性地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的视野时亮时暗,有几个瞬间漆黑一片,连同炸耳的音乐都几乎从耳边消失。


    无声无光的黑暗下,季尧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出现纰漏。


    视觉甫一恢复他立即观察周围人的反应,见没有异常,才稍稍喘息。


    黑暗固然可怕,光亮也并不美好。


    他看见了邱芜澜和简的对话,她们的嘴唇像是慢动作一样在他脑海中拼出了字句——


    “让韩尘霄来找我。”


    “今晚吗,明天一早RNI好像有个元旦活动。”


    “嗯……问问他愿不愿意推了吧。”


    “好的,我去通知唐知行。”


    五分钟的串烧结束。


    表演谢幕,为了最后的年度大合照,男团的成员们没有卸妆,回到了座位上观看接下来的节目。


    一群活力四射的新生偶像坐在一起堪称风景,摄像对准了这一片区域拍个不停。


    组合里的活泼担当们立刻对着镜头卖萌、做鬼脸,罗浩炆自己做了个rock的吐舌后,也戳了戳季尧的腰,示意到他的回合了。


    季尧抬眸,瞥了他一眼。


    罗浩炆一怔。


    舞台妆比一般的妆造要浓,化妆师加深了季尧五官的混血感,那张漂亮的脸蛋崭露了几分成年气息,他的眼线被拉长,睫毛被加重,使本就浅的瞳孔愈发璀璨如钻。


    季尧并不好相处,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他的眼神如此具有攻击性。


    他一如既往的美丽,如同油画中的天使,可瞥向罗浩炆的眼里充满了冰冷、阴鸷,像是在看路边发.情的野狗。


    罗浩炆被这眼神镇住了,紧接着他身旁的椅子兀地挪开,椅子上的人起来得太急,椅脚在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


    罗浩炆扭头,坐在他旁边的是韩尘霄。


    韩尘霄双手捧着手机,被屏幕照亮的脸上流露错愕和欣喜。


    罗浩炆倒吸一口凉气,一把将韩尘霄扯了下来。


    韩尘霄不解地看向他,他无语地提醒:“哥你疯啦?”


    主持人邀请天王上台,他突然站起来干什么!还一副被女朋友求婚的表情。


    韩尘霄像是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他抿着嘴压抑笑容,紧紧握着手机,时不时打开屏幕看一眼消息。


    他的坐立不安连杨木都看得出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韩尘霄摇头,“没。”


    他嘴上这么说,却把节目名单要了过来,一会儿拨弄刘海,一会儿低头对照下节目表进度,度日如年般焦躁地等待年会结束。


    四个小时,年会终于落幕。


    刚拍完集体大合照,罗浩炆就发现韩尘霄不见了。


    “可能和朋友有约吧。”杨木对其他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他妈妈开着车来接他。出了酒店,夜空飘着细碎晶莹的小雪,那一辆中档的黑色轿车混在满场的名车中,格外不起眼。


    “木木!”车窗落下,露出女人朴素的笑脸,她冲他按喇叭,“妈妈在这里!”


    “妈。”杨木小跑过去,“你怎么来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下雪了,不好打车。”女人等他上座,看见了后面的罗浩炆和季尧,立即热情地打招呼,问他们需不需要搭车。


    罗浩炆拒绝了,他目送车子离开,驶入万千车流,突然有些难受。


    “季尧,你过年会回家吗……回你爸妈那边。”


    季尧没有回话,罗浩炆无趣地搓搓鼻子,收回了自己的伤感。


    算了吧,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过年哪里会少得了热闹,怎么会和住在公司宿舍的他感同身受。


    “我和唐哥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晚了路滑,不好走。”他嘟囔了一句,“队长也是,消息都不回,也不知道有没有带宿舍钥匙。”


    他边走边又给韩尘霄打电话,季尧站在酒店大门前,微微仰头。


    蓝黑色夜幕上细雪纷飞,有一颗雪子飘进了他的眼中,瞬间融化成水,流入眼球。


    他没有闭眼,机械地撑着上下眼睑,将这雪色收入眼内。


    霓虹灯布下光幕,同样的雪被一分为二,光外寂冷,光下则如水晶球造景一般绮丽梦幻。


    三面环海的酒店总统套房内,冷俊的青年从浴室中走出,他心跳如鼓,紧张忐忑地望着窗边翻看数据的女人。


    高空的雪比地表的更加清凌洁净,她侧边的窗外是悠扬的碎雪、无垠的大海,身上则披着温暖的灯光。


    冷与暖汇集于她一身,听见青年靠近的脚步,女人回眸,目光从他浴袍未包裹的胸肌上轻轻掠过。


    韩尘霄顿时椎骨发麻。


    他艰涩地滚动喉结,双耳充血,站在床和她的中间点上,不知该如何反应。


    邱芜澜看出了他的生涩。


    韩尘霄很乖,出道前听父母、老师的话,不在学校早恋;出道后又听公司的话,严格遵循偶像守则。


    此刻,一米八几的青年无助地望着邱芜澜,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寄希望于她,希望从她口中得到明确的指令。


    邱芜澜合上笔记本,对他抬手。


    她指尖刚一抬起,韩尘霄便过来了。


    他的头发还未全干,黑发沾了水,水珠在动作间坠落,流经锁骨、胸腹,一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碎钻般装饰了他的黑发和温热的身体。


    “别怕。”邱芜澜对他道,“你可以拒绝我。不会对你的事业造成任何影响。”


    “不…”韩尘霄发出个短促的音,旋即闭紧了嘴唇,哀求地望着她。


    他怎么会拒绝她……


    邱芜澜舒展眉眼,手指抚上他的侧脸。她仰了头,他傻乎乎地绷着身体,被邱芜澜捻了捻湿发后才慌忙弯下腰来。


    淡色的唇落在了韩尘霄的耳垂上,他嗡的眼前发白,什么都感知不到,只能嗅到优雅的兰草香。


    “你在发抖,这么紧张?”含笑的女声落在耳畔,邱芜澜指尖推开他,“那就从你熟悉的部分开始吧。”


    她起身,坐去了床上,温和地注视他。


    “给我跳支舞吧,霄霄。”


    霎时间,韩尘霄只能听见自己野狗般的粗喘。


    她没有触碰他,只是吻了吻耳垂、用粉丝的爱称唤他,他便溃不成军,羞耻得骨头打颤。


    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苍茫的飞雪一夜未歇。


    韩尘霄从温暖干爽的丝绒被中醒来, 短暂的惺忪过后,清矍的黑眸倏地收缩。


    他猛地起身,光.裸精壮的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


    “醒了?”


    韩尘霄一颤, 抬眸望去。


    他看见邱芜澜倚在门边,藏青色的睡袍将她皮肤衬得白皙如瓷。


    她端着水杯, 对他勾起清似新雪的笑:“早。”


    韩尘霄抓着身下的被子,红着脸回应, “早……”


    邱芜澜转身,给他打理自己的时间。


    她一离开门口,韩尘霄便快步奔向浴室。他撑在洗手台前, 看见镜子里的人后, 羞耻得五指成拳。


    头发全乱了, 耳边翘起一撮;


    熬夜后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昨晚的泪水凝结在睫毛上, 变成了干硬的分泌物。


    他刚才就顶着这幅样子出现在邱芜澜面前——


    韩尘霄垂头, 撑在洗手池上的双拳暴起了青筋。


    他本是准备提早起来, 整理好自己、给邱芜澜点一份早餐,然后温柔地吻醒她的。


    现在全都搞砸了……


    想到这里,韩尘霄蓦地一怔, 他慌忙拿出手机察看时间, 祈求自己别睡得像死人一样, 让邱芜澜等了他几个小时。


    屏幕亮起,当看清现在的时刻时, 韩尘霄愣住了。


    凌晨五点十六。


    他们是在三点前入睡的。


    穿好衣服, 韩尘霄走出房间。


    他看见灯光明亮的客厅里,电视屏幕一分为四,上面排满了密集的红绿数据, 间或夹杂着外文。


    邱芜澜坐在屏幕对面的沙发上,手边是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牡丹花茶,膝上是一本平板。


    她那头柔美的长卷发全部捋在左侧,露出的右耳上挂着一颗黑色蓝牙。


    邱芜澜不需要首饰衬托气质,在韩尘霄眼中,她耳朵上戴的蓝牙和蓝宝石一样矜贵。


    韩尘霄惴惴不安地坐去她身边,“对不起,让你等久了吗?”


    “不,你起得很早。”邱芜澜没有抬头,只是腾出一只手摩挲了下他的侧颈,“可以再去睡会儿。”


    温凉的手指划过动脉,令韩尘霄回忆起昨晚的某些时刻,双颊染上了红晕。


    “不用,我习惯这个点起来练舞。倒是你……”他不解而担忧道,“工作这么忙么?”


    她不是卖时间换钱的基层员工,却总在公司待到很晚,这很不正常。


    “我不是为了工作而工作,是工作在帮我消耗精力、转移注意力。别担心,你没有打扰到我。”


    韩尘霄听不懂前半句,他只在乎和自己有关的后半句,“那你饿吗,我去找点吃的?”


    邱芜澜颔首,“点你自己那份就好。”


    韩尘霄忍不住道,“你也吃一点吧。”


    他记得她在年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经过一晚上的消耗,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硕大的屏幕上,大片殷红的数据汇集成浅浅的红芒。


    邱芜澜抬眸,和煦地看着他:“点你的就好。”


    隐约之间,似有一股微凉的压迫覆在了韩尘霄身上,如同窗外的落雪,轻薄寒凉。


    “去吧,”邱芜澜偏头示意,“打给前台就行。”


    那若有若无的压迫感瞬间消散,仿佛只是韩尘霄的错觉而已。


    “好。”他局促离去,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瞄了眼邱芜澜,确认她刚才是否真的生气。


    邱芜澜触碰虚拟键盘的指尖一顿,对着大屏幕上明晃晃的一片红色若有所思。


    原来是要从这里开始教起。


    她回忆着季尧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美盘的……十二岁?还是十三……总之是初中毕业之前,初中毕业后,她对季尧的训练戛然中断了,所以一定是在那之前。


    温柔的门铃和香甜的烘焙味打断了邱芜澜的思绪。


    韩尘霄将早餐摆在沙发桌上,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邱芜澜,邱芜澜无奈,眼神指了指酥软的可颂,韩尘霄满足地笑了起来,用纸巾包裹着,送到邱芜澜嘴边。


    她咬掉了一个尖角,“够了,你吃吧。”


    要保证上餐速度,这是酒店提前做好、放了几小时的复热产品;


    鸡蛋和牛奶都不够好,欠缺醇香;


    为了弥补食材的品质、增加香气,用了过量的黄油;


    想要打造特色,加入了香草味,可用的是香草精,不是新鲜香草荚,充满了化工品气味。


    邱芜澜眼角微耷,起床看见一片赤红的心情变得更加低落。


    惨淡的美盘和水准平庸的早餐其实都在意料之内,但她还是难免失望。


    “再吃一口好不好。”韩尘霄举着可颂,哄着邱芜澜再吃一口。


    邱芜澜凑了过来,韩尘霄立即笑着将可颂送上。


    绸缎般的长发拂过他的手背,那淡色的唇忽而越过可颂,落在了他的腕骨上。


    她吻着他的手腕,说:“替我吃了吧。”


    目光触及青年爆红痴怔的脸,邱芜澜想,算了,毕竟是节前最后一次开盘。


    窗外的雪逐渐停息,冬日从地平线升起之前,邱芜澜离开了酒店。


    因为积雪,地面交通不畅,简派了直升机来接她。


    当着简的面,邱芜澜勾着韩尘霄的后颈,吻了吻他的唇角。


    “我很抱歉……”她抬眸望着他,语气愧疚,“今天是第一天,我却不能陪着你。”


    那愧疚很薄,一如这场南方的小雪,太阳升起便会融化。


    可南方落雪,本就是足够稀罕的美景,能见到这场雪就足够令人心生感激。


    “没关系,”韩尘霄心满意足地回应,“你愿意的话,我们会有很多个新年的第一天。”


    “我是说,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冷俊的青年愣住了,显出些不可置信。


    “你以为这是场一次性的潜.规则?”邱芜澜叹息,“亲爱的,你是这样想我的?”


    “不、不是的……”韩尘霄大脑有些发涨,像是几个小时之前,邱芜澜搭着他的腰,溢出点点哼笑,在他耳边褒奖“跳得真好”时一样,他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


    后来怎么样了……韩尘霄的记忆不太清晰,只记得强烈的充血感几乎冲破颅顶。他不敢碰邱芜澜,撑着她身后的墙,如同被好心人捡回家的流浪狗,双眼滚烫,癫狂地摇动尾巴。


    “怎么又哭了。”并不细腻的指腹抹过他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中。


    韩尘霄低头,看见掌心里崭新的车钥匙。


    “新年快乐。”


    她后退一步,同他道别,“原谅我,好么。”


    韩尘霄来不及推辞,简抚着蓝牙对邱芜澜低语了一句“直升机到了”。


    邱芜澜闻言颔首,转身出门,简抖开一件厚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像是她接过支票本时随口说的那声谢谢一样,她并不在乎韩尘霄是否真的“原谅”她匆匆离去。


    这只是一句纡尊降贵的情话。


    韩尘霄握着车钥匙,痴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缓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酒店,前往了地下停车场。


    侍者将他引到车前,纯黑色的Huayra霸道地占据了四周车位。


    韩尘霄呼吸微滞,车门自动打开,当他坐进这台足够买下瑚城豪宅的超跑里时,巨量的肾上腺素飙升而起。


    他抚过真皮的方向盘,在副驾驶上看见了一个黑色的方盒。


    打开,是一支百达翡丽的手表,钻石切割的表盘倒映出韩尘霄微红的双眼,一张轻薄的便签压下表下。


    韩尘霄小心地将其扯出,纯白的纸上落着一个字——


    「邱」


    他坐在车里,嗅着新车的皮革香气,将便签贴在了心口。


    贴着“邱”字的心脏有力跳动着,久久未能恢复平静。


    ……


    简在车行送来的合同上签下了字,时间太早,车行的员工还未上班,这台车是特别帮忙送过来的,款项后付,合同也是现在才补上。


    邱芜澜让她“随便买点什么”,简忙着善后昨天的年会,没空花心思想礼物,就按老一套来——车子、房子、手表、衣服。


    买房有点太过,衣服作为交往礼物又有点轻了,她选了另外两样。


    “阿尧呢。”上了直升机,邱芜澜第一句话就是问季尧。


    简有些心塞,但还是如实答道,“在他自己的房子里。”


    “让他过来,我要吃饭。”邱芜澜支着下巴,望着飞机外的雪景。


    “好的。”


    邱芜澜顿了顿,问向简:“他还在不高兴?”


    简摇头,她才不在乎季尧,怎么会知道他高不高兴——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小姐都给他买了那么多礼物了。


    邱芜澜敛眸思忖着。


    她希望韩尘霄能立刻掌握季尧的厨艺和察言观色的能力,可她不想把季尧逼得太紧,让他感到危机。


    看来让季尧教韩尘霄做饭这件事,还得再延一延,给他一点接受的时间。


    昨天到现在,邱芜澜饿得有点头晕。


    飞机落地,一进家门她就嗅到了美妙的香气。


    私密的领地、甜美的食物气息,让邱芜澜顷刻间放松了身心。


    她走去厨房,看见烤箱亮着暖光,少年手持剔骨刀,正在处理猪肋。


    季尧的刀工极好,每一刀都顺滑流畅,刀刃下的猪血染红了他的手指,可他脸上噙着点点笑容,这一场面就不显血腥。


    邱芜澜看见农场刚送来的草莓,她实在是饿了,捏了一颗起来。


    开盒声惊动了季尧,他回头,看见邱芜澜,脸上的笑容顿时加深扩大,变得甜蜜。


    “姐姐。”他依恋地唤她,邱芜澜有些心软。


    她靠在季尧旁边的料理台上,捻着草莓梗送到他嘴边。


    少年侧头咬下。


    微凉的汁水从他齿间溢到邱芜澜手上,并不黏腻,却让邱芜澜眯起了眼眸。


    她看见少年舔舐唇角的舌尖,那双玻璃糖一样澄净的眼里缀着笑,他如同刚刚满月的小狗,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可爱并不代表单纯,为使自己能在残忍的丛林中生存下去,幼崽们进化出了“可爱”这一天赋武器,用以讨好母亲、使母亲心甘情愿地抚养自己。


    和高超的扑杀技巧、恐怖的追踪嗅觉一样,这是一种生存技能,是基因进化出的求生利器。


    邱芜澜知道,季尧绝不天真无邪。


    他知道自己有重度性.瘾,知道自己刚从韩尘霄身上下来,也知道为了循序渐进,她和情人交往之初,会强行忍耐、压抑自己。


    他是故意的暧昧。


    邱芜澜将这份故意判定为“恶作剧式的抱怨”。


    他在向自己传达不满。


    “吃醋?”她该和季尧好好聊聊韩尘霄了。


    季尧分割着肉,垂下眼睑,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鼻音。


    邱芜澜对这种情绪并不陌生,不止是季尧,邱泽安、邱泽然也对她的那些前任抱有十足的意见。


    她打开手机轻点几下,下一刻,季尧的手机震动亮屏。


    他收到了邱芜澜发来的一份文件。


    “简为你挑选了一些女孩儿,”邱芜澜对季尧说,“你想去见见么?”


    嗒。


    刀刃砍在砧板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季尧抬眸,看向邱芜澜。


    邱芜澜回望他,“都是些不错的女孩儿。”


    季尧少见地顶撞了邱芜澜,“我的喜好和姐姐不一样。”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邱芜澜莞尔,“勤工俭学、天真善良、藐视权贵的穷姑娘?”


    她侧身,换了站姿,“可以,我也欣赏自强不息的女孩儿——只要她的天真不至于往我脸上泼水。”


    季尧放下刀,“姐姐打算给她多少钱,让她离开我?”


    “我会给她一份销售岗的工作。”


    季尧抱胸,鼓起了脸颊,“那姐姐猜猜看:我给尘霄哥一个亿,他会不会离开你。”


    “等你有一个亿了,可以去试试。”


    玩笑到此为止,邱芜澜将话题收回,“阿尧,你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我不在乎你是否结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甚至不在乎你喜欢的是不是女孩,但你必将走向独立。”


    那封邀请函将邱芜澜从安逸中点醒。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尧长大了,他不可能一辈子跟在自己身后喊姐姐。


    未必一定是恋人,或许有一天他厌倦了邱家、有了自己的志向,哪怕只是想要出去旅游半年,都会给她的起居造成极大不便。


    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不会觉得韩尘霄比你重要、也从来没有要用谁取代你的想法,只是需要一个应急的备用方案。”


    她又捻了一颗草莓喂到季尧嘴边,表达和解的意愿,“好么?”


    季尧睨了邱芜澜一眼,泄出一点儿委屈,“我以为,我就是那个应急的备用方案。”


    “你长大了,我不能栓狗一样永远栓着你。”


    那韩尘霄就能永远拴在她身边了么——季尧没有问,他咬住了那颗递来的草莓,像是嚎啕大哭的孩子被母亲用一颗糖轻松哄好。


    母亲并不真的在乎孩子有多伤心,她只是想立刻结束孩子的负面情绪。


    邱芜澜抚过他的鬓角,“这个元旦我会陪着你。”


    她想,这样安抚一番,应该就够了。


    季尧也该清楚,目前的关系模式已经走到了尽头,无法继续,早晚要有个了结。


    “一直陪着我?”季尧眨眼。


    “嗯,”邱芜澜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我不想出门,”季尧重新握住了剔骨刀,“我想和姐姐一起待在家里,不被打扰地过节。”


    “好。”邱芜澜答应了。


    整个元旦,邱芜澜闭门不出,连简都没有见,履行了对季尧的承诺。


    只是与其说是她陪着季尧,不如说是季尧陪着她。


    股市在节假日停盘,邱芜澜依旧习惯凌晨四点半起床。


    不出差的时候,她的生活很规律。


    早起,一个半小时的健身,洗澡、吃季尧准备的早餐,随后是服药、处理工作、线上会议、了解各项目进度。


    别墅的电视始终亮着,播放秋叶娱乐现阶段的几个重点项目,节目是项目,人也是项目。


    邱芜澜喜欢流水线生产的偶像,但她的公司不能只有流水线。


    公司里的艺术品太少了。


    倒也不是秋叶娱乐独有的现象,随着资本涌入娱乐圈,整个娱乐圈的艺术品都在减少,金钱堆砌起的工艺品垃圾充斥着荧幕头条。


    需求决定供给,如今的市场需求则被财阀们引导、控制。


    邱芜澜正是塑造时代审美和需求的那一批人。


    电视屏幕里的年轻女艺人,仰头望着古镇牌匾,口齿不清地念道“仓……仓、仓什么造字……”


    旁边的男艺人大笑出声,“仓颉,仓颉造字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女孩懵懵的,一脸呆萌。


    男艺人冲她比了个拇指,拉足嘲讽。


    “我真的不知道,”女孩也笑了,“我不相信他们都知道,等着,我去叫星星过来,他绝对也不知道。”


    她跑开去了,带了另一个男艺人过来,指着牌匾问:“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么?”


    男艺人仰着头,深沉地盯了半晌——


    “仓吉造字?”


    屏幕内外顿时一片哄笑,满屏弹幕都在刷“哈哈哈哈”和“瑚涂电影艺术学院”、“瑚弄人电影艺术学院”。


    少数几条鄙视艺人文化的弹幕立刻引来群攻:“就你文化高”“学习去看教科书行不行啊,我又不是为了学知识看的综艺”。


    不管这是两位艺人真实的文化水平,还是为了衬托其中的某人、为他打造“国风学霸”人设而刻意安排的剧情,这都是个造星的绝佳时代。


    艺人从九十八分提高到九十九分异常艰难,持续努力下去,娱乐圈的产出投入比将不堪负荷。


    但是从零分提高到三十分,极其容易。


    一百年前,一个“明星”三岁就开始学习艺技,他们不止精通诗词歌赋、乐舞剑戟,就连每一步路、每一根手指如何律动都苦心孤诣地钻研。


    那是一个真正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年代,需要长达十年、十数年的人力成本。


    四十年前,在人人都是影视、音乐双栖的年代,想要脱颖而出也还十分费劲。


    邱芜澜和她的同行们致力于破除遍地九十八分的局面,他们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用一个世纪去改造娱乐圈的土壤。


    当消费者们看惯了三十分的艺人后,只需要培养出一个六十分的明星,便会被观众捧上神坛。


    邱芜澜不会放弃流水线上的产品,不大量生产这些工艺品,如何突显艺术品的珍贵。


    可一直审美降级势必反噬自身。


    派克钢笔的量产、降价计划,不仅没有使它更上一层,反而导致品牌失去了高端定位。


    秋叶娱乐进军娱乐圈有点晚了,想要迅速站稳脚跟,邱芜澜只能用钱堆砌垃圾,靠量取胜。


    不管宋折凝再如何趾高气昂、跋扈霸道,她现在都需要她这样的艺术品。


    在时代垃圾的衬托下,艺术品越来越稀少、也就越来越珍贵、越来越具有影响力。


    到了今天,秋叶娱乐需要如宝马一般,拿下中低端市场后,开始着手劳斯莱斯这样的高端领域。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邱芜澜抿着热可可,对着屏幕思考她策划许久的项目——


    造星计划。


    这是需要投入时间的计划,在新的星星打造完成之前,需要有成熟的星星开辟道路。


    娱乐圈更迭速度太快,她无法空等新星成熟,尤其是,她没有太多时间只专注于娱乐圈的业务了,集团里还有其他业务等着她接手。


    秋叶娱乐面临着艺术品青黄不接的春荒阶段。


    邱芜澜换了频道,切到MS的舞台,看见了作为导师献唱的宋折凝。


    要保住宋折凝,还要挖掘其他成熟的星星。


    简按照她的吩咐,约了宋折凝在节后面谈。


    不知是否错觉,邱芜澜总有些不安。


    自入股失败后,宋折凝表现得过于乖巧了:她没有再抢走公司其他艺人的商单、没有再擅自带人来秋叶,甚至没有再找过邱芜澜。


    邱芜澜直觉她并不像表面那样省心,心中定然有着不小的怨气。


    正当她思索着用什么去安抚宋折凝时,手机嗡嗡震颤了起来。


    甫一接听,便传来了简茫然而急促的声音。


    “邱总,出事了。”


    “两分钟前,宋折凝发布云书,声称自己跳槽华映。”


    邱芜澜抬眸,镜头切近,她与屏幕上握着话筒的宋折凝四目相对。


    听见简说的话后,在这一段副歌结束之前,季尧将手机递到邱芜澜眼前,调出了宋折凝的云书账号。


    最新一条的热门赫然写着“新的征程”四个字,配图:华映总部大楼。


    浸淫娱乐圈多年,踏入公司管理层一脚的宋折凝极其了解相关法律,更有着强大的律师团在身边为她规避风险。


    她的言语模糊暧昧,MS由华映策划,这张图亦能代指加盟MS节目。


    邱芜澜看了眼时间,1月2日,晚上八点。


    这是网流量的高峰期,这条云书被顶到热搜榜一,前面的“爆”字红得发紫。


    距离新年股市开盘剩下十二个小时。


    邱芜澜没能完成和季尧的元旦约定。


    她挂断电话起身,季尧从衣帽间为她挑好了衣服。


    他为她扣上女士衬衫的袖扣时,庭院外恰好响起螺旋桨的声音。


    “姐姐,我也想一起。”他说。


    邱芜澜没有拒绝。


    晚上八点二十五,秋叶娱乐会议室的灯光亮起,法务、市场、营销公关、原始股东们悉数到齐。


    “联系不上宋折凝。”简第九次挂断电话,无奈地向几人汇报,“她的整个团队都失联了。”


    “我们必须在凌晨前发表澄清,宋折凝不仅是极具影响力的艺人,更是众所周知的ASHS,如果连我们自己的股东都选择了离开,那明天的股价将一发不可收拾。”有股东焦急道。


    “现在几点?”


    “八点半,距凌晨三个半小时。”


    “必须联系上宋折凝,她的确没有艺人合约束缚,但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签了竞业协议?”


    秘书急得快哭了:“不行,还是打不通,她经纪人、助理都不接电话,连宋姐的摄影、化妆师都关机了!”


    “去她家找!”


    “不行,被拍到就成强迫威胁了。”


    “联系不上宋折凝,那就联系华映!”


    焦躁的情绪如草原上的火种,转瞬之间便点燃了整片草原。


    邱芜澜听着会议室内的七嘴八舌,握着手机,盯着漆黑的屏幕。


    分针走过了“11”,嗡嗡的语音提醒在她掌间不约而临。


    躁动的会议室里,这声音毫不起眼,可因来自首位的邱芜澜,于是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他们紧张万分,期盼打电话来的是宋折凝,又担心是来问责的邱承澜。


    众人的瞩目下,邱芜澜指尖一顿,按下了接听。


    “我看见云书了。”


    优雅如歌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带着点点笑意。


    “芜澜,你需要我,是不是?”


    邱芜澜没有回应。


    那笑意化为实质,泉水流淌一般,清灵妙曼。


    “别这样芜澜,别露出这种表情。”


    这只是语音,而非视频,可对面就像是在看见“正在输入中……”后,立刻询问邱芜澜是否要语音一样,敏锐地洞悉了她的反应。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不会拒绝。”


    “我知道。”邱芜澜敛眸,“所以我才难以启齿。”


    “嗯?你在担心我的合约?”


    邱芜澜道,“也不想你惹上背弃东家的恶名。”


    “是呀,”那声音美妙得如同乐器,“可你没有时间了,还有十一个小时,天就亮了。”


    “……”


    “芜澜,我的芜澜。”当那嗓音发出喟叹时,宛如最和谐的共鸣,亦如最优雅的情语,“我可以帮你,但我要最隆重的欢迎仪式。我不想成为宋折凝的备用替身,我要你——亲自迎接我,让所有人知道,是因为我,宋折凝才战战兢兢、被逼得不得不离开秋叶。”


    邱芜澜失笑,“如果你来,我会给你最高规格的待遇,高于宋折凝。”


    “成交。”


    九点差五分,另一条黑红色的热搜顶下了宋折凝。


    二十八岁蝉联三届金梅奖的天后季语薇发布云书:


    一张她在家中阳台执着枫叶的自拍照。


    配字:


    @秋叶娱乐你好呀,小叶子。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季语薇的名字, 曾被冠上神话。


    年轻一代艺人中,她是少有的得天独厚。


    季语薇出生在部队文艺团,双亲都是文艺兵, 收入不高,但那个年代能送孩子学音乐, 季语薇祖父母、外祖母的家庭还算优渥。


    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季语薇不仅有着良好的音乐天赋, 也受到了周全的后天教育。


    在开口喊爸爸妈妈之前,季语薇先学会了唱基本音阶。


    父母的支持下,季语薇五岁开始参加各类艺术比赛, 钢琴、小提琴、长笛、声乐、古典舞、芭蕾, 包揽数个领域。


    十五岁, 斩获国内外多项艺术大奖的季语薇被天美娱乐签下, 正式开启了演艺生涯。


    少女时代的季语薇灵气逼人, 独立创作了许多爆红歌曲, 当年便摘下了国内流行曲红榜榜首。


    音乐道路上季语薇一帆风顺, 她不能用艺人来概括,更像是一位音乐家,而年少成名的音乐家总是有些清傲的, 因此, 季语薇在表演方面始终没什么进展。


    天美娱乐多次将她引向影视圈, 可惜季语薇表现平平,对拍戏也没什么热情, 公司只好作罢。季语薇的父母虽不是富豪, 却是比富豪更强硬的军方背景,表面上看,天美不敢把威逼小明星那一套把戏放在她的身上。


    季语薇似乎没有看懂公司的忍让, 她不仅不拍自己不感兴趣的戏,连营销都不爱营销。


    综艺、广告只捡自己喜欢的接,云书账号也不让公司碰,每天爱发什么发什么。


    这天晚上,在宋折凝言辞暧昧地披露即将离开秋叶、转入华映后,仅隔五十五分钟,刚刚三次蝉联国际金梅奖的天后季语薇便发布了加入秋叶的高调声明。


    前一分钟还在吃瓜的季语薇粉丝们当场傻眼。


    “姐姐什么时候离开的天美!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天啊,姐姐真的和秋叶签约了吗?”


    “各位!我悟了!小雨答应进组,是因为秋叶在建影视城啊各位!”


    “什么——原来是这样吗!我还震惊小雨为什么突然拍戏了!”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小雨的古装造型了!让我们说,谢谢秋叶!”


    “谢谢秋叶!!!期待+10086!”


    天美虽然是老牌娱乐公司,但在背靠秋叶集团的秋叶娱乐面前,未必是一个量级。


    季语薇的云书下围满了震惊后恭喜她的粉丝,另一边,宋折凝的评论区就有些黯淡了。


    “宋姐真的要离开秋叶了吗?”


    “别吧,华映挺压榨艺人的,宋姐小心别被坑了。”


    “秋叶就不坑了?他们还有竞业协议呢,宋姐不会真的一年不出现了吧!”


    “宋折凝不是秋叶的股东么,为什么要离开秋叶?”


    “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人家单纯是指加盟MS而已。”


    原本关于宋折凝这条云书的猜测层出不穷,在季语薇发布云书后,评论区画风陡然变得戾气丛生。


    “快一个小时了,秋叶官方还没有澄清,八成是真的了……”


    “我靠,季语薇签约秋叶了?怪不得宋折凝想走。”


    “兔死狗烹的资本家,有了新王牌就这么对待元老。”


    “宋姐可是秋叶的股东,连股东都能走,可想而知私底下受了多少委屈[心疼]。”


    秋叶娱乐舆情部门半数员工皆已到岗。


    “发布时间过于接近。”


    “用户社交节点高度重复、账号权重较低……”


    “宋折凝的团队下场了。”


    “不止是宋折凝的团队,这一批用户画像也在我们的数据库里,是华映在操作。”


    邱泽安站在一排排显示器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密集的数据。


    舆情组长弯腰撑在副组长的电脑前,故作严肃地同副组长低声交谈,借以躲避邱泽安的视线。


    他不敢回头,工作间里分明热火朝天,可他莫名脊背发寒,好像从背后看见了邱泽冰冷的眼神。


    组长欲哭无泪,瞪他干嘛,又不是他半夜公然跳槽的。


    这窒息的气氛,在门外传来短跟鞋的声音后,才稍有放松。


    邱芜澜带着简和法务秘书、两位董事,营销部经理、经理秘书,以及末尾缀着的季尧进入了舆情办公区。


    秘书将舆情组的玻璃门推开,一行人进入工作间,死死盯着舆情组长后脑勺的那股视线终于移了开去,组长如释重负地重获呼吸。


    “姐姐。”邱泽安快步迎了上去。


    邱芜澜问:“怎么样?”


    舆情组长正准备向邱芜澜汇报,他开口之前,邱泽安先一步总结:“热度激增,大批画像高度相似的账号涌入,初步判断是宋折凝和华映的团队。”


    邱芜澜侧身,让出了站在后方的法务和营销经理,连着舆情组长和邱泽安四人,在二十多台舆情监控屏前就地开了一场微型会议。


    “给我个方案。”


    营销经理首先道,“距离季语薇发云书到现在已经五分钟了,官号需要给出回应。”


    法务秘书说:“我们还不能确定季语薇是否真的脱离了天美,如果他们之间尚有未解决的纠纷,冒然应下,会给公司带来很大麻烦。”


    邱芜澜望向营销经理边上的女秘书,“让官号欢迎季语薇。”


    几人一顿,没敢开口,唯有邱泽安能说:“姐姐,最好还是和天美那边确定一下。”


    邱芜澜指尖微抬,“方案,继续。”


    女秘书看了眼自家经理,见他没有反驳,便拿出手机,依照邱芜澜的命令通知了宣发小组,让他们就位。


    既然邱芜澜下了决断,邱泽安便顺着她的想法提供方案:“发一组季语薇的九宫格欢迎她,图片里要包含公司或者公司项目的元素,不能让外界以为季语薇是我们临时找的救场。”


    “这样会更加坐实我们为捧季语薇、暗中欺负宋折凝的谣言。”舆情组不同意,“宋折凝和华映正在把话题往这个风向推。”


    “卸磨杀驴,总好过原因未知的阴谋论。”邱芜澜对着邱泽安颔首,“就这么办。联系季语薇,让她配合宣发组拍照。”


    “好。”秘书通知了下去。


    卸磨杀驴不是个容易洗白的罪名,尤其宋折凝是元老中的元老。


    但比起娱乐公司,邱芜澜更在乎秋叶集团。


    与其让民众猜测,宋折凝作为股东,是否探知了秋叶衰败、违法等内幕才选择的跑路,倒不如背一个黑心资本的恶名。


    后者会让秋叶娱乐受到唾弃,但不会对内外盘产生太大影响。


    “明天中午,最好能发一期季语薇的排程。”营销经理道,“要够分量、够让季语薇粉丝们开心惊喜。届时狂欢的粉丝会替我们攻击宋折凝,我们只需要稍微引导一下就行。”


    舆情叹气:“我恐怕明天华映也会出这一招。”


    两家打擂台,舆情检测有的好忙了。


    “是的,要赶在华映前面,不能成了追逐模仿。”营销经理也有点头疼,“要是现在发,又太急切,显得刻意。”


    邱芜澜沉吟片刻,倏尔道,“不用发。”


    两人有些茫然,华映一定会发宋折凝的重磅排程,那时气焰嚣张的宋折凝粉丝必然会对秋叶和季语薇冷嘲热讽。


    “季语薇后续的项目、她和天美的合约,都等天亮以后再说,别的还有么?”邱芜澜问。


    没人说话,邱芜澜看向邱泽安,目光既是询问也是关切。


    邱泽安抿着唇摇头,他的病情还没这么脆弱。


    “图片发过来了。”秘书把手机投屏,让几个老总审核过目,“是季语薇自己以前的存货,没有对外发布过。技术组已经用AI合成了我们的元素。”


    九张图中,有三张用了合成技术。


    一张是季语薇站在秋叶娱乐的艺人休息室门前,眨着左眼,食指比嘘。


    那是秋叶娱乐最高规格的艺人休息室,门牌上赫然写着“季语薇”三个字。证明她在秋叶已有自己的休息室。


    一张是在秋叶娱乐的高层足疗室。


    穿着浴袍的季语薇坐在足疗椅上,双脚浸在木桶中,腿上搁着一本杂志。


    对公司外部人员而言,这张照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在她手边的咖啡杯侧边,有一个小小的、极不起眼的秋叶娱乐logo。


    另一张中,被猫咪狗狗簇拥的季语薇蹲在猫砂盆前,笑着铲屎。


    这一张背景里再没任何秋叶娱乐的标志,但公司内部员工、以及对秋叶娱乐了解较深的网民一眼就能知道——这是秋叶娱乐的宠物寄养室。


    九张没有对外发布的图,经过AI合成,三张含有秋叶娱乐元素,足够自然地证明季语薇并非秋叶找来虚张声势的临时演员。


    邱芜澜看过,她凝望着投影上待发的九宫格,倏地开口:“把P9调到P5。”


    P9是宠物寄养室的图,而P5则是一副九宫图中最显眼的位置。


    秘书照做,营销经理揣摩着邱芜澜更换图片位置的用意,很快反应过来:“要再用一次宠物话题冲击负面舆论?”


    邱芜澜颔首。


    “明白了,”营销经理道,“马上安排。”


    在季语薇艾特秋叶官方的十分钟后,备受网民关注的秋叶官方迅速回应了季语薇。


    秋叶娱乐:@季语薇你好呀,小雨点。


    九张连季语薇骨灰级老粉都没见过的新图,大大满足了季语薇粉丝的胃口。


    意料之中的,足浴室咖啡杯上的那个小logo,以及宠物寄养室的来源被扒得一清二楚。


    “是小雨!新鲜的小雨!呜呜呜谢谢款待!”


    “小雨已经在秋叶有自己的休息室了!不敢想象她背着我们和天美解约了多久!”


    “密度这么大的地方猫狗别混养吧……为什么要去这种店啊,还发出来,无语,真不怕店主为了博眼球再往店里加其他物种吗?”


    一众彩虹夸夸中,这条评论被顶上了前排,倒不是因为得到了太多支持,而是得到了许多回复,并直接引发了另一条热搜。


    楼中楼里,有一条高赞科普:


    “不是店,这是秋叶娱乐的宠物寄养室。也不是集中混养,是玩得好的宠物放在一起,这间柜子上还趴了一只乌龟呢。”


    “是的是的!那是策划部的乌龟倪倪,六十七岁了,很喜欢趴在呜呜园的露台上晒太阳。”


    这一条评论下,甚至得到了官方的回复:“每一间寄养室都安排了监控,我们的保安团队会二十四小时监测,如果有小朋友打架的话,保安叔叔们会立刻过去制止,公司底商就有合作的宠物医院,请大家不要担心哦。”


    “???什么寄养室?还‘每一间’?”


    “啊啊啊啊姐姐该不是为了kiki才和天美解约的吧!”


    “别说,真的有可能!去年小雨就说kiki年纪大了,出去工作的时候很担心它。”


    “天,我们家语薇怎么这么好。”


    “担心狗老,也不担心自己父母,笑死,季语薇粉丝真的是有够清醒的。”


    “楼上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担心自己父母?她给父母请的护理保姆比你户口本上的人都多。”


    “小叶子看看我[害羞],也不是为了毛茸茸,就是特别喜欢在咱公司上班的感觉。”


    “急死我了,宠物寄养室到底是啥啊,有没有人解释一下?”


    夸赞、羡慕、争吵之间,一条话题自然而然地就势升了起来——


    #秋叶娱乐宠物寄养室#


    趁着热度,有娱乐大V晒出了秋叶娱乐的十间宠物寄养室,每一间都分门别类地挂着自己的门牌,除季语薇去的那间“呜呜园”外,还有“嘤嘤园”“啾啾园”“噗噗园”等九间,秋叶员工带来的宠物也千奇百怪,从常见的猫狗、鸟类、仓鼠、鱼类,到爬宠、小貂、阔耳狐,甚至还有为虫类宠物开的“嗡嗡园”。


    嗡嗡园里不仅有蝴蝶、螽斯、兰花螳螂等观赏形昆虫,连宠物蟑螂都有七只。


    这一连串的秋叶宠物让网友大开眼界,见过公司给员工开托儿所的,也见过公司养猫养狗的,还真没见过秋叶这样五花八门的。


    秋叶的宠物寄养室早已不止一次地上过各平台热门,每一次都能引起不小热度。


    三年前就有媒体采访过推出宠物寄养室这一方案的策划者——秋叶娱乐副总裁邱芜澜。


    “邱总,秋叶娱乐大厦所处的地段,可以说是咱们瑚城、也是国内最顶级的CBD,听说附近的商业写字楼已经是有市无价,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您居然用了一整层来安置员工宠物。有小道消息说,公司楼下的宠物医院,也是秋叶娱乐出资建设的。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打造宠物寄养室的想法吗?”


    那时邱芜澜第一次详细回答了宠物寄养室的提问。


    “我近公司第二年,有一天晚上准备下班,看见新来的助理在电脑前哭。”


    “她跟我说,她想离职了,因为家里的猫咪有分离焦虑症,从她早上七点出门一直叫到晚上九点到家,邻居向房东投诉,要求她搬走。”


    “我知道她刚毕业,住得离公司远,就说,我可以给你一套员工公寓,在公司附近,你午休的时候能回去看看它。”


    “她还是拒绝,和我说‘算了,午休也就一个小时,我已经打算回老家了’。”


    邱芜澜叹息,“娱乐、互联网一类公司的工作强度很大,这是事实。那天我送她回家,车子开到楼下就听见了猫叫。


    “那声音和婴儿啼哭一模一样。她一路上都很局促、有点怕我,听见声音后瞬间就哭了。”


    “回去的路上,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学习公共关系管理出来的研究生,回到四线城市后该如何就业。”


    “她也许能找到一份清闲的工作,但清闲的工作也需要长时间离开家,并不能解决猫咪的困境。”


    随着她的讲述,主持人面露同情,“这确实是个很难两全的事情。”


    “我去问了我的宠物医生,治疗分离焦虑症的方法。”


    “医生给了我建议,一是每天离家前,花费半个小时消耗猫咪的精力;二是打造‘猫咪电视’,在家里布置鱼缸、昆虫箱,或者在窗外布置喂鸟器、吸引鸟儿过来,让猫咪在家有事可做。”


    主持人恍然大悟,“学到了。”


    “这些并不现实。”邱芜澜摇头,“刚毕业的女孩初入社会,本就是手忙脚乱的,我不希望再耗费她半小时睡眠。独身在外租房,她也不方便添置多余用品。”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女孩,您有了建设宠物寄养室的想法吗?”


    邱芜澜颔首,“十年前,瑚城的养宠率是8%,今年已经到了39%,其中20岁到45岁这一年龄段占比57%,而这一年龄段,基本也是我们员工的年龄段。她不是个例,是一直被我忽视的普遍需求的一角。”


    “时代思维在迁移,从她开始,我才意识到,如今已不是上个世纪,工资有时候并不是年轻一代唯一看中的东西,他们正在追求尊重、情感等更高的层级。”


    “传统行业里的员工,奋斗的目标可能是车子、房子、孩子,但像我们这样的娱乐公司的员工,他们努力工作的目标,有的真就是为了能拥有一只宠物。”


    她舒展了眉眼,如同一抔沁凉的雪水里揉入了温情,“我不止一次看见有人桌面上写着‘我早晚会有猫的’。”


    主持人忍俊不禁。


    说笑了一会儿,她又问:“但是很多网友都在关心,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宠物待在一起,会不会产生矛盾。”


    “我们并不是所有宠物都照单全收,”邱芜澜道,“所有宠物想要留在寄养室,除了每年两次的体检外,还有一个月试用期,试用期不达标的宠物会被退回。”


    “什么,试用期?”


    邱芜澜侧身,镜头让给身边的女性,“这是秋叶娱乐宠物资源管理总监Sumi,所有进入公司的宠物,都是经过她面试的。”


    她身边的中年女性冲着镜头挥了挥手,笑道,“大家好,我是秋叶娱乐的CPO——Chief Pet resource Officer Sumi。”


    主持人错愕地惊奇道,“我听说过CHO,还真是第一次听说CPO的。能给我们讲讲您的主要工作吗,我真的很好奇!”


    “我的工作其实和CHO差不多,首先会审核宠物简历,简历合格的宠物,会进行线下面试,面试、体检都合格后,会把宠物安排到适合的宠物园,进行一个月左右的试用观察期。


    “有行为问题的宠物,我们会在一个月里帮助矫正,试用期内适应良好的宠物呢,就算正是入职我们秋叶娱乐寄养室了。”


    “那这些工作是您一个人完成吗,还是有其他人……”“嗯是的,我们部门一共是五个人,平时要负责寄养室的打扫、消毒,宠物的喂食、陪玩、洗护、体检,像犬科的话,还会需要牵出去遛。”


    “这也太到位了!”


    Sumi接着道,“其实不止是动物,植物也包含在我们的照顾对象里。过年过节或者员工出差的时候,就由我们来负责照顾小动物和植物。”


    “那真的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主持人倒吸了口凉气,“有出现过小动物或者植物不好养的情况吗?”


    “不是很多,因为我们的面试、试用期卡得比较严格,留下来的都是又乖又好养活的。”


    主持人不怀好意地笑道,“冒昧问一句,您和秋叶娱乐的CHO,谁的要求比较严格。”


    Sumi毫不犹豫承认:“我。邱总的宠物都没过我的试用期。”


    “这样的吗!”


    邱芜澜无奈道,“她说我的鹦鹉太吵了,每天都要报三小时的新闻,一个月了还改不过来,影响其他宠物休息,给了n+1的鸟食,就把它开了。”


    “什么,入职不到半年也能n+1吗!”主持人起身,作势摘掉衣领上的话筒,“快来个人给我办下离职,我要跳槽!”


    当年的这段采访,又一次被带了出来,引发了一波流量。


    访谈有虚假的部分,比如流传度很广的#我把总裁的宠物开除了#一梗。


    邱芜澜根本没有养过鹦鹉,那不过是为了制造话题的一个营销案——也不存在什么加班的毕业女孩儿,整个宠物寄养室,都是一个为了抬升公司知名度的营销策划案。


    刚毕业的瑚漂、工作压力、女企业家、宠物、公司福利待遇、搞笑梗……这个顶级的营销案融合了诸多热点元素,令秋叶娱乐迅速出现在了公众面前,在竞争激烈的娱乐圈子里杀出重围,成功赢得了年轻人的好感滤镜。


    营销归营销,具体福利是真实的,没有作假。


    网络是年轻人的领域,萌宠和公司待遇则都是近年的大热话题。


    斥责秋叶娱乐卸磨杀驴的负面舆论顿时被宠物寄养室的话题盖过,毕竟宋折凝的知名度再高,也不会有猫咪和狗狗高。


    假期最后一个晚上,马上就要上班上学的年轻人们哭天喊地,尤其是在知道秋叶娱乐有一项“陪宠假”,即宠物生病或情绪低落时可以请假的消息后,顿时更加嫉妒。


    这嫉妒中,又夹杂着对寄养室里的萌宠们的渴望。


    “求求了,加我一个吧,我可以清理过期的狗饼干。”


    “招季语薇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招我!”


    “二十块钱一天的寄养费也太便宜了,我这边十八线的宠物店一天都得四十。”


    “萌死了萌死了,我准备好麻袋了,所有毛茸茸都是我的!”


    “好困啊,为什么热搜总要挑节假日最后一天晚上爆啊。”


    “擦!这是秋叶哪位大佬养的?四十万一只的光明女神蝶养了五只!”


    “猫猫给你,光明女神蝶给我一只!不开玩笑,我愿意出十块!”


    截止凌晨,舆情组组长的脸色越来越明媚。


    宋折凝和华映的团队再是厉害,在大势所趋面前,也不过是独角戏而已。


    秋叶娱乐的员工福利足够优渥,网民不在乎大咖们的资源分配,网民只在乎放假和待遇。


    秋叶并不是小公司,秋叶娱乐和华映在一个量级,不代表华映和秋叶集团在一个量级。


    云书公司两边都不敢收钱,闭着眼让双方公平博弈。


    在平台不参与的情况下,财力远超华映的秋叶,轻而易举地稳住了局势。


    舆情组长将最新的数据推给邱芜澜和邱泽安,“邱总,舆情控制住了。”


    邱泽安松了口气,面朝邱芜澜露出一丝笑容,“姐姐的方案果然奏效。”


    邱芜澜的表情未变,她没有多看那些数据,对舆情组长道,“轮班休息。接下来三天都会很忙,不要全都熬着。八点之前,全都按节假日计算加班费,今晚的夜宵可以报销。”


    “好的邱总!”舆情组长喜滋滋地走了,一离开总裁室就掏出手机滑看在营业的外卖店。


    回到副总裁办公室,邱芜澜对着邱泽安招手。


    邱泽安不明所以地低头。


    他靠近了邱芜澜,太阳穴一凉,触到了邱芜澜的指尖,低温令通宵的大脑顷刻清明一片。


    邱芜澜摘下了邱泽安的眼镜,拇指按上了他的眼尾,缓缓揉圈。


    “姐姐……”邱泽安撑在办公椅上,迷惘不解,又因邱芜澜的触碰而心悦欢喜。


    “傲上而悯下不是最优选,但至少能博取一个美名。”邱芜澜抚着他、注视着他,“比起媚上矜下,我还是更喜欢前者,泽安,你说呢?”


    邱泽安一怔。


    纤细的手指在揉散了邱泽安紧绷的脸色后收了回去。


    邱芜澜坐在凛冬的深夜里,对他轻语,“别对通宵加班的下属那么疾言厉色,再好的设备也经不住暴力使用。”


    她抽走邱泽安手里的手机,关掉上面的云书热搜页面,调出了外卖软件。


    手机重新回到了邱泽安手中,附带了一颗糖。


    “去吧,好好养护你的设备。”


    如承诺的那样,她手把手地带着他做这一切。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季尧趴在副总裁室的沙发上, 目送邱泽安离去。


    他的视线在邱泽安手中的手机和那颗糖上停留了片刻。


    那曾是他的待遇。


    及时救场的季语薇、被邱芜澜悉心教导的邱泽安,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季尧凝望着办公桌后的邱芜澜,原本, 她身边该是他的位置……


    他盯着邱芜澜的时间有些长了,不知何时, 邱芜澜注意到了他。


    高楼外的夜风凛冽躁动,邱芜澜看了眼时间, 零点十分,这场突如其来的网络盛宴渐渐平息,舆论看似倾向秋叶, 但九个半小时后的开盘, 才能看出这场仗是否真的胜利。


    邱芜澜双手交握, 一阵熟悉的躁逆涌上了心脉。


    宋折凝毕竟是双栖影后, 出道比季语薇早整整八年, 而宠物寄养室和秋叶的各种福利待遇都是已经营销过几轮的冷饭。


    热搜几个爆红, 这一连串的新闻势必会对公司产生影响, 正式出结果前,没有人有十足的把握。


    时间分秒流逝,过了零点, 整个世界都沉入休憩。


    四周愈发寂静, 噪音清空, 注意力愈发集中于身体反应。


    躁痒如同赤蛇,从足尖顺着脚踝向上攀绕, 邱芜澜瞌眸, 微凉的指尖抵着太阳穴重压,试图驱散诡异的幻影。


    “姐姐。”少年清朗干净的嗓音响起,邱芜澜涩然睁眸, 看见送到身前的水杯和药。


    她呼出一口浊气,呼吸滚烫,指尖却愈发冰凉。


    服了药,她靠在椅中,静静等待黎明到来。


    季尧没有走开,邱芜澜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


    “阿尧。”她开口唤他,“你怎么想。”


    季尧弯眸,“姐姐,我不懂这些。”


    邱芜澜胸口腷臆无比,药效还未起,那股躁意如爆裂的岩浆,几乎决堤。


    面对季尧时,邱芜澜的情绪总会出现过大的起伏。


    或许是因为,季尧不仅是季尧,也是她的一部分——她人生中唯一踟蹰无措的那一部分。


    “姐姐,别生气。”


    她什么也没说,表情都未动,可季尧立刻矮身,如羊羔饮乳那样跪坐在邱芜澜脚边,拉着她的手,仰视她,“姐姐处理得很完美。”


    邱芜澜半瞌眼睑,目光触及了季尧微卷的软发。


    凌晨时分,秋叶娱乐所处的CBD依旧川流不息,他身后的落地窗外灯光熠熠,远灯照应出他头发柔和的泽光。


    正如邱芜澜对季尧的评价,可爱而绝不天真。


    他是利用可爱束缚母兽的幼崽,即便当上偶像,也懒得动用自己的容貌,拍摄、录制永远是点到为止的敷衍,唯有面对邱芜澜时,他十分清楚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体让她心软。


    邱家人对血亲有着另类扭曲的偏执,季尧知道,自己的头发和邱夫人多么相似。


    他喜欢对着邱芜澜下跪,不止是为了表达臣服、满足邱芜澜的权欲,更也是为了让她看见自己的头发。


    “阿尧,告诉我——”


    不出所料的,他得到了邱芜澜的爱抚。


    纤细的五指插.入了季尧的发中,惝恍的呢喃从上方传来:“我没有喂饱她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知道宋折凝不够温驯,出于对邱承澜的尊重,邱芜澜没有动过她。


    依照宋折凝的性格,只要满足她的权欲,她不会舍得离开,一直以来,邱芜澜也是这样做的。


    难道是她给的还不够多么……


    季尧定定望着眼前鹿皮女靴。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实话的资格。


    半晌,他微滚喉结,低声道,“姐姐,宋折凝只是个戏子。”


    “继续。”药效渐起,那声音仿若来自九霄,隔着茫茫重云,愈发迷离飘忽。


    季尧没有继续,他沉默着、衡量着。头皮倏地一痛,掌控着他的五指骤然收紧,扯住了那些柔软无害的发丝。


    “姐姐对她…太好了,让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发根被拉扯着,他艰涩地道出后续,“如果不是华映内部混乱到了崩溃,那他们绝没有理由公然攻击秋叶。”


    发间的手指松弛了,痛感消失,恢复了最初的温柔。


    “可他们就是这样做了。”


    季尧双拳搁在膝上,指骨突出,关节用力泛白。


    他道,“这不是攻击,是挑衅。”


    话音既出,他的十指收得更紧,全身的肌肉骨骼都绷得僵硬。


    办公室落针可闻,空气沉寂如水银,无可呼吸。


    季尧一脚跨出了试探的边缘,他知道这绝不安全。


    可他有些无法忍受了。


    或许是因为今晚得到邱芜澜感谢的季语薇,或许是得到邱芜澜进一步教导的邱泽安,他们让他嫉妒不已;


    或许是日渐挤压他生存空间的韩尘霄让他惶恐不安;


    又或许是韩尘霄被叫“哥哥”后竟能再度复出、甚至成为邱芜澜恋人一事,让季尧觉得那座不可悖逆的巨山出现了裂缝……


    他屏着呼吸,狠心越过了那根红线,忐忑地等待结果降临。


    分不清是多久的死寂后,他头顶的手抽离了。


    季尧猛地仰头,对上了邱芜澜索然无味的脸。


    她面朝着落地窗、仿佛坐拥整片繁华的瑚城中心,可半张脸匿在阴影里,脸上全是乏味。


    “回去休息吧阿尧。”她说,“你明天还有工作。”


    季尧蓦地泄了气。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挡在了名为“邱承澜”的山前。


    “好的姐姐。”少年脸上浓密的鸦睫颤了颤,仿若落泪,他抬头,扬起乖巧的甜笑,“我先走了。”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邱芜澜抚上额角,药物阻断了多巴胺和5-羟色胺受体,世界变得灰白单调,一切都无聊无趣,所有情绪被湮没海底。


    在无边的麻木之中,她唯一感受到的是混乱无序和微不可察的一丝愧疚。


    她又一次迁怒了季尧,像是那天粗暴地往他口中灌酒。


    邱芜澜隐隐察觉到,季尧比她更加清醒。


    她尚未辨清自己的想法,那个刚过二十岁生日的少年却已然洞察了她内心深处的选择,所以出口前再三犹豫。


    可那真的是她内心深处的选择么。


    邱芜澜不确定。


    她一次次逼迫季尧,是否是想推卸责任、想让他替自己迈出那离经叛道的一步。


    邱家的基因、邱家的教育,令她无法自拔,于是怒不可遏地要求泥淖岸上的季尧——


    他站在岸上,他没有陷在泥淖里,她是如此宠爱他,他为什么就不能帮她一把?


    帮她什么?


    尚未决定。


    睁眸,邱芜澜看见手掌中残留的几缕发丝。


    和她一样的质地,只是长度不同。


    余光中有一抹淡淡的红色在蠕动,邱芜澜感到心惊——她应该心惊的,明明才服了药,她不可能看到幻觉!


    蠕动的红色很快消失,仿佛只是她眼花而已。


    药物如同濡湿的纸蒙住了她的口鼻,她只有“感到心惊”的逻辑推理,而没有“心惊”的情绪感受。


    邱芜澜额角渗出了冷汗。


    她怔怔望着手中的软发,区别于性.欲,有另一种陌生的情愫在麻木之中发酵、孕育。


    那个因她呼吸稍浅一些,便立即跪下的美丽少年,他是如此卑顺,全然臣服于自己脚下,将脆弱的后颈暴露在自己眼前。


    邱芜澜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骑上那匹拉塞。


    它是世界闻名的冠军,争强好斗,有着傲视群雄的能力。


    这样的马最终被圈养在她的庄园,再也无法驰骋赛场,只能垂着美丽油亮的马颈,供她散步般地驱驰。


    它本该愤怒,可日渐温顺——只对她一人温顺。


    抓着季尧头发的那一刻,她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抓拉塞的缰绳。


    一丝难以言述的兴奋从麻木中游出,在灰白的世界里海藻般摇曳。


    邱芜澜收拢五指,握紧了那几根被她拽下的软发。


    阻断药失效了。


    毫无疑问,她的病情在恶化,如癌细胞一般,正往未知的方向变异。


    敲门声打断了那黏稠的恐惧,邱芜澜猝然扭头,见简带着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邱总,风控想和您开个短会。”


    邱芜澜闭了闭眼,旋即起身。


    她身后夜色尚浓,无有天光。


    无需天光,盏盏不休的人造灯不论昼夜、不论春秋,每分每秒都在以高昂的费用换取改天换日的光明。


    她朝门外走去,行走之间,白欧泊袖扣折出明亮绚烂的变彩,一如窗外那些无色透明的灯在饱饮财富后,霍然间璨绮辉煌、不可逼视。


    ……


    九点,秋叶娱乐的上班时间,距离开盘还剩半个小时。


    重要岗位的精英骨干已在公司待了整夜,此时上班的都是些小角色,即便是这些小角色,也无一不来自各国顶尖名校。


    电梯间、楼梯道、大厅来往的秋叶员工们步履匆匆,所有人都盯着手机、谈论昨晚的热搜,他们谈论的内容,比吃瓜群众们要晦涩许多。


    有人分析着宋折凝团队离开前的蛛丝马迹;


    有人猜想这是宋折凝自杀式的一场炒作;


    有人认为这是公司为了回购股票故意作的一场秀;


    还有极小一部分、只在高管们之间流传的猜测——


    这是邱芜澜向邱承澜发起的一场反抗革命。


    朝朝天子杀旧臣,十年过去,邱芜澜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学生,她的翅膀足够硬,纵使脱离秋叶集团,也能带领秋叶娱乐蒸蒸日上。


    何况宋折凝太不懂得收敛,有时候她对邱芜澜的态度,连外人都看着心惊胆战,邱芜澜能忍她到现在已是不易。


    各种议论窃窃不休,节后第一天,整座秋叶娱乐大厦无人讨论假期生活,一股匆忙的紧迫感无形之中遮蔽其间。


    最后十分打卡的上班高峰期里,一辆银色的保姆车堂而皇之停在了大厦门口。


    作为娱乐公司,这种车子并不罕见。前台接待眼都不抬,忙着整理假日期间的来访电话、安排通知顺序。


    车门打开,轻盈的脚步笔直靠近,不带鞋跟,是平底单鞋的声音。


    意识到有人朝着接待台而来,两位接待才暂停手中的活儿,抽空抬头,露出职业微笑。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走来的是一名看不出年纪的女性。


    她戴着宽大的墨镜,露出的下半张脸白皙清透,一头法式卷发慵懒优雅地披在身后。


    “你好。”她说,“26楼,帮我刷下卡。”


    墨镜遮挡了她半张脸,但当她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两名接待立刻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季语薇女士吗?”


    女人巡视了一眼前台柜面,“需要登记么。”


    那嗓音如歌如弦,发声的方式和普通人截然不同。


    常有人把季语薇的声音比作天籁,天籁一词,在季语薇身上已然泛滥,然而,在亲耳听见她的声音时,跃于脑海的也依旧还是“天籁”二字。


    接待沉醉于那美妙的嗓音之中,经她提醒才骤然回神,仓促地翻开登记簿,“是的是的,麻烦登记一下。”


    来往秋叶娱乐的歌手多如砂砾,但唱歌好坏并不取决于音色,歌坛里的歌手大多如宋折凝一般,说话时和普通人无甚分别。


    季语薇的嗓音,在天后之中也是独一份的特殊。


    女人冲慌张的接待安抚性地笑了笑,她接过笔,在秋叶娱乐新一年登记表的首行,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季语薇


    “好的,季女士这边请。”前台引她去了电梯,刷卡后按下了26层。


    “稍等,”女人拦下她,“让我想想……健身房在哪一层?”


    接待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哪类健身房:“22。”


    纤细的指尖越过接待,点亮了22层的按键。


    电梯门合上,来访者自始至终没有摘下墨镜,也没有出示能够表明身份的证明。


    可接待毫无怀疑。


    那个嗓音便是独一无二的身份证明,整个娱乐圈,再没有人说话能如此优美动听。


    不需要歌唱,她的足迹已然是一串妙不可言的音符,随她而行,闻之沉溺。


    清悠的提示音中,电梯门徐徐打开。


    22层,这里是秋叶娱乐高管们的专属休闲厅,健身房位于走廊西侧。


    刚刚上班,距离开盘还有半个小时,所有高层都在屏幕前煎熬,这里寂静空荡,没人有心情娱乐运动。


    季语薇迈步走着,平底单鞋踏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她穿过一排排健身器材,在最深处的蝴蝶机上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机械转动的声响彻底掩盖了季语薇的足音,她伫立原地。


    深色的蝴蝶机上坐着和她同龄的女性,恒温的健身房中,邱芜澜脱去外衣,只留黑色的运动背心。


    交叉式的背心露出脊背,随着拉握蝴蝶机的动作,她背部肌线流畅地起伏着,两块肩胛间挤压出深邃的美人沟。


    朝阳从远方斜来,薄薄一层暖调涂在女人身上,与晶莹的涔汗共同为那完美的躯体覆上了瑰丽色彩。


    轻浅的喘息落入季语薇耳中,她摘下墨镜,朝蝴蝶机无声逼近。


    最后一组结束,女人松开握把的瞬间,季语薇抬手,自后方蒙住了她的双眼。


    “猜猜——”她俯身凑在邱芜澜耳畔,轻笑着呵气,“猜猜看,芜澜,我会为你带来多少流量、市值和荣誉?”


    回应她的是抑制不住的喘息。


    邱芜澜在凌晨服下的药,药效越来越弱,她会议结束后来到了这里,用两小时高强度的无氧压制蠢蠢欲动的躁意。


    皮肤接触的瞬间,季语薇的手掌被汗水濡湿,她毫不在意地贴紧了邱芜澜后背。掌心下的眼睫颤了颤,扫来轻微痒意。


    她趴在邱芜澜颈窝,嗌嗌地轻笑出声,那笑像是流经雨花石的清泉,叮咚玉润,揉弦般醉人。


    她自后圈着邱芜澜,双臂蒙着她的眼睛,抬头望向窗外冉冉升起的瑚城。


    正对着这面窗户的,是CBD标志之一的3D裸眼大屏。


    作为秋叶娱乐的台柱,每隔三小时,屏幕上面便会投放一则宋折凝的广告。


    当季语薇蒙上邱芜澜眼睛时,正好播放了宋折凝的广告。


    一身纯黑女士西装的宋折凝在3D裸眼的效果下踏出了荧幕。


    她踩着漆皮恨天高,迈着冷傲霸气的台步,凌厉地朝健身房方位走来,睥睨着脚下车水马龙,唇上涂着代言的口红。


    “真美……”季语薇喟叹,“怎么会有人舍得离开这样的美景。”


    迎着旭日,她收紧手臂,像是咬合的齿轮,将湿汗淋漓、气喘微微的邱芜澜紧紧锁在怀里。


    季语薇在邱芜澜身后,与傲视金融中心的宋折凝隔着一面单向玻璃对视。


    玻璃倒映出室内的情形,两具姣好身影紧密贴合着。


    被蒙住眼耳的邱芜澜,好似怀中玩偶,任由主人把玩;


    自后拥着她的季语薇,她抵在邱芜澜发顶的头颅亦化作奢丽的皇冠,贴覆邱芜澜后背的身体成为了华美的披袍。


    这两具身体,分不清谁是谁的配饰。


    九点半,凛冬的太阳升至高空。


    十五秒的广告时间一过,立于CBD中心上空的宋折凝消散在了光尘中,繁忙的巨型荧屏紧接着投出了下一则广告,来不及一点空档缝隙。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过去】 ……


    十五岁之前, 邱芜澜没有去过学校,她和哥哥邱承澜早年一样,都在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学习。


    高中之前的社交难以发展为有效人脉, 既然如此,学校就毫无意义。


    直到中考的前一个月, 邱芜澜才进入自己挂名的初中,了解中考内容。


    那一个月里, 邱芜澜认识了她的同桌,季语薇。


    她并不在乎这个嗓音特别的同学,只想尽快应付完中考, 减少时间浪费。


    但季语薇对邱芜澜很感兴趣。


    同桌第三周的晚自习, 一支手机越过了界限, 摆到了邱芜澜面前。


    “你看, ”邱芜澜人生的第一位同桌侧着身, 笑吟吟地对她道, “大家都在说, 你一来就抢了我的风头,我现在可讨厌你了。”


    邱芜澜扫过那简陋的校园论坛,标题是加粗的几个大字——


    《绿茶对白莲, 爆料季语薇邱芜澜撕逼大战》


    邱芜澜眼中出现了短暂的困惑, 并非是困惑为什么自己才来三周就有人捏造这样的帖子, 她困惑的是自己的社会认知出现了偏差。


    这是一所一流的中学,邱芜澜将这里的学生分为两类, 一类是拼命读书的好学生, 一类是出身富豪的有钱子弟。


    濒临大考,前者不应该把精力花费在一个没有交集的新生八卦上;


    至于后者——他们没有理由和她交恶。


    这个帖子完全不符合邱芜澜对学生的行为分析结果,她因此产生了自我怀疑。


    “很过分, 是不是?”


    所有人都在埋头书写的自习室里安静无比,季语薇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们报复回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极轻,吐字只有气音。


    邱芜澜盯着季语薇,像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旁边坐着人”。


    她不置可否,季语薇便算她没有拒绝。


    少女勾起了一弯狡黠,她在同龄人全力冲刺中考的自习室里,倾身吻上了另一个少女的侧颊。


    这画面被手机记录了下来。


    她当着邱芜澜的面,将照片发进了论坛。


    脸颊上残留着一点湿软的触感,邱芜澜被很多女性亲吻过,也遵照礼节亲吻过相当数量的女性,可这个吻似乎包含了非比寻常的意味。


    它像是一个标记,是猎人用来锁定、追踪猎物的印记;更让邱芜澜意识到了,自己的同桌个性鲜明。


    第二天开始,季语薇和邱芜澜同进同出。


    她以“打脸、复仇”这一正当理由,和邱芜澜一起吃饭、一起学习,连厕所也一起去。


    每当邱芜澜表露拒绝时,她便像是猫咪的尾巴,轻轻娆娆地勾蹭人腿。


    摇晃的狗尾会让人联想到下贱谄媚,但妖娆晃动的猫尾,则让人受宠若惊。


    她天真、娇媚、清甜如甘露,理所当然地牵动着校园里的诸多暗流。


    “芜澜,我开始真的喜欢你了。”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她站在考场外问她,“你打算报什么高中?”


    邱芜澜沉默片刻,似乎在思忖着些什么。


    片刻,她有了决断,告诉季语薇:“我会去瑞思安国际。”


    她说话时目光紧紧覆在季语薇身上,第一时间观察到少女眼角、唇角微微上拉,垂在身侧的左手拇指颤动了一下。


    她在压抑得意。


    得意自己猜中了邱芜澜报考的高中。


    邱芜澜转身上了来接她的车,隔着车窗对季语薇颔首致意。


    她道,“再见。”


    少女偏头而笑,暮春的阳光一般明媚。


    “再见,芜澜。”


    九月开学,邱芜澜果然再次见到了季语薇。


    她们不再是同一个班级,国际学校的学费向来居高不下,瑞思安作为名门中的名门,费用更是高得令人发指。


    季语薇作为音乐特长生中的第一名,免去了所有教学住宿费用,得到了丰厚补贴。


    音乐生所在的特长生校区和普通文化生隔了一段林荫路。


    季语薇和邱芜澜在不同的校区,来自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性格,可进入这所学校起,便只有一个目的——收割交际网络。


    邱芜澜组建起了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她听到了许多关于季语薇的传言。


    大部分是好的,因为她的确无可挑剔;


    也有小部分阴影在角落滋生,一如中考前那张荒诞的帖子。


    进入高中不久,季语薇便签约了天美,而邱芜澜也忙着跟随父亲、哥哥打通自己的道路。


    她们的交际寥寥无几,直到一场意外打破了这岌岌可危的平静。


    邱芜澜十六岁的生日会上,天美公司为季语薇争取到了钢琴演奏的名额。


    这是季语薇第一次踏入金融帝国,迈入另一个世界;


    对生日会的主角邱芜澜来说,这同样是倍感压力的一天。


    过了十六岁,她不再是邱岸山的“小女儿”,不再是邱家的“小公主”。


    顷刻之间身份置换,从前讨好她的大人们成了她需要仔细维护、小心对待的资源。她要时刻揣摩他们、警惕他们、戒备他们、蚕食他们,稍有不留神,就会被撕成碎片。


    高中之后的她们,在某一层面上都饱受压力。


    这些压力成了季语薇弹琴时发抖的十指,也化为汩汩逼疯邱芜澜的躁痒。


    她没能撑到宴会结束,在水晶灯下切完蛋糕,匆匆逃进了酒店卫生间。


    惶恐、慌张和急切混为汹涌的激流,邱芜澜咬牙对抗着,急于回到光明的会场。


    混乱之中,她隐隐听见门外的脚步,稳健的、沉缓的脚步,来自雄性。


    服务这场宴会的侍者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级应侍,他们有着端正的五官、良好的身材和周到的礼仪。


    机械、重复的刺激不仅没能化解矛盾,反而隔靴搔痒般地将问题堆积。


    邱芜澜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她急需一个突破点冲走层层躁意。


    理智脆弱地拦着她,她绝不想哪天爆出自己在生日会厕所里的丑闻。这件事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


    可身体叫嚣着空虚。


    自我触碰时,大脑神经已预知到了最终结果,确信并无危险性,所产生的感受反应大幅降低。


    邱芜澜需要不可预测的触碰,需要神经受体从未感受过的刺激。


    季语薇在这时候撞了进来。


    轻盈的、无害的脚步,像是猫尾扫过小腿肚,突如其来的轻触让大脑联想到了有毒的毛虫、联想到蛇、联想到了无数未知的隐患,全身的感官由此爆发,敏感度提升至极,被悉数调动起来对抗风险灾害。


    邱芜澜泄露了一丝呜咽。


    她立即咬住了下唇,可隔间外还是响起了熟悉的女音:“芜澜?”


    察觉到了异动,那轻柔摇摆的猫尾警觉地停滞半空。


    “芜澜,是你么?”她再度询问,语气已偏向了肯定。


    邱芜澜用力闭眼。


    宛如两年前的那个盛夏,她在沉吟良久后,告诉了季语薇自己的报考志愿。


    而今,在又一次无言的权衡后,她颤巍巍地拧开了门锁,一把抓住了那到处游荡的猫尾。


    逼仄的空间里,两具年轻温热的身体紧密相连。


    季语薇瞳孔收缩,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感受到抗拒的邱芜澜抬眸,微红的美眸潋滟潮湿,她紧紧勒住了季语薇的后脑和腰肢。


    唇瓣相贴,她停留于表面,不知是因为找寻不到这味新药的使用说明,还是因为理智的阻拦,让她不愿进一步自我堕落。


    噗通、噗通……


    她感受到了对面异常强烈的心跳,这绝非悸动,而是恐惧。


    邱芜澜深吸一口凉气,猛地推开了她。


    砰的轻响,季语薇撞到了隔间的墙上,她惊慌地巡视四周地面。


    邱芜澜迷离而冷厉地睨着她的反应。


    她在找粉末和针筒。


    搜寻未果,少女抵着墙板,怯怯抬眸,试探开口,“芜澜,你怎么了?”


    邱芜澜极度后悔方才的冲动。


    她没有回答,疲躁地撸下手链塞进季语薇的口袋,“出去。”


    季语薇从未触碰过如此数量的钻石,那手链在她口袋里坠出了沉甸甸的一小团。


    在这令人心安的重量支持下,她撑着背后的墙板,慢慢直起了身体,犹疑地审视面前的邱芜澜。


    少女清雅的脸上晕开了潮红,她斜倚着墙板,不断吞咽唾液,眉眼间萦绕着病态的妩媚。


    “芜澜,你是醉了么?”季语薇小心翼翼地靠近,将邱芜澜脸上的潮红认作酡红。


    邱芜澜闭着眼,费尽全力压抑滚滚情潮。她无暇言语,拧开门锁将季语薇向外扯去,用动作表明自己的态度——


    滚。


    邱芜澜并不是欲擒故纵,她没有留力,从小训练的力量足以将普通女生扯摔于地。季语薇被拽地踉跄两步,半身扑出了隔间,她对抗不了邱芜澜的力量,但强悍的核心力量和高超的平衡感让她立即稳住了身体。


    她骤然旋身,裙摆绽转,像是绕树而旋的飞鸟,猛地回拥住邱芜澜,偏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一次,有黏腻的水声溢出。


    她们交汇相融,区别于男性身体的高体脂率,她们足够柔软,如缓缓流动的淡奶油一般填补了双方之间所有缝隙。


    在绵长的间隙里,季语薇拨开粘在邱芜澜眼前的发丝。


    她笑着,双眸澄亮,贴着邱芜澜的嘴唇呢喃:“为什么吻我?”


    邱芜澜低喘着,因为这恶心的疾病,她从未和别人如此亲近。


    细腻的皮肤、温热的呼吸激出了更深一层的欲念,她扶着季语薇的腰,目光垂落在少女纤长的脖颈上。


    “因为你想要我。”她说。


    季语薇茫然地发出鼻音,“嗯?”


    她以为这是一场天降之喜,邱家公主原来喜欢女人、默默暗恋着她,酩酊烂醉后终于按捺不住心迹。


    季语薇不爱女人,但她可以爱公主。


    邱芜澜微烫的呵气喷洒在她耳畔、颈窝,她说:


    “两年前,你和男同学抱怨我私下欺负你,不是么。”


    季语薇骤然从美梦中惊醒。


    “别怕。”轮到邱芜澜拨开她肩上的落发。


    她拉开她礼服的背链,流畅的拉链声落在季语薇耳中,恍如剥皮的开脊声,令她全身血液僵冷滞塞。


    “那个男生……姓什么来着,”拉练拉到底,和邱芜澜的指尖一起停留在季语薇的尾椎上,“你和他说,我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扔了你的作业、剪碎你的舞蹈鞋,还买通了校外的小混混找你麻烦。”


    “芜澜我…”哂笑擦过季语薇的耳尖,这是她认识邱芜澜以来第一次看见她笑,笑得她血色褪尽、如坠冰窟。


    “你让他别为你担心,故作骄傲地称自己也不是好惹的。跑步的时候,你故意把我往外圈挤;趁我不在,把我的湿巾用吹风机吹干了。”邱芜澜叹息,“这不公平语薇——这场绿茶和白莲花的撕逼战里,我是不是显得过于强势了?”


    季语薇绷紧了下颚,晦涩地望着邱芜澜:“你,都知道。”


    天生如歌的语调,从来没有这么生涩过。


    “喜欢你的男生有很多,可你只选择了他,因为他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知道投稿、发帖不能用自己的设备,特地去了不查证件的黑网吧。”


    “知道网吧门口有监控,所以投稿时没有引用任何‘客观事件’,全部使用了主观的猜测。”


    她选择的对象具备一定法律常识,他知道描写“邱芜澜惹人讨厌”的具体事件,很容易发展为“编造、扭曲事实”、触犯法律。


    法律的规则下,他不能阐述具体事件,只能写下“我觉得新来的女生很作”、“有点仗势欺人”这种似是而非的个人想法。


    但这样不轻不痒的抱怨,顶多得到几句吐糟,学生们忙于考试,邱芜澜又刚来不久,没有多少人认识她,远不够引发讨论。


    季语薇那几句故作乐观的“反抗”,绝非为了在男生面前塑造一个坚强可爱的形象,而是为了让他产生联想。


    “我觉得新来的女生很作”、“有点仗势欺人”不够吸睛,可如果引入一个本身极具争议的热点人物,在后面加上:“季语薇也讨厌她”、“我看见体育课上,季语薇故意撞她”。


    轰——爆点瞬间点燃。


    “你诱导了他,俏皮地自黑,为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方案——绿茶和白莲花的撕逼大战。”


    顺着男生的匿名投稿,校园论坛顿时掀起热浪。


    邱芜澜是谁?季语薇为什么讨厌她?她们是否认识?从前发生了什么?现在闹到什么地步了?是谁投的稿?投稿人和她们是什么关系?故事里是否存在被三个女人求而不得的男人?


    网络评论的人数和字数越多,事件便越发充满戾气,最终呈现的结果便是季语薇拿给邱芜澜看的那一界面。


    “所以……你全都知道,”少女眼睫轻颤,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我当猴戏看。”


    “公敌效应是迅速拉近关系的好技巧。”那只手摘掉了奢贵的钻链,形状、姿态却不减半分美丽,她穿过季语薇的柔发,摩挲着她后颈的皮肤,直直地盯着她,“你想要我。为什么?”


    学校里不乏豪门世家的子弟,季语薇的追求者中亦有几个邱芜澜认识的人。


    季语薇策划这起网暴时,她们才见面不过三周,基本没有过交流。


    比起她,季语薇应该有更容易的选择。


    邱芜澜想知道季语薇锁定她的理由。


    一切都被剖开,季语薇瞌眸叹气,认了命般。


    “因为,你是最特别的那个。”她说。


    邱家是最顶级的家族之一。


    上天把无与伦比的钻石送到了季语薇身边,她怎能无动于衷。


    “起初是这样,后来大约是虚荣。”她提唇,哭似地笑道,“芜澜,现在的你好多了。两年前,纵使你尽可能地表现友善、谦虚,可你的眼神好像所有人都不过是件商品。


    “你高高在上地评判我们、估量我们,那真是不可一世的傲慢。”


    捅破窗纸后她再无顾忌,玩笑似地提肩:“该怎么形容——嗯,资本家的眼神?”


    邱芜澜无从否认,季语薇说的是事实。


    年轻时的她,确实是青涩、冷硬的。


    “那天晚自习,我靠近你后,你就像是突然发现娃娃会说话的小女孩一样,有点困惑,有点惊奇。”


    季语薇抚上胸口,兀自低语,“因为我会说话,所以你不再随意地归置我,不会厌烦了就把我锁进柜子里、破旧了就扔进垃圾桶。多么稀奇,你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娃娃,所以好奇我、爱惜我,去哪里都要带上我。”


    邱芜澜于是告诉了季语薇自己的高中志愿,那所高中对普通的孩子而言是难以触及的领域,学费、成绩,两者门槛都高如悬月。


    她想知道季语薇的能力会激发到哪一步。


    季语薇解决了前者,却败在了后方,她的文化分数没能考入瑞思安,只能走艺术特长。


    这意味着,即便和邱芜澜在同一所学校,她们之间也无法产生太多交集。


    课程和出道的压力令季语薇分身乏术,瑞思安的学生、尤其是艺术校区的学生每一个都出身不凡。


    进入社会,季语薇认清了现实,她切切实实地明白了邱姓的份量。


    学业和工作已经压得季语薇喘不过气,和遥不可及的邱芜澜相比,身边那些唾手可得的少爷千金,或许才是明智的选择。


    “你颓于半路。”邱芜澜迈出了半步,她身下的裙摆微晃,小腿隔着华贵的面料顶.入了季语薇双腿之间,两条如梦似幻的礼裙化为榫卯结构,“既然如此,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她分明已经放弃,却又出现在了她的生日宴会上,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尾随她进入了卫生间。


    季语薇没有再回答,疲惫地笑叹,向后靠去,“有什么意义?无所谓了,是我天真无知,试图在你面前玩弄这些小把戏。”


    她认定隔间里发生的是一场羞辱。


    邱芜澜知道一切,今晚过后,她的人生将毁于不自量力的自作聪明。


    邱芜澜定定凝视了一会儿季语薇的脸,手掌下的脖颈修长脆弱,不止是乐器和歌唱,季语薇同样擅长芭蕾和古典舞。


    隔间安静了下来,她们不再说话,只有邱芜澜略重的呼吸与天鹅濒死时的心跳。


    良久,邱芜澜反手解下自己的项链。


    华光流彩的钻石,和手链配套,比手链更加沉重。


    她环过季语薇的肩,将这穷奢极欲的链条套去她的脖子上,动作几近温柔,钻石残留邱芜澜的温度。


    季语薇愣怔着,不明白这一举动的含义。


    邱芜澜的手停在闭合的锁扣处,勾揽着少女的脖颈。


    “的确是小把戏,可却是有趣的小把戏。”她抵着季语薇的额,发丝垂落,有几根蛛丝般粘在了季语薇脸上,将邱芜澜的吐息拢在季语薇面前。


    “没人会不喜欢目标清晰、执行力强大的女孩。”她碾磨轻蹭着季语薇的额,“是我不好,语薇,这两年…我太累了,有太多事要做,对你缺乏关心,没有及时给予你该有的奖励,让你失去了向上的动力。”


    季语薇睁眸,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


    噗通、噗通……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悸动。


    邱芜澜是特别的,她简直是所有欲望的集合体,让季语薇痴醉着迷。


    她双眸红肿、呼吸燥热,像是被邱芜澜传染了一般,颤抖地抱住了她的腰,偏头与她接吻。


    她们之间是独一无二的高定礼服,是冰冷华丽的钻石,是出自名师之手的妆造,充溢着财富的芬芳。


    狭小的隔间阻塞了空气流通,那专属定制的高级兰草香袭向季语薇,侵入她每一寸皮肤血肉。


    学业和工作的压力依然在,且越来越重。


    晚自习后无人的钢琴室大门反锁,如藻的长发铺在后顶盖上,光亮、丰满的钢琴漆膜反出朦胧的月光,这是整个瑞思安最贵的三角钢琴,季语薇的琴。


    她坐在罗马腿柱的实木琴凳上,面朝后顶盖,埋首于躺在顶盖上的邱芜澜校裙之下。


    腥甜的兰草和新琴淡淡的木香交织出醉生梦死的狂想曲。


    几个震颤,谱架上的乐章散落一地。


    月光涂亮谱上的音符,多频次的强节拍后是D.S.反复记号,一遍又一遍,迟迟不见休止符出现。


    那些季语薇不感兴趣的广告、综艺、影视渐渐消失在了她面前,这些时间被用在了灯火辉煌的名利场上。


    无数高级酒店、私人庄园的卫生间里,季语薇褪去华丽的衣裙,只要邱芜澜需要,她便无一不从。


    季语薇并不觉得耻辱,她脱下的每一件衣服,都会变成另一件更贵、更好的新衣。


    高三开始,她得以出入邱家本宅。


    比演播室还要大的衣帽间里挂满了闪闪发光的衣饰。


    她站在镜子前,一件件试穿。


    女佣跪在她身前为她试鞋,专业的设计师为她搭配从头到脚的首饰。


    她将如瀑的直发烫得慵懒蓬松,长度与卷曲度无限接近邱芜澜。


    她戴上了邱芜澜的耳坠,穿上了邱芜澜的衣服,沉醉在无孔不入的兰草香气之中。


    这间邱芜澜鲜少光临的衣帽间,成了季语薇的天鹅湖。


    “芜澜,漂亮么?”她转过身,展现姣好的身体,舞步后撤,对沙发凳上的邱芜澜轻拉裙摆、款款屈膝。


    邱芜澜放下手中的平板,将密集冗长的数据倒扣在软凳上。


    “漂亮极了。”她发自内心地赞叹,停顿半息,“可我总觉得,你还值得更好。”


    季语薇朝她走来,每一步都踩在越堆越高的奖杯、桂冠上。


    她林鸟回巢般扑向了邱芜澜,搭着她的肩膀,仰着脸献上甜腻的深吻。


    在名贵的首饰、衣帽环绕下,那张脸晕满熟悉的红潮。


    邱芜澜厌恶着、抗拒着遗传而来的恶病;


    健康的季语薇却痴迷上瘾、乐此不疲。


    “我爱你,芜澜。”她躺在一室琳琅的地毯上,长发如藻铺开,分不清谁是谁的一部分。


    在无数宝物的见证下,她迷醉地抚上邱芜澜的侧颊,声音如歌优雅,“芜澜…我的芜澜,我永远爱你……”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过去】 ……


    季语薇是邱芜澜第一个大获全胜的项目, 在她之前,曾有个半成品,季尧。


    季尧比邱芜澜想象得还要完美。


    她不觉得自己两个弟弟蠢笨, 只是和季尧相比,他们的确逊色一筹。


    为协调三个男孩间的矛盾, 邱芜澜为他们设下了赌约。


    两个月,十七门课程, 如果邱泽安邱泽然的分数保持在季尧之上,邱芜澜便做主将他送走;


    相反,如果季尧有任何一门课程超过了他们, 就可以向邱芜澜提一个要求——即便是要将邱泽安、邱泽然驱逐。


    季尧不仅比邱泽安邱泽然要小, 他此前所接受的教育也相当简陋。


    家长不在乎学习成绩、只跟着公办小学上课的六岁男童, 理论上刚刚识字。


    事实上, 在摸底测试后, 老师们发现, 季尧的水平也正是如此。


    他的记忆力相当惊人, 但两个月的时间委实太短,并不足以发生奇迹。


    第三天的家庭教育课上,季尧询问老师:“老师, 我能知道哥哥们分数最低的科目么?”


    他长得实在可爱, 说话时带着软软的稚音, 看惯了或早熟或跋扈的小姐少爷们,中年女家教不由得对这个男孩心生怜爱。


    “泽然少爷有极高的运动天赋, 泽安少爷很擅长理科方面的课程。”女老师小声对季尧透露, “他们从小学习乐理、艺术,今年年初也已开始接受全英文教学,只在文学上稍有欠缺。”


    “老师, ”季尧期待地问她,“我能不能只学一门课。”


    “你想专攻语文吗?”


    季尧抽出两本书来,“我学西方哲学。”


    邱泽安邱泽然薄弱的文学,同样也是季尧薄弱的项目。


    季葶从不给他买课外书,他的文学功底、词汇量远不如邱泽安邱泽然。


    语文需要创作,外语很难追赶,政治涉及时事,他获取信息的速度、渠道远低于邱泽安邱泽然。


    做过了摸底考的卷子后,季尧发现,他们的文科试卷里,哲学只考背诵。


    对上家教惊讶的眼神,季尧低头,小手扣着书页边角。


    “老师,能不能…能不能替我保密……”他极小声、极小声地哀求,“我不能回外婆家。外婆说我是个没爹的杂种,我要是回去了,会给她丢脸的。”


    他像是一小块濡湿的海绵,有着同龄孩子的女人一下子心软了。


    “好吧,老师会替你保密。”女家教地怜惜摸了摸他的头。


    那团濡湿的小海绵一下子灿烂起来,他抱住了女家教,埋在她小腹前,“老师,你真好。阿尧好喜欢你。”


    “好,”女老师乐不可支道,“老师也喜欢你。”


    课程结束,家教找到了邱芜澜。


    “季尧说,他只想学西方哲学。”


    邱芜澜完成了手中的插花,等待老师评分的途中,睨向了一旁双手交握于身前的家教。


    收回目光,她了然道,“他让您保密了么?”


    “是的是的,他请我不要说出去。”家教的双手握得更紧,压低了嗓音,“我没有告诉两位少爷,但觉得还是应该和您说一声。”


    “非常好,”插花老师微笑着,帮邱芜澜调了下蕙的角度,“上轻下重,上散下聚。这个单元您已经掌握了。”


    邱芜澜倾身颔首,向她致谢。


    窗边立着的简提醒,“小姐,接下来是法学。”


    邱芜澜从蒲团上起身,留下完成的花艺。


    “老师辛苦了,”她从满脸期待的家教身边经过,“我的作品,送给您。”


    她和简离开了花室,家教愣了下,对着那一瓶花干瞪眼。


    这有什么用?


    花艺老师意味深长地乜她,“底下那玉壶春瓶,五万八。”


    “哦、啊啊哈哈哈哈……”女老师掩着嘴干笑起来,将瓶端起,左右打量了一番,“别说,小姐插的是好看啊,连我们这种外行都觉得漂亮。”


    她当然怜爱那个可怜的小男孩,看见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得为了儿子更努力赚钱才行。


    两个月之后,季尧呈上了十六份不及格的成绩单,以及一份满分的西方哲学卷。


    “这、这不可能!”邱泽然挥开桌上的试卷,红着眼瞪向季尧,“你耍诈!”


    季尧惶恐无措地后退了两步。


    邱泽然无法接受地大喊:“只是一门课而已,我有十六门比你高!你只会投机取巧!和你妈妈一样奸诈!”


    “邱泽然。” 邱芜澜凌厉地打断他,一字一句道,“投机取巧——够你学上一辈子。”


    最初的资本,都是建立在投机取巧之上。


    这是他们立足的根本。


    邱芜澜回身,搂住了瘦小的季尧。


    “做得很好。”她语气轻柔,目含微笑,“说说看,你的愿望。”


    季尧像是被吓到了,视线越过邱芜澜,犹豫迟疑地看了眼浑身发抖的邱泽然。


    邱泽然嘴唇颤动着,几次张合都没能完整地发出“姐姐”,这一词在他口中破碎。


    他才是她的弟弟!


    亲弟弟被别人羞辱了,她不但不护着他,还和颜悦色地夸赞敌人!


    一直沉默的邱泽安忍不住开口,“姐姐,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野种驱逐亲弟弟吗?”


    邱芜澜余光瞥向他,“野种?一个在短短两月之内,就超过你们的野种。”


    邱泽安一时哑口无言。


    他们依赖邱芜澜,绝非敬老爱幼,而是出于尊敬。


    家族内部是紧密的,也是更迭的,打败头狼的小狼,亦能让它的父母俯首称臣。


    现在,姐姐的注视悉数给了季尧。


    季尧看向皮肤充血的邱泽然,这高不可攀的贵族少爷,正紧紧盯着他,外强中干地求他。


    上一刻,他还是邱泽安邱泽然口中的小三的孩子,任何一个女佣都能对他冷眼嘲讽;


    这一刻,只要他开口,就能将邱家真正的两位少爷赶出庄园。


    在诸多视线中,季尧扯了扯邱芜澜的衣袖,踮起脚同她耳语:“姐姐,我想好了:我可以有一个能学习的、单独的房间吗……”


    室内的几位女佣脸色稍缓,旋即又露出轻蔑与讥笑。


    邱芜澜道,“这不算愿望,我会给你安排,你还有别的想要的么?”


    季尧犹豫了下,他像是觉得这个愿望已经过分了,酝酿许久才开口,道,“我还想要……一、一万块钱。”


    “为什么?”


    “钱很有用,我以后会用得到。”季尧说。


    邱芜澜对简道,“拿一万现金过来。”


    简用信封装了一万块,邱芜澜把信封交给季尧,在季尧仰头感谢时,她抚着男孩的脸颊,低头于额心落下一吻。


    像是头狼嗅闻过新生的小狼。


    她什么也没说,无声地吻完后,吩咐管家,“准备新的房间,新的老师。”


    季尧捏着信封,在邱芜澜离开后,转身对上哧哧喘气的邱泽然,以及眼神晦涩的邱泽安。


    这天晚上,庄园里有些吵闹。


    季尧从新房间里拉开一条门缝,看见在走廊上来回匆忙的女仆,听见几句短促的疾语:


    “好点儿了吗?”


    “还在吐。”


    “医生开了药,说问题不大。”


    “是谁给少爷拿了那么多饼干!”


    季尧有些疑惑,但没有往下探查的想法。


    不需要刻意探查,自从那天之后,这种情况时不时便会出现,不到一年,他更是亲自撞见了在厕所呕吐的邱泽然。


    从佣人们隐晦的交谈中,季尧了解到了“异食癖”这一概念。


    一旦陷入焦虑情绪之中,邱泽安邱泽然就会控制不住吃糖果和饼干。


    哥哥邱泽安控制不住的嚼糖,弟弟邱泽然相反,会不经咀嚼地吞下整块乃至多块饼干。


    在异食癖的病例中,他们不算严重,至少吃的都是食物;但兄弟俩得的不仅仅异食癖,而是异食-暴食复合型。


    不到九岁的男童,哪怕吃到身怀六甲的程度,也停止不住。


    年幼的季尧不能理解心理疾病,他只觉得这是一种拙劣的戏码。


    当邱芜澜来到他房间、检查他的学习情况时,就会有女佣匆匆敲门,告诉邱芜澜,“少爷犯病了。”


    这时候邱芜澜会立刻去到弟弟身边,一反常态地拥抱他们,温柔地哄他们放下食物。


    这幅场景熟悉而陌生。


    季尧很小的时候也曾对季葶说,他想见她、头很痛。


    季葶带他去了镇上的诊所,医生给季尧做了全身检查,最后告诉季葶,别太娇惯孩子,不然孩子就会通过装病博取关注。


    那之后,每次季尧感到头痛时,季葶都会狠狠拧他胳膊、腰上的肉,口中咒骂道,“头痛、头痛,现在还痛吗!天天装病,烦不烦啊!”


    季尧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季葶会因为他头痛而如此气愤,如今看着从他身边离去,拥抱邱泽安、邱泽然的邱芜澜,他恍然大悟:


    拙劣而刻意的装病,果然让人憎恶。


    他认定邱泽安、邱泽然是为了博取邱芜澜的注意而故意装病;


    就像季葶认定,季尧是为了博取她的注意才故意说头痛。


    季尧生出了羡慕,但没有照搬照抄这种方法,即使当邱芜澜离开他时,他真的感受到了疼痛,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这份痛感越来越剧烈。


    说不清是痛感本身加剧了,还是他的感官变得敏感了。


    疼痛之中,季尧渐渐发现自己的听觉、视觉比平常更加敏锐,他可以听见庄园外的鸟鸣、看见黑夜里的蜘蛛。


    季葶的厌恶历历在目,他不确定邱芜澜会不会相信自己,尽管她表现得一视同仁,让他有和邱泽安、邱泽然一样的待遇,对他的关心有时候甚至超过了邱泽安、邱泽然,可越是长大,季尧就越是清楚自己定位——


    他不过是邱芜澜投入沙丁鱼中的鲶鱼,用来激励沙丁鱼、提高他们的警惕和活性。


    一个是工具,一个是亲弟弟,季尧没有邱泽安、邱泽然的底气。


    正如当年,即便邱芜澜让他大胆说出心愿、诱导他驱逐邱泽安邱泽然,季尧也没有照说。


    那时候他还小,无法思考太多,是敏锐的本能保护了他,让他没有说出错误的答案。


    比起通过示弱来博取关注,季尧还是选择更保守更稳妥的方法:通过展现价值,赢得邱芜澜的欢心。


    季尧成功了。


    五年时间,十七门课程,从机械背诵的哲学、律法;到逻辑推理的数学理科、耗费体能的运动;最后是升华情感的文学、需要从小熏陶的艺术。


    他像是在马拉松上跨栏,一门、两门、三门,不断超越着邱泽安、邱泽然。


    他的成绩和与邱芜澜相处的时间成正比,最终超过了邱芜澜的亲弟弟。


    那一天,他听见管家对邱芜澜说,“小姐,您在那个孩子身上花费了太多精力,他毕竟不是您的亲弟弟。”


    “是么。”邱芜澜不以为意,“但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位少爷也需要您的陪伴。”


    “你也知道他们的病……我不想给他们太多压力,把季尧培养出色,也是为了分走他们肩上的担子。”


    季尧勾唇,悄无声息地后退。


    他不再是刚进邱家的小可怜。优越的能力,让他得以在这座沉闷的庄园里立住脚跟。


    佣人不再轻视他,管事们不再疏离他,就连邱泽安邱泽然都不再赤.裸裸地对他拳脚相向。


    邱芜澜在日复一日对抗遗传性精神病的过程中,在弟弟们躲在她臂弯里呕吐、哭泣的岁月里,再不能狠下心。


    她自己深受其害,便见不得弟弟们受苦。


    况且,培养精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高中后的邱芜澜压力剧增,一方面,她需要不断完成高难度的课程,另一方面,她开始走向社会,独自面对残酷的成人世界;与此同时,她的病情不断显露,每天都是抗病的拉锯战。


    这个分身乏术的关头,早熟的邱泽安、邱泽然又进入叛逆期。


    母亲早逝,父亲无法回家,而作为长兄的邱承澜,本该承担起引导弟妹的指责,也因为精神上的疾病被迫远离家庭。


    太多事情压迫着邱芜澜,她自顾不暇,哪有力气去提高叛逆期男孩的学习能力。尤其是她稍微施压,两个弟弟便会病情发作。


    在邱泽安、邱泽然的衬托下,聪明、乖巧、狠绝、坚韧的季尧是如此顺手。


    邱芜澜索性放弃了鲶鱼效应,选择让沙丁鱼活得轻松安逸。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季尧有做执行总裁乃至首席执行官的能力,而邱泽安、邱泽然有进入董事会的命。


    与其逼迫自己的血亲,不如培养一个为他们打工卖命的工具,这对双方都好。


    邱芜澜无视了管家和庄园里的窃窃私语,愈发专注对季尧的培训。


    在季尧进入初中的那一天,她给了他一张三百万的支票。


    “简的账户归你,拿去玩,别有顾忌。”


    十二岁的季尧接过支票,对邱芜澜说,“姐姐,散户不该炒股。”这不是努力、聪明就能成功的事。


    邱芜澜轻点他手中的纸片,“你得成为过他们,才能知道如何收割他们。”


    她给小学刚毕业的季尧安排自己上过的金融管理课程,带他参加的商务场合,甚至没有对季尧隐瞒自己的病。


    就连季语薇来本家,邱芜澜也要求季尧到场招待。


    唯有这件事,让季尧很不舒服。


    “姐姐,为什么我非得认识那个女人不可?”只要季语薇来,哪怕季尧在上课,都会被叫出来见她一面。


    “我要你观察她。”邱芜澜说。


    强大的本能让季尧在观察之前就对季语薇心生反感,随后的观察之中,他也找到了自己反感季语薇的种种理由,最突出的一条,是季语薇冒犯了邱芜澜。


    “我不喜欢她,每次她去你的更衣室,都好像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正如此刻,季语薇又一个人去了邱芜澜的更衣室。


    “阿尧,”邱芜澜忽而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直营店里的笔记本,要打开在76°?”[1]


    季尧看向邱芜澜。


    邱芜澜伸手,轻轻推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屏幕,“因为这个角度不方便观看,需要推一下,才能看清屏幕。”


    “触碰,带来拥有感。”


    她对季尧说,“这是一种极其脆弱的幻想,泡沫般一触即破。所以,你必须小心,不能靠近她、不能让她看见高昂的售价、不能让她自己一步步走向收银台。”


    季尧瞳孔微缩。


    “季语薇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如何让一个理智的消费者为了买一朵花而去借贷,是个富有挑战的课题。”


    邱芜澜偏头,清浅的兰草香如丝如缕地拂过季尧的面颊。


    “当她觉得拥有一颗钻石、烫一头和我一样的卷发,便成为了邱家女主人时,商品就和身份做了绑定。”


    她拉过季尧的手,摘下他腕上的机械表,换上一条秋叶集团新发布的电子表。


    “手表只是手表。理查德米勒并不代表你是王子,但两千块的智能表能监测你的健康状态,必要时帮你报警、呼救。”


    “戴着吧,”她收紧了他腕上的表带,谆谆善诱,“对你有好处。”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九点半, 邱芜澜出现在了投资部办。


    她刚结束两个小时的高强度运动,洗过澡后皮肤焕发出热水和运动共同作用的润粉。


    投资部的气氛有些紧张。


    昨天公关、营销的同事们紧急通宵加班的成果,将在今天、在投资部得到最终成绩。


    邱芜澜亲自守着这里, 在她脚下、投资部的下一层,行政也正匆忙地来回奔波。


    二十四层是ASHS艺人们的楼层, 走廊尽头最安静、最宽敞的办公区此时大门敞开,门上挂着的“宋折凝”标牌被摘下, 新的牌子挂了上去。


    “诶Judy,”行政主管叫住了踩在椅子上换牌的女生,“这铭牌哪来的?”


    “就在仓库呀。”女生回答, “您不是给我了个清单, 说语薇姐来了, 宋折凝的休息室要换给她了么。我去仓库取东西的时候, 正好看见有她的铭牌, 就拿过来换上了。”


    说完, 她反应过来这事儿有点自作主张, 迟疑地问:“要、要摘下来吗?”


    主管抬头望着新换的牌子,刚刚撕掉贴膜的亚克力牌洁净明亮,上面突起的“季语薇”三个字反着金属的冷光。


    “不用, ”她对着女生点头, “我就是奇怪这牌子哪来的, 既然有了,那就不用请购了。我去接待下季语薇的团队, 你这边抓紧点, 人事和法务带季语薇走完流程马上就过来了。”


    她急匆匆要走,女生对着离去的主管喊,“那宋姐换下来的东西放哪啊?她什么时候来拿?”


    “随便找个地方放吧!”忙着迎宾的主管道, “别让季语薇这边看见就行。”


    “还有清单上的什么……兰草熏香,仓库里没有啊。”


    “不是和你说了,那个去问简特助要吗,记得先开窗通风!”


    “哦好。”


    秋叶娱乐所有艺人都有自己的休息室,咖位高的是单间,咖位低的就像RNI那样,一个经纪人的几个艺人公用一间。


    休息室是纯粹的休息室,只用于艺人休息,负责团队的后勤人员都在各自隶属的部门,直接上级依旧是各部门的主管、经理,艺人更像是他们的客户。


    而ASHS的区域则和普通艺人不太一样,他们已脱离了普通员工的身份,作为公司的管理层和股东,他们拥有自己的独立团队,不必跟着公司吃大锅饭。


    宋折凝是秋叶娱乐最大的ASHS,她的团队人数众多,光摄影就有三位,所占的办公区域自然也比其他人要大上一块。


    行政部忙活儿了好一会儿,才将宋折凝团队的十五个工位连同她自己的办公休息区收拾完毕。


    堆积起来的纸箱占满了过道,Judy指挥着部门里的男同事,“季语薇马上要来了,快把这些东西搬走。”


    “Judy姐,展览柜里的奖杯奖牌也要拿走吗?”


    “当然要啊!你们在搞什么,连奖杯奖牌都没拿走吗?”


    “公司还没联系上宋姐,要不再等等?”


    Judy顿了顿,别说是底下的人,就连她都还有些心里打鼓。


    秋叶娱乐成立了多久,宋折凝就在这栋大厦里待了多久。


    现在尚未尘埃落定,要是一切都是场误会、要是宋折凝跟公司和解了,这空荡荡的办公区该如何收场……


    “还有这棵发财树,”男人委婉道,“有点大,不太好搬啊……”


    Judy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办公室角落一人高的发财树,这是宋折凝请了风水大师用罗盘看过办公室后买来的,花盆下描了金边,位置挪动一丝都要立刻搬回。


    为了这棵树,宋折凝特地找人事请了位和她属性、年龄、出身月份相当的保洁,平常只能由她和那位保洁浇水打理。


    一姐余威尚存,奖杯奖牌还能摆回去,这棵树实在是没人敢动。


    叮——


    僵持之中,电梯开门声从远处拐角发出。


    这时候都是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没有人在意这点响动。


    直到柔美清越的女声传来:“这,就是我的‘地盘’了?”


    Judy紧忙回身,一转头就对上人事主管的脸,他和助理簇拥着一名辨不出年纪的女性,散发慵懒,步态轻盈。


    “是啊,”HR陪着笑,“不好意思,有点匆忙,还没收拾好,您要去休闲厅坐会儿吗?”


    “没关系,我先来看看。”季语薇迈步,绕过满地纸箱,裙摆无一剐蹭。


    她像是天台围栏上的猫,优雅从容地越过一地杂乱。


    女人站定在门前,除艺人办公室外,一切都是透明的。


    透明的玻璃墙将团队工作室一览无遗,十五个工位清理得干干净净。


    她踱步踏入挂有“季语薇”铭牌的办公室,四十平的房间分为两部分,一半摆着沙发茶几和电脑,另一半用作休息。


    书架上的书已经被清走,内置也已换过。


    从前宋折凝在这里约见大客户,摆的是红木茶几、真皮沙发,而今换成了季语薇喜欢的浅色布艺和白色大理石圆几。


    地板上铺了白色地毯,她抚过崭新的米色真皮办公椅,转过身来,看见了角落里的发财树。


    Judy咽了口唾沫,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季语薇果然开了口,“把这棵树搬走,搭个小型水吧。”


    Judy惊恐地看向人事主管,这种时候,她的主管竟然不在这里,没人帮她做主。


    人事主管马上别开眼,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


    “嗯?”没有得到回复,季语薇扭身望向Judy,她眨了眨眼,困惑不解,“不行吗。”


    “这个……”Judy硬着头皮解释,“这棵树有点贵,我得请示一下主管。”


    季语薇倏地笑了。


    她勾起身前的一蹙绿叶,轻声呢喃,“你平时,也这么和宋折凝说话么。”


    Judy低头,沉默地求饶。


    “算了。”季语薇收手,不甚在意地自树前离开,没有再为难普通员工。


    她转而看向外侧的团队综合办公室:“撤掉两组工位,我的团队用不着这么多人;增加三个展柜,现在的这些柜子放不下我的奖杯。”


    “好、好的。”这个Judy总算能应了。


    季语薇是在办手续途中过来的,粗略看了圈后,被人事引走,整个行政部得以松一口气。


    只是季语薇走了,那棵留下来的发财树依旧是个难题。


    绿色的叶子投射在墙上,照映出淡灰色的剪影。


    绿。


    红绿几度变幻,在傍晚收盘的那一刻,秋叶娱乐的股价最终还是定格在了绿上,比节前收盘时下跌0.12%。


    投资总监欲言又止,张口几次,才道了句,“这也是正常波动…”


    邱芜澜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笑了笑,“去吃饭吧。”


    她转身离开,进入电梯后,脸色恢复了平静。


    “季语薇那边怎么样了?”


    “入职已经办好,一切顺利,明天会正式和员工见面。”简马上汇报。


    “欢迎会隆重一些,明天一早,以我的名义订一束香水百合送去她办公室。”


    宋折凝背叛了,至少还有季语薇,那是邱芜澜最完美的作品、是她人生第一个大成功的项目,从来不让她失望。


    昨天晚上,那通由季语薇主动打来的电话,令这幅作品越上一级台阶。


    这个名为季语薇的项目,邱芜澜跟进了整整十四年,如今终于收尾,往后便是持续性地长期盈利。


    “好的。”简在手机上记录了下来。


    “哥哥那边怎么说?”邱芜澜问。


    “三个小时前飞机落地了,承澜少爷说他有几场会议要开,这边由您全权处理,晚些时候再和您联系。”


    邱芜澜眼眸微动,“没有任何提到宋折凝的内容?”


    “没有。”


    事到如今,即便这个股价真是纯粹的正常波动,众人也很难不把原因归结到宋折凝身上。


    简想宽慰几句,开口之前,她抚着蓝牙脸色微变。


    “怎么了?”透过电梯门上的镜子,邱芜澜看见了简的异样。


    简抬眸,和邱芜澜在镜子里对视。


    “联系上宋折凝了。”


    叮——电梯门徐徐打开,放出了简的下半句。


    “她说自己不方便出门,明天会派代理律师先和我们交涉。”


    “还有呢。”


    “……没有了。”


    邱芜澜余光微瞥,“听说行政部不知道怎么处理那棵树。”


    这话题转换得有些突然,简愣了下才跟上,“是的,他们还是有点顾忌。”


    “挪去宠物寄养室。”


    简提前两步打开车门,一边问道,“挪哪间?”


    邱芜澜弯腰坐进车里,“kiki在哪间,就放哪间去。”


    kiki,季语薇的博美犬。


    简了然,虽然宋折凝的全部重量仅仅只是-0.12%,但她做出的这件事实在令人恼火。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开口,“还有件事。”


    落座后排的邱芜澜抬眸,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下班的时候华君润发来消息,想预约您今天的晚餐。”


    邱芜澜眸光渐深,沉吟片刻后,开口:“约在哪里?”


    “他家。”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宋姐, ”岚挂断电话,踌躇开口,“秋叶娱乐那边问您有没有需要保留的办公用具, 没有的话,他们就都…归置仓库了。”


    “扔就扔呗, 还特地来问一句,膈应谁呢。”瑜伽垫上, 宋折凝舒展着双臂,“什么办公用具,连我不也被归置仓库了么。”


    岚不知怎么接话, 她紧握着手机, 心中七上八下。


    “宋姐, 就算跳槽, 这样的方式是不是太……秋叶恐怕会起诉我们。”


    “诉, 让她诉。”宋折凝弯下腰, 对着岚安抚一笑, “放心,这事儿我能想不到?早和华映谈好了,你们所有人的违约金都由他们来出。”


    即便如此, 岚还是莫名有些担忧。


    “宋姐, 虽说华映在娱乐圈的实力不比秋叶差, 但秋叶毕竟背靠秋叶集团。用华映的股份去换秋叶,您真舍得么?”


    “你真的觉得我只是为了钱?”宋折凝长叹一声, “我是心寒。”


    “邱芜澜确实有点本事, 但我说一句,秋叶娱乐能有今天,有一半是我撑起来的, 不过分吧。”


    她收回动作,盘腿坐在瑜伽垫上,脸色阴沉不霁,“我把她当亲妹妹带着,为她说好话、为她赚了多少钱,她却这样瞒着我,公司赚钱的项目都不肯向我透露一句。”


    岚欲言又止。


    想起那天会议室里邱芜澜冷冽的态度,宋折凝心情愈差,“你别看我现在在秋叶混的不差,且看着吧,要是我现在不走,再过两年,邱芜澜翅膀更硬了,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我。”


    “怎么会呢。”岚不解,“她对您一向很尊重。”


    “呵,人家卧薪尝胆呢。”宋折凝抱着脚踝,“你以为我只是因为赵志强的几句话就离开的秋叶?”


    “难道不是?”


    “他只是个引子。要不是他提醒了我,我也和你一样,以为邱芜澜是什么好人。”


    宋折凝冷笑,“见了他之后,我才开始留意。不看不知道,原来公司上上下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就连前台的接待都知道邱芜澜看我不顺眼,我连给她买个蛋糕吃,她都觉得我是在羞辱她。再不走,我怕我怎么被娱乐圈除名的都不知道了。”


    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好像一夜之间,四面八方都向宋折凝送来了邱芜澜暗中针对她的各种证据。


    这些细微的小道消息密集涌来,每一条都有清晰的因果逻辑可以追溯。


    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离间了宋折凝和邱芜澜,岚心理说不出的古怪。


    “行了别想了,你早点回去睡吧。”


    事已至此,岚五味杂陈地咽下了口中的话,“好,您也早点休息。”


    她离开了宋折凝的住处,微微发烫的手机弹满了未处理的消息。


    所有合约团队早已看过,但真到了这一步,岚忽然有些畏缩。


    华映的发展前景、福利待遇真的能和背靠秋叶集团的秋叶娱乐相比么?


    宋折凝还能赚多久的钱?


    如果宋折凝不行了,那她们今天这种背叛老东家的行为,还能在行业里另谋出路么?


    被华映合约上巨额数字冲昏的头脑,经夜里的寒风一吹,冷静了下来。


    岚抓着方向盘,不由得担忧:


    她们的选择真的明智吗。


    同一时刻,另一辆从秋叶驶出的轿车和岚反向而驰。


    去华君润家的路线,和邱芜澜回家的路线完全重叠。


    她很早知道华君润在她小区买了房,这消息是谁告诉她的,邱芜澜不太记得了,她列表里有不少人知道华君润和她特殊的关系。


    他是邱芜澜的初恋,也是她交往时间最长的男人。


    后半句是实话,但前半句有待商榷,邱芜澜想,如果她和华君润的情感模式称作“恋人”,那季语薇为什么不能呢。


    或许季语薇才是初恋;


    按照世俗意义的恋人标准来看,或许邱芜澜尚未有过初恋。


    进入小区,车开进华君润别墅的前门,庭院很空,除此以外,外观和邱芜澜那栋几乎没有区别。


    自动门滑开,下了车,邱芜澜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大门里透出暖色的白光,客厅的灯、门旁的壁灯、远处的路灯和上空黪黩的夜色……这些远近不一、颜色不一的光聚集一处,形成了糟糕至极的打光。


    如此混杂的光线下难以看清人脸,可门口的男人依旧给予人“好看”的第一印象。


    他的皮相并不惊艳,是神骨俊逸,每一处都端方耐看,组成了一张高度亲和的脸。


    相较长相,华君润的身材、仪态更加出彩,肩开背挺、腰椎中正,宽松的高领毛衣也难掩其下的风雅。


    “芜澜,”他站在阶前,冲她展眉微笑,“谢谢你来。我刚做好饭。”


    语气熟稔,好似他们从未分离,一如六年前的某一天。


    邱芜澜从他身边经过,进入了别墅。


    原木风的设计,清爽而温馨。


    他引她去了餐厅,六人座的白色餐桌上摆了三菜一汤,在开了暖气的房子里,菜上依旧冒着热气。


    邱芜澜不吃放到温凉的东西。


    “约我来,有什么事?”


    华君润递来刚盛好的米饭,邱芜澜接过,夹起了面前的茄汁豆腐。


    表皮焦脆、内里柔软的豆腐入口,她微微眯起了眼眸,一时间,连宋折凝的糟心事都不能在她脸上留下半点冷意。


    不管华君润要说什么,邱芜澜选择先吃饭。


    整一天一夜,她都没有进过食。


    这或许就是邱芜澜默认华君润是她初恋的原因,季语薇很完美,但季语薇厨艺一般。


    “请你来是温居。”华景润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饭,自己没有动筷,“今天是我搬进来的第一天,这里我只认识你。”


    “抱歉,我不知道,没有为你准备乔迁礼物。”邱芜澜捧起了汤碗,小口小口喝着。


    汤还烫着,她偏爱这种略微烫嘴的温度,细微的疼痛能让她切实感知到食物的新鲜度。


    “如果我问你讨呢?”


    邱芜澜从汤碗上抬眸。


    华君润凝视着她,墨玉般的眼眸与她交视。


    褪去青涩的华君润像是磨掉了石料的玉,风度翩翩,从容矜贵。这份贵气相当难得,毕竟他的出身尚不如季语薇。


    当年出道的华君润,演的是街头二五仔、是黑老大身边的狗腿小弟,甚至是小太监;


    而今他是不染世俗的导师学者、是温润如玉的簪缨公子、是清冷无情的仙尊神君。


    像是穷人长大后报复性消费;问鼎影视圈的华君润接了大量钱权兼备的角色。


    他不仅是用这些角色为自己造标签、立人设,也是用这些角色反哺自己、滋养心神。


    “芜澜,”他注视着邱芜澜,“你愿意签我么。”


    邱芜澜放下碗,冷白的皮肤被热汤熏得微红。


    她静静回望华君润,没有多问,要他自己阐明理由。


    “宋折凝不仅是天后,也是视后、影后,一个季语薇似乎分量不太够。”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尖轻点着桌沿,“芜澜,让我帮你,好么。”


    邱芜澜轻语:“如果六年后,季语薇背叛了我,你猜,我会不会接受宋折凝的签约请求?”


    华君润脸色微白。


    他五指渐渐收拢,嘴唇颤动了几下,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灯光将他的眼睫打出浓密的阴影,在这份沉寂中,邱芜澜开口:“我会。”


    她夹起米饭,“只要她还是天后、视后、影后——无论什么,哪怕她成了个直播带货的网红,我也还是会签下她。”


    华君润抿唇,分明是在温暖的餐厅,一股熟悉的寒意却爬上了他的脊背,让他砭骨,让他呼吸急促。


    连华君润也分不清,自己约邱芜澜吃饭,到底是为了用厨艺博取她的好感,还是因为分开六年,他只敢面对进食时的邱芜澜。


    “说说看,”吃到美食,邱芜澜的神态语气轻松愉悦,甚至有一抹少女似的犯懒,“工作室遇到什么问题了?”


    顷刻间,话语的主权交换了对象。


    即便这是华君润的地盘、即便邱芜澜让渡出了开口的次序,她也还是轻易成为了控局的强势方。


    华君润苦笑,“不是工作室,是我。”


    那双凤眸抬起,噙满哀求,深处蠕动着某种异样的情愫,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两遍,他低声道,“芜澜,我想回到你身边。”


    邱芜澜执筷的手一顿,半晌,无奈地笑了,“君润,这就有点倒胃口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他呼吸愈发急促,手指搐动,不过是一句委婉的推辞,他却像是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


    “君润?”邱芜澜感到了异常。


    她和华君润六年没有联系,可对类似的状态相当熟悉。


    “芜澜、芜澜……是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


    他神情恍惚,瞳孔收缩,像是害怕被打的囚犯,惶恐之中带着刻意的讨好。


    邱芜澜轻叹一声,这叹气如同社交时的礼貌微笑,只是礼貌,不含任何情绪,连好奇都无,她不在乎华君润出了什么问题。


    她对华君润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曾经他和她的高适配度,更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主动离开她的男人。


    邱芜澜在季语薇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一开始,她照本宣科,把对季语薇的那一套也用在华君润身上。


    直到有一天,华君润告诉她,他怕她,实在无法再坚持这段关系了。


    “是我太粗暴了么。”彼时,邱芜澜抬手抚上华君润的眉骨,她坐在他怀中,仰头,亲吻他的唇角,“你不喜欢,我就不这样了。”


    华君润扭头避开了这一吻。


    “不,芜澜,你不明白。”他哀伤而讽刺地注视她,“我们三观太不一样。”


    他谈及秋叶集团的垄断。


    “那些背负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一夜之间忽然失业,他们家里有需要支付医药费的老人、有正在上学的孩子,有上百万的房贷。我理解商业上存在竞争,可秋叶集团主导的失业潮波及了太多人,我既然爱你,就没法视而不见。”


    他谈及秋叶娱乐的造星。


    “我和你提过很多次,公司对待练习生实在太过压榨,他们只是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却连睡眠都无法保证。公司明面上鼓励员工学习考证,实际上的工作安排完全是逼着这群学生辍学。平衡学习和工作本来就很难,那些经纪人为了业绩,还不断给他们洗脑、灌输读书无用论,扭曲他们的金钱观念。”


    他痛苦地诉说着自己所见的种种,一垂眸,却对上怀中邱芜澜迷茫的眼神。


    “嗯……”过了会儿,她冲他微笑,“君润,我知道这段时间有些忽视你,周末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么,你想去哪里都行。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


    华君润闭眼,坠入愈深一层的绝望。


    邱芜澜的确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准确的说,她不屑于理解他,她只想改造他,一如改造季语薇那样,让他跳离低一级的台阶,保持和她相当的频率。


    季语薇做到了,她对邱芜澜的决策、思想滋生出狂热的膜拜;


    而邱芜澜花了三年,也没能让华君润变成个“聪明人”。


    “君润,我知道你很善良,可有些东西不是个人能够决定的。”邱芜澜放柔了语调,“我们以你的名义开设一个慈善基金,用来帮助失业者和贫困学生,好么。”


    “这不是我要的!”华君润却像是被触到了逆鳞,骤然激动起来,“你我都知道那些慈善的背后是什么!与其夺走他们的一切,再假惺惺地回馈万分之一的补偿,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建立公平公正的规则秩序!”


    邱芜澜的耐心告罄。


    “好吧。”她从他怀里起身,“如果我真的让你感到痛苦,那就到此为止吧。”


    这一抹兰草香从华君润身上抽离,香气清清浅浅,既不霸道也不高调,他以为只是衣服抽丝,并不影响什么。


    邱芜澜用解约书代替了慈善基金,作为最后的礼物送给华君润。


    他离开了秋叶,无数的橄榄枝纷至沓来,每一封都散发着和秋叶一样、甚至更糜烂的腐臭。


    华君润不能接受秋叶,就更不会接受这些邀请。


    那年他刚夺得国内新晋影帝称号,手中大把的资金、人脉,便自己开创了工作室,一边接戏,一边挖掘有实力的新人。


    第一个季度如火如荼,飙升的指标让华君润愈发坚定信念。


    娱乐圈的腐烂由来已久,所有人都在怀念上个世纪的百家争鸣,华君润想揽一卷清风,在这片恶臭的土地上拨开一丝清明。


    他深知蜉蝣撼大树是不自量力的,因此,他从不做以一己之力改革圈子痴梦,华君润只是想要一丝、一点点清朗而已。


    可即便只是这一点点的清朗,也是遥不可及的一场梦。


    不到一年,工作室全线崩溃。


    资本的角逐和试镜角逐角色不同,他低估了商场,特别是低估了培育一个新人的成本。


    “剧组那边说,海青的打戏不过关,得我们自己找个替身,明天替身要是不到位的话,就要换人了。”


    “剧组的武指呢?”


    “指导过了,海青还自己拜访了人家,私下练了两天,但是他的打戏是全剧难度最高的,听说腰都有点伤到了。”


    华君润不明白,“全都是后期加速处理的,有什么难度,又不是舞蹈,对柔韧度有要求。”


    ……


    “柒柒的试镜被刷了。”


    “是我们没送礼?”


    “……不,是她最后一场哭戏哭得比别人慢了。”


    “对方花了多久?”


    “不到二十秒。”


    “二十秒,她哭不出来?”


    ……


    “导演说诗谙的台词功底不太行,要我们找个配音。”


    “她是我亲自面的,台词怎么会不行?”


    “人少的时候是还好,这次是大制作,现场几百个人,诗谙紧张,说话发抖。”


    “几百个人就抖,她大学难道没做过演讲?”


    一次、两次……华君润可以接受自己的艺人因拒绝潜规则而失败,但绝不能接受实力上的认输。


    业绩下滑,每一天睁开眼都面临着房租、人工和各项开支,到了第二年初,花光所有积蓄、负担七位数贷款的华君润不得不冒险和投资公司签下对赌协议,要求工作室在一年之内做到七千万的净利润。


    七千万,这是华君润在秋叶娱乐时的个人年利润,他尚未从辉煌中回神,签得不以为意。


    然而整个上半年,连同他在内的六名艺人总利润才堪堪完成了两千万,其中一千四百万还是华君润一个人的业绩。


    一旦对赌失败,华君润将面临双倍赔偿,连同他此前借贷的部分,工作室和华君润的个人债务将超过九位数。


    巨大的压力之下,华君润很难不对艺人展露严苛的一面。


    “为什么这点戏都演不好?我从来不逼迫你们去接不喜欢的活儿,也从来不强迫你们去什么酒局饭局,既然进了这里,起码把本职工作做到位好么?”


    “华老板,我们知道你厉害,在你眼里,我们各个都愚不可及,既然如此你把解约通道开了吧,我们也不碍你的眼,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去找你看得上的演员,我们也好另谋出路。”


    华君润忘了,背负压力的不止是他。


    艺人们虽然没有背负巨债,但长期的低压氛围难免影响心情。


    这一批实力派的新人,专业能力超出同龄人,冲着华君润国内最年轻影帝的名号来到这里,满怀希望之下得到不是闪闪发光的舞台,而是日复一日的挑剔、指责。


    华君润回眸,他骤然发现,练习室的镜子里照出一张熟悉的脸——邱芜澜的脸。


    他正如当时的邱芜澜,在他一次次抗议时露出的表情那样,迷茫、不解,以及不耐。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连这么简单的表演都演不好;


    邱芜澜也不能理解华君润为什么要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愤世嫉俗之中。


    到头来,他和邱芜澜是一样的,一样的傲慢,一样的不屑于理解他人。


    不同的是,他比邱芜澜更加自命不凡、更加天真幼稚、更加的情绪不稳。


    华君润同意了解约,一如当年邱芜澜同意放他离开那样,他无偿遣散了所有艺人,工作室里只留下自己的助理、摄影、造型师,就连法务都是请的外聘顾问。


    剩下半年,他必须完成对赌协议,否则将面临投资公司和银行等多方诉讼。


    一旦背负案底,任何剧组、投资方都不会再用他,而普通的工作根本还不清这些巨额贷款。


    他再不能挑剔,只要有工作,不论大小、不论是否喜欢,哪怕明知是三五产品,华君润也一样接下。


    仅仅如此还是不够,他需要更多的资源。


    没有秋叶娱乐的支持,华君润不得不亲自游走于各类商业场合。


    几度凌晨,他捂着灼痛的胃走出饭店,撑着小巷的墙壁吐得天旋地转。


    污浊的胃酸和酒气间,他恍惚嗅到了一丝清浅的兰草香。


    他又想起了邱芜澜的那个眼神,迷茫、不解,还有他当年没能解读出来的一份失望。


    他以为邱芜澜是象牙塔里的公主,看不见民生疾苦,到头来不谙世事的不是邱芜澜,而是他。


    或许华君润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他知道邱芜澜是对的;


    他的恐惧不是因为邱芜澜的冷血,而是惧怕自己向邱芜澜妥协、成为她的俘虏,心甘情愿地堕落在她为他提供的金丝笼中。


    华君润以为他离开邱芜澜,是为了自由和尊重;


    然而还不到两年,他就被泰山般的铜臭死死勒住了脖子,躲在着充满垃圾气味的小巷里,扶着贴满广告的墙壁,与自己的呕吐物上下相对。


    华君润第一次动了复合的念头:


    如果他去找邱芜澜,她会帮他么,那些他压垮的债务于她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的进项而已……


    这卑鄙的想法刚一冒出,连他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可落于干草堆的火星必然蔓延成一场烈火,之后的日子里,邱芜澜出现在华君润脑中的次数越来越多。


    当他被投资方灌酒时,总是想起那一晚盛夏,穿着兰色丝裙的邱芜澜跨坐在他身上,手里提着一支冰镇过的白兰地,醉眼朦胧地解开他的上衣,抚过他的胸肌。


    她轻声笑着,将冰凉的酒液倒在他的胸膛上,旋即俯身,啜饮肌线沟壑中的残酒。


    “我专门定制的亚克力广口瓶。”她冲他晃了晃剩下的半瓶酒,在华君润迷惘的目光下,把瓶口一点点套了进去。


    刹那间,冰凉刺激的烈酒包裹了华君润,倒灌进了孔洞里。


    他抓着床单,仰头发出濒死般的喘息。


    邱芜澜欣赏着他的惨状,勾起烂漫迷醉的笑,“刚刚好。”


    “君润,”她抚慰着他涨红的额角,恋爱地啄吻他,“喜欢么?”


    华君润哭着摇头,被钳住下巴。


    邱芜澜掰过他的头,近距离盯着他,另只手像是摆弄抓娃娃机的遥杆,转着圈来回轻晃。


    酒液碰在杯壁上,拍打出潺湲水声,她温柔地蛊惑、不容置喙地命令:“喜欢么?”


    “喜欢…喜欢……”


    无人的房间里,地上是刚拆开的纸箱,里面摆放着一瓶瓶定制的广口白兰地。


    男人侧蜷在地上,应酬后的西装革履来不及脱下,他抱着加入冰块的酒瓶,沉溺在火烧火燎的苦辣之中。


    “芜澜……好舒服,我喜欢……”


    华君润无力反抗规则,只能苦中作乐、寻找藉慰,此后被灌下的每一口烈酒,都让他联想起邱芜澜的强大、温柔。


    他想着完成对赌协议后就能回归正轨。


    在赔上健康的拼命下,缩减了人员的工作室有了起色,年底之前,华君润拿到了一份男二的本子,拍完这部剧,他就能顺利完成赌约。


    戏中,华君润扮演冷酷无情的邪.教教主,他收养的义子男主在执行命令的过程里,爱上了古灵精怪的女主。


    本性善良的男主被女主感化,得知华君润其实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后,与女主铲除了帮派,随后行侠仗义、游走江湖。


    俗套的剧情、简陋的服化道、三流的导演摄影,混迹圈子多年的华君润一眼辨别出,这大约是某个投资方为了捧金丝雀而搭的戏台。


    拍摄第一天,华君润见到了男一号,对方是个小有名气的新人,态度谦虚、待人礼貌。


    他主动来见了华君润,一见面就躬身握手,“君润老师,久仰大名,真没想到有机会能跟你合作!”


    华君润同他握手,交握之时,瞥见了他手腕上的表。


    他也有过几支这个牌子的表,后来为了支撑工作室的开销,不得不全都卖掉。


    导演正巧带人经过,他拍着编剧的肩,笑着说,“那天试完镜,我就和编剧说,机会难得,干脆把男二改成男主哥哥好了。”


    “为什么?”他身边的女主角问。


    “没发现么,易蒲和君润长得多像啊。”


    “嘿,真的诶。”女主角眨巴着大眼睛,惊奇地打量并肩站着的两人,“这么一说,易蒲和君润老师是有点像。”


    华君润附和着笑笑,没有把这一插曲放在心上。


    他看了出来,原来这部金丝笼里的鸟雀,就是这位出道不过三年却进了四次组的青年。


    拍摄的间隙里,他捧着剧本,青年在一旁笑容甜蜜地捧着手机。


    注意到华君润的余光,易蒲不好意思地冲他点头。


    华君润善意地揶揄,“在外面也打字?真是体贴。”


    易蒲腼腆地回答,“她比较忙,没时间听语音。”


    华君润颔首,并不追问易蒲口中的“她”是谁,继续背自己的台词。


    第一天拍摄结束,他松了松领口,呼出一口疲惫的浊气。


    这份疲惫不是因为拍摄,而是源于被污染的精神。


    从主演到导演,所有的一切都劣质不堪,女主还好些,华君润和她没什么对手戏,但是男主角——回想起和易蒲的几场戏,华君润只想回家看几部奥斯卡洗洗眼睛。


    他笑着和向他道别的艺人、工作人员点头致意,换好衣服后站在剧组外围等助理来接。


    “芜澜!你怎么来了。”


    倏忽间,熟悉的名字钻入华君润耳中,他猛地扭头,就见那比卓别林更擅长表演滑稽的青年演员面露惊喜,满目柔情。


    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停在他面前,反光玻璃遮挡了内里的情形。


    车门滑开,华君润只听见了一句:


    “正好在附近,顺道过来接你。一切还好么?”


    青年压抑着上扬的嘴角,侧身坐进了车中。


    “都好,”他的声音变得和正常说话时不同,刻意挤压出滴水的温柔,“剧组很照顾我,搭戏的是一位我尊敬的大前辈。谢谢你芜澜,我真的很喜欢这部戏。”


    低调的商务车从华君润面前开走。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直到助理赶来拉他上车。


    两个小时的车程,快到家时,华君润才渐渐回神,一抬眸,他看见了后视镜里的自己。


    痴怔,且嫉恨。


    第30章 第三十章


    完成对赌、摆脱经济上的困窘后, 华君润终于得以从机械的赚钱中获得喘息,抽神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他知道了秋叶娱乐正不断扩张,在自己离开的那年完成了上市, 跻身成为娱乐圈第一梯队的公司。


    他知道了邱芜澜换男人如换衣服的绯闻,酸涩的刺痛中, 华君润又滋生出了卑劣的窃喜——


    他们分开以后,她每一段恋期都比他们在一起时要短太多。


    以华君润对邱芜澜的了解, 那些所谓的“恋人”,在她眼里大约只是泄.欲的工具。


    只有他,才算得上走入过她的心门。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短暂的窃喜之后, 涌上来愈多的痛苦。


    华君润嫉恨那些能够肆意触碰邱芜澜的男人, 他们甚至不是和邱芜澜门当户对的富豪精英, 只是一群能力低下、连对着镜头傻笑都不会的蠢货。


    他忍不住关注易蒲, 挑剔地打量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邱芜澜喜欢的长处。


    长相一般、皮肤粗糙, 甚至还有点斜肩, 最可笑的是他连话都说不清楚, 几百字的台词,中间竟要卡壳两次。


    在易蒲又一次抱着手机发消息时,华君润满含恶意的揶揄, “这么黏糊呀, 聊一天了, 看会儿台词吧。”


    青年抬头,还是那样腼腆青涩, 他望着华君润, 目光过分纯粹,以至于仿佛别有深意。


    他回道:“她比戏重要。”


    华君润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杀青那天,易蒲又一次过来握手。


    “君润老师, 我真的没想到自己有机会能跟您合作。”他还是那么尊敬他、崇拜他,溢于言表的喜悦激动。


    华君润颔首,“这话你第一天已经说过了。”


    “可我还是要再说一次。”青年弯眸,露出和华君润弧度相似的笑,“您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前辈,我格外欣赏您对家庭和事业的态度。”


    华君润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并没有在镜头前透露过家庭方面的讯息。


    两个助理匆匆跑来,一个为易蒲擦汗补妆,一个推着移动空凋,向他汇报行程:“易蒲哥,下午还要试镜,中午只能在车上休息了。”


    易蒲转身,“把试镜推到明天,我下午有事。”


    “可您已经推了好几次了,剧组那边催的有点紧。”


    “没关系,明天我会去道歉。”


    “您有什么急事吗?”


    “嗯,”青年眉眼含笑,“家里有人在等我。”


    他在簇拥下离开,许久,华君润脸上血色褪尽。


    他才反应过来,易蒲两次和他握手,脸上的激动喜悦是因为什么——


    他在高兴,高兴邱芜澜对他的宠爱,连华君润这样的影帝都能请来给他当配角。


    他称呼他为前辈,从来不是表演上的前辈,而是别的某些领域。


    愤怒的妒火霎时吞噬了华君润,焚烧的对象并非易蒲,而是他自己。


    他恨极了三年前的自己,将邱芜澜的爱弃如敝履、一次次无理取闹地冲她发脾气,最后亲手将她推开。


    怨不得别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那卑鄙的想法再度涌出——


    他不会再胡搅蛮缠了,现在的他去找邱芜澜,他们还有复合的可能么?


    不可能。


    华君润毫无根据的否定了自己。


    他的芜澜是绝对的精英主义,想要得到她的认可,就必须有足够吸引人的价值。


    负债结束,新一轮倍数沉重的经济压力压在华君润背上。


    他要荣誉、他要名望、他要刺眼的光辉。如同珍贵的宝石需要打光一样,他也需要亮度更高的聚光灯,才能博得邱芜澜的注意。


    激烈汹涌的情绪无处发泄,这些恶气熏天的垃圾日复一日堆积,发酵而出的沼气充溢华君润全身,一点点高温,便引起了轰然爆炸。


    最佳配角、影帝、视帝、国际提名,再到享誉世界的亚缇丝影帝。


    他变得有足够价值,可秋叶娱乐也被邱芜澜打造成为了最不缺奇珍异宝的拍卖场。


    宋折凝突然发布云书的那天,华君润欣喜若狂,可惜多年的压抑让他畏惧裹足,这一份迟疑,令他错失时机。


    仅仅只是半个小时,季语薇便抢先一步。


    没关系,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只要今天收盘时秋叶娱乐的股票有丁点下跌,他就还被需要的价值。


    魔鬼听见了华君润虔诚的祷告,连邱芜澜都没能挽救这一天的市值。


    华君润得偿所愿地联系了简,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邱芜澜朝他靠近。


    邱芜澜的确愿意签下华君润,否则她就不会来到这里。


    但眼前的华君润,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有药么。”她放下碗筷,绕过桌子,扶住了华君润颤动的肩膀。


    隔着毛衣,邱芜澜竟能感受到热度。


    手掌落下的刹那,华君润猛地打了个哆嗦。


    “药?”他不解地望向邱芜澜,温润的凤眸里水雾澹澹。


    少息,他反应过来邱芜澜说的是什么,“不、我没有生病,芜澜,只是这么久没见,有点激动。”


    “只是有点激动?”邱芜澜重读他的话。


    “是。”华君润抬头冲着她笑,“别担心,我很好。”


    他的瞳孔轻微涣散,像是被强光直射,不断分泌泪水,笑容飘忽虚幻。邱芜澜不觉得这能称为“很好”。


    她停顿了一下,俯视着一脸病态的华君润,权衡比较着这病对自己、对秋叶的风险和为华君润演技增添的助益孰轻孰重。


    天平来回摇晃。


    “君润,”邱芜澜放柔了声音,双手按压上他的太阳穴,让他清醒,“好好想一想,药在哪里?你需要吃药。”


    “没、没有,”华君润抓住她的手腕,凄迷地仰望她,“别害怕我,芜澜,我没有病。”


    他祈求她的触碰,说完话后,陡然一怔。


    那双清冷的美眸中浮现沉思,旋即变得暗昧深长。


    华君润瞳孔骤缩。他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是的、是的,我有病!”他急切地改口,“我明天就去医院拉诊断报告!”


    邱芜澜的视线从高处落下,既不锐利也不冷酷,唯有一种上位者的俯视感厚重得如有实质。


    这目光仿佛是在问——


    还有呢。


    “我会把所有社交账号都上交公司!”华君润的声音近乎哀凉,“芜澜,我愿意住公司安排的宿舍、用公司安排的团队,你也可以给我安排贴身助理,我会服从秋叶的一切安排!”


    良久,抛开了不必要的虚词,邱芜澜开口,“我可以签你。”


    “但后期你要配合我去见心理医生。君润,这也是为你好。”


    她舍不得精神疾病为艺术家增添的红利,可也不想公司里有个不稳定的疯子炸弹。


    衣摆一沉,她被紧紧攥住了衣衫。


    “芜澜、芜澜……”男人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狂喜,他另只手扯下毛衣的高领,露出一角皮质的黑色。


    “你今天一定很累。”他梦幻地微笑,“让我为你放松,好么?”


    邱芜澜无动于衷地后退,“我有男朋友了。”


    华君润脸上的喜悦霎时定格。


    邱芜澜接着道,“这个时候,我不希望股价再跌了。”


    她可以有花边新闻,但不能有桃色丑闻。


    换男人如换衣服是前者;同时与多名男性发生关系,属于后者。


    “我可以等!”华君润立即道。


    邱芜澜叹息,“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不吃窝边草的原因。”


    她轻轻地拨开华君润的手,帮他理好了衣领,将那黑色的项圈彻底盖住。


    “我不喜欢被纠缠。”她俯身对他耳语,“何况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华君润怔忪地望着她,僝僽地扯了扯嘴角,“他……很好么?”


    “嗯——有点像年轻的你,努力、认真、不够圆润,但青春洋溢。”


    “那…”“可又比那时候的你聪明乖巧一点,叫我省心。”邱芜澜拂了拂他肩上的浮尘,“乔迁快乐。我很喜欢今天的菜,你想好的话,下周去人力报道。”


    她说完离开了华君润,路过餐桌的时候,踟蹰了一下,退回半步,捧起汤碗咕咚咕咚喝了干净。


    简在车库等她,见了邱芜澜,当即询问:“怎么样?”


    “太可惜了,”邱芜澜蹙眉抱怨,“我还来不及吃,菜都凉了,只有汤还是热的,我全喝掉了。”


    简心领神会,看来华君润真的已经是过去式。


    撕下了初恋的滤镜,他在邱芜澜眼中和其他前任没有任何区别,触动不了半分波澜。


    “哥哥还没有回复么?”邱芜澜很快专注起自己关心的问题。


    简摇头。


    “是么……”邱芜澜敛眸,“那就好。”


    她说话间团团白雾从口中飘起,又在空中缕缕散尽。


    邱芜澜的目光沿着脚下的道路蔓延,望向虚无的远方。


    身后的几栋别墅都亮起了灯光,温暖的室内,那抹套在脖颈上的黑色项圈在邱芜澜脑海中划过。


    与之同时,她想起了少年温顺的发顶。


    邱芜澜没有吃饱,又没法坦然地联系季尧。


    元旦那晚,是她亲口将他驱逐的,还不到一天,她却需要他了。


    季尧的存在如同最后一页大结局的真相,邱芜澜担心手指轻轻一翻,就会猝不及防看见自己抗拒的内容。


    但再厚的书都有看完的那一天,她不能永远囿于在一本书里,外面有太多的知识需要她掌握,必须尽快开启下一本新的内容。


    邱芜澜无端的生出一股烦闷。


    如果季尧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那么一切都会顺心很多。


    月亮偏转,接替它的太阳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了天空。


    元旦后的第二天上午,宋折凝的律师达到了秋叶,几轮洽谈都没有达成双方满意的结果,法律的拉锯战就此开幕。


    一周后,躲过最劲的风头,宋折凝本人和她的团队进入了华映大楼。


    宋折凝的助理芳若,打量着平静的华映大厅,忍不住去岚耳边小声嘀咕,“岚姐,怎么连个横幅都没有呢。”


    “宋姐签了竞业协议你忘了?”岚扭头叮嘱她,“记住了,咱们是来合作的,可不是来入职。”


    “哦。”


    “是宋姐吗。”没有横幅,好歹前台还有接待。


    “我是赵志强经理的秘书,几位老总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


    她引宋折凝一行去了会议室,门一开,赵志强和华映的两位副总、法律顾问纷纷起身朝她问好。


    熟悉的热闹隆重,让岚宽心了些。


    “折凝这两天可是闹得天翻地覆啊。”副总笑着开腔,“怎么样,没受影响吧?”


    “瞧这话说的,十几二十年了,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呀。”宋折凝坐下,“赶紧着吧,把正事办了,我带我们家孩子去试试华映的伙食。”


    法务将文件送到宋折凝面前。


    “保密条款和主要合约之前已经签完了,这是咱们的一些细节补充。”


    宋折凝翻开。


    华映仔细研读了秋叶的ASHS解约条款,关于竞业协议一条,写明的是“一年内不得在秋叶娱乐及其关联公司有竞争关系的单位任职,或以任何方式为其服务,也不得自己生产经营秋叶娱乐及其关联公司的同类产品或业务”。


    “国内市场就不用想了,但其他国家,还有几个和秋叶以及秋叶合作方没有牵连的公司。名单和详细情况我们都列在这儿了。”


    “宋姐之前唱过歌、拍过戏,广告综艺什么都做过,排除这些业务后,我们为您准备的身份是‘导演’。”


    “一年时间,一到两部重量级国际影片,用来冲击各项大奖,将您的身份进行一个升级,一年后竞业限制解除,我们就与您正式签约。”


    “秋叶肯定不会承认的。”岚说。


    “他们要起诉,那我们就应诉。律师费、违约金,华映全都准备好了。”华映也没打算真就靠这个空子钻过去,“牵涉多方、宋姐又不是普通人,案子审完早过竞业期了,先拉扯着,到时候真要赔钱就赔一点儿,我们预估违约金在二到六个亿,以宋姐的能力,这点钱一两年还不是轻轻松松回来么。”


    竞业协议通常是针对高级管理和技术人员,宋折凝有,但她的团队没有限制。


    所有人都在宋折凝发表云书当天,于秋叶OA递交了辞呈,一个月后自动视为离职。


    让整个团队愿意跟着宋折凝来华映的原因主要是两点,首要的是宋折凝的影响力。


    他们和其他就职于综合部门的员工不同,工位、工作内容一直围绕着宋折凝,宋折凝这么一闹后,他们在秋叶的地位就会相当尴尬。


    其他几位ASHS的团队早已成熟,他们要调岗只能是往下调。


    直属上级叛变,其他团队成员都走了,就留下自己,这是变相地否定能力,别的领导也会对他们“另眼相待”。


    其次就是薪资待遇上的提升。


    华映将宋折凝团队所有人底薪提了10%,团队分红更是提高了6%。


    后者是关键,宋折凝去年一年净利润在1.8亿,提高6%,就是增加一千万的收入,十五人的团队,平均每人年收入将直接增加六十七万,像岚这样的经纪人分成比例只会更高。


    这种背刺公司的行为,的确有断送职业生涯的风险,但娱乐公司本就是个用命换钱的地方,有几个人能捱到退休。


    底薪加上分成,拼命干个几年直接躺平,不比007一辈子来得强?


    出于这两点考虑,宋折凝团队所有人都离开了秋叶。


    “虽然团队成员没有竞业协议,稳妥起见,第一年还是先跟着宋姐,等官司结束了,咱们再入职签约。这一年里的薪酬开支,财务会打到宋姐账上。”


    “这都是小事儿。”宋折凝摆手,“你先告诉我这一页是怎么回事儿?”


    最后一份文件上,赫然出现了四个字“对赌协议”。


    条约规定,宋折凝需要在签约后两年内达成3.7亿净利润,如完不成协议,宋折凝需自行补偿所欠部分,且华映有权修改和宋折凝签的经济约。


    两位副总道,“这只是给董事会的一个交代,宋姐您别多心。”


    “这么大的数字,我能不多心?”宋折凝不上套,她质问赵志强,“你找我的时候,可没提这一茬。”


    “我找您的时候,董事会也没说要追加这样一份文件。”赵志强面露难色,“我和您说实话吧,问题出在了季语薇身上。”


    “秋叶的抗风险能力太强了,董事会一看,折腾半天,把一姐都挖来了,秋叶才受了点皮毛伤。得罪了这么一尊大神,公司心里也发怵——您是知道的,秋叶可不是一般的娱乐公司。”


    “你们要是怕,就不该找上我。”宋折凝把合约一摔,“没这个底气就别揽瓷器活儿啊。”


    “宋姐、宋姐您听我说。”赵志强耐心道,“这只是份稳定军心的旗帜,数字也不是胡乱写的,要是您真完不成,吃亏的是我们!光您和您团队的应诉费、违约金加起来都不止这点儿,公司还得折上和秋叶撕破脸的代价,您自个儿算算,是谁吃亏。”


    这话并不夸张,宋折凝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们签我是冒了风险的,但是两年净利润3.7绝不可能,你们自己算算这十年有几个艺人做到了这个业绩的?”


    “那您这边能接受多少呢?”华映的法务问。


    “姐也不和你们耍心眼,去年我在秋叶是1.83,我给你们凑个整,两年2.5。可以吧?”


    “这个数,董事会可能不会同意。”两位副总摇头,“他们的底线原本是4。”


    宋折凝脸色顿时沉了,她眉梢一挑,正要说话,忽然被岚扯了扯袖子。


    岚代替宋折凝开口道,“突然变换公司,又有竞业协议的限制,且不说宋姐和团队需要适应、调整的时间;再说在秋叶的时候,全公司最好的资源都是紧着宋姐的,这样的情况下宋姐才做到了1.83。我们现在并不清楚华映能给到宋姐的资源有多少,也不知道华映能拿到什么样的资源,3.7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华映的几人交换了下目光,一时没有开口。


    气氛变得僵沉。


    半晌,为首的副总笑了笑,“牵扯到的金额确实不小,没事儿,这事儿也不急着现在就定下来。这样吧宋姐,我先叫助理带您参观下公司,中午一起吃个饭,等您的律师回来了,咱们再慢慢商量。”


    岚先前不好的预感在此时拉响警报。


    她们太冲动了。


    宋折凝已经和秋叶闹翻,如果不同意华映的条约,他们将独自面临秋叶的侵权追责,光是宋折凝那一条云书导致的秋叶股价下跌0.12%,都会化作一个天文数字。


    离开了会议室,岚以上厕所为借口,去了楼道醒醒脑子。


    清醒、冷静,她得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跳出这个泥坑……


    正当她深呼吸调整情绪时,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岚姐!”


    打来的是她在秋叶带过的徒弟,如今独立带着几个选秀出道的女偶像。


    “怎么了小吴?”


    “岚姐你居然接电话了!”对面的声音很小,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岚能够理解,这个时候,秋叶没人敢和宋折凝扯上关系,小吴能打电话给自己,已经是看在了师徒情分上。


    “没事岚姐,我就是想问下你那边还好吗?”


    “还行吧。”岚含糊着敷衍过去,趁机打探消息,“你们呢,公司还好吗?”


    “好着呢。对了岚姐,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刚刚看见了个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她的语气分外激动,岚顺着她的意往下问:“谁呀?”


    “华君润!”


    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倏地抬高了,“岚姐!我看见华君润了!听行政说,他们在准备新的办公室!”


    “岚姐?”


    “喂岚姐,听得到吗?你那边信号不好?”


    岚顾不得回答,急忙将通话界面拉去后台,打开了云书。


    果不其然,一条黑红色的“爆”出现在热榜。


    就在她们与华映开会的时候,秋叶发布了签约华君润的消息。


    一天之内同时签约歌坛天后和国际影帝,云书被爆火的流量撑得有点卡顿,岚点了两次,盯着那转悠不停的加载条,当跳出盖有云书红章的文件时,她眼前一阵晕黑,靠去了灰白色的墙上。


    错了……走错了。


    这一步的选择错得离谱,秋叶娱乐的势力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深晦。


    即便跳离宋折凝这条破船,她的职业道路也已被自己亲手断送。


    “岚姐?”


    惊讶的女音从楼梯上传来,岚抬头,看见楼道上探出助理芳若的脸来。


    “岚姐,你怎么在这里呀,宋姐到处找您呢。”


    岚收起手机,“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吧。”


    她得离开,她必须离开宋折凝,不能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华君润 秋叶娱乐#的词条铺天盖地。


    岚所在楼层的上方,刚刚同他们在会议室里见过面的两名副总坐在一块儿,也收到了这一消息。


    “秋叶又收了一名虎将啊。”男人摘下眼镜,将手机递给同僚。


    “也不知道费那么大劲儿挖宋折凝干嘛。”同僚哼笑着接过,看了一会儿华君润的海报,“这事儿处理不好,你我都得被董事会开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就怕赵志强那小子琢磨出点儿什么。”


    “他有证据么。”副总摊手,“人是他挖的,事儿是他主导的,你我只是审批一下。”


    对方不置可否,只是摇着头长叹一声,“钱不好赚啊,大资本家口袋里的钱就更不好赚。兄弟,小心些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