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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黄雀在后(加强版)


    “皇上,那些刺客终于熬不住招了,这时他们的供词……”禁卫军副统领阿尔泰带着一身血腥气进了营帐,跪地向康熙复命,这些天都是阿尔泰负责拷问那些刺客,由于找到的活口不少,是以用了不少时间讯问,正好赶在康熙回京的时候呈上去,不得不说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康熙伸手接过阿尔泰手中那一大叠供词,仔细翻阅起来,越看脸色越是铁青,没等看完就忍不住一脚踹翻了案几,怒道:“这群阴魂不散的逆党,可恨当年那场围剿怎么就没杀光了他们!”天地会!该死的天地会!当真是附骨之疽,没完没了了。


    自从康熙十三年对天地会进行了一次全国范围的大清剿之后,这些年天地会完全销声匿迹,没想到六年之后再度卷土重来,竟然在京城附近策划了这样一次惊天动地的大刺杀,可见这些年这个反清组织并没有消停,反而暗中积蓄实力,恢复元气,就是准备着这雷霆一击,好叫大清换个皇帝!好!好得很!。


    康熙气的身子微微颤抖,终究还是强压下胸口的那份怒气,手中的供词,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他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当天刺客用的可都是强弓硬弩,这绝不是民间能够拥有的武器,而是军中制式**,杀伤力极强,若非如此,禁卫军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了!


    这些强弓硬弩从何而来?刺客如何能够准确地知道御驾行走的路线和位置?甚至提前做好了埋伏?这些都是康熙迫切想要知道的,身为皇帝他不怕老百姓反抗,只要有饭吃有田种,没有那么多老百姓乐意做亡命之徒,但是他却怕朝廷窝里反!


    种种迹象都显示这次的刺杀绝对有内鬼通风报信,否则随行的车架无数,皇帝的车架更是不止一辆,外表绝对看不出区别,为何刺客偏偏就能准确地冲着康熙乘坐的御驾过来?若非承瑞和赛音察浑恰好不在,恐怕他们父子三人还真被堵个正着,加上京城流言和后宫剧变的时机,康熙不得不对此做最坏的打算!


    等康熙一字不漏地看完了手中的供词,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无比僵硬,他最不希望看到情况也许真的发生了……


    早在康熙十三年查探拐掠孩童之事,当时就已经有种种证据指向蒙古势力,可惜当初三藩已经在南方举起反旗,他不得不按下种种猜疑,湮灭各种证据,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将一切推到天地会头上,只是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即使他一步步拔除蒙古势力,甚至将太皇太后软禁于慈宁宫,他依然无法彻底放心。


    这些年来随着手中的权利逐步集中,康熙对越发觉得天地会背后不简单,单单一个台湾郑氏恐怕不足以让这个组织发展到这等地步,倘若有蒙古势力暗中推波助澜那就容易解释了,只要中原一日无法彻底平定,朝廷就一日没法抽出手来对付蒙古,所以在发现无法掌控大清后宫后,蒙古就开始不断派人插手中原事务,意图利用天地会暗中搅乱天下大局,阻碍大清一统天下的步伐!


    康熙越想越觉得有理,对这等险恶用心自然切齿痛恨的,他甚至一度怀疑太皇太后就是那个暗中操纵天地会的幕后之人,毕竟当初送到他手上的证据令他不得不信,其中甚至还有一角烧焦的纸屑,太皇太后专有的印鉴明晃晃地跃然其上,虽然已经烧缺了一角,康熙依然能够一眼认出来,因为这是他当初为表示孝心,亲自绘图参与设计的呀!


    他本不愿怀疑抚养自己长大的祖母,可是弑母之仇、毒子之恨,害妻之事历历在目,尤其此次御驾遇刺和太皇太后夺权的时间太过一致,称得上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逼得康熙不得不信,已经深埋心底的念头再次冒了出来,不可遏制地长成了苍天大树,难道太皇太后真的不顾国家大义,不顾血脉亲情,真要勾结反贼意图要他的命吗?


    康熙忍不住去想,如果他真的遇刺身亡,局面会发展成什么模样?要知道这次出行,皇太后正好在他身边,传出遗诏什么的还不是轻而易举?就算没有遗诏,他如今已有子嗣,以太皇太后两朝太后之尊,无论扶持他哪一个儿子上位都不成问题吧?


    而宜敏就算贵为皇贵妃,但皇后尚在,皇太后和太皇太后亦在,一旦他驾崩,宜敏凭什么与她们对抗?就像这次太皇太后的夺权行动,若非他事先给了喀纳临机决断的圣谕,恐怕宜敏已经被太皇太后仗势拿下,一旦宜敏获罪,承瑞和赛音察浑自然没有可能登上皇位,而剩下的阿哥又都年幼,到时候不管谁上位,将来还不都是太皇太后说的算?


    摄政太皇太后何等风光?怎么也比老死慈宁宫要好得多吧?皇太后本就跟太皇太后一个鼻孔出气,皇后能够从冷宫里出来,怕是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又岂会违背两宫太后的意思?何况无论哪位阿哥登基,她都会是母后皇太后,她还不上赶着巴结?到时候三位太后联手,这大清还有爱新觉罗家说话的份儿吗?干脆改性博尔济吉特算了!


    ——佟妃营帐——


    “废物!本宫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那两个小崽子的毛都没伤着一根,你们究竟怎么办差的?”佟妃拿起茶盏狠狠地砸到王福禄和一位护军营装扮的男子脚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发怒起来,天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她上哪去想办法弄死马佳氏的两个儿子?


    “主子慎言!隔墙有耳——”王福禄脸上并无惶恐之色,只是面无表情地提醒佟妃谨言慎行,如今不比在承乾宫,隔着一层薄薄的营帐,根本挡不住有心人的侧耳。


    “本宫怕什么?如果连有没有人偷听都发现不了,本宫真要怀疑你们的本事了,当初阿玛可是将你们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谁知道如此没用!”


    佟妃冷笑连连,这会儿整个营地里都忙着接收皇贵妃从紫禁城送来的种种药品和赏赐,哪里有闲情注意到她这个小地方?那些宗室福晋本来都围着她转,如今一听皇贵妃有赏赐到,一个个都跑得飞快,生怕晚了赏赐就飞了似的,没眼色的东西!


    “佟妃娘娘行事当谨慎,本来此次行动下官并不赞同,但是娘娘有命,下官只能尽力而为!本来两位阿哥不在皇上身边确实是个绝好的机会,可惜裕亲王一直在两位阿哥身边,骁骑营统领也是寸步不离,下官实在找不到出手的机会,若是普通护军营倒是可以试着冲乱阵势,但是骁骑营素来军纪严明,我等若是贸然冲入骑兵阵,恐怕阿布凯就敢下令将我们全部斩杀……”


    “本宫不想听这些,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根本就是无能,给本宫滚出去!”佟妃压根就听不见任何解释,她只知道错过了这次,康熙一定会牢牢地将两个小崽子护在身边,她怕是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一想到回宫之后又要看到马佳氏那副有子万事足的模样,佟妃就忍不住迁怒于眼前的所有人。


    王福禄本想再劝上两句,身边那位护军营装扮的男子却已经毫不犹豫地甩袖离去,他不得不连忙追了上去安抚道:“佟校尉莫怪,主子只是一时气急罢了,并非有意针对佟校尉……”人家可是手握兵权的校尉,一般人拉拢都来不及,哪是能够轻易怠慢的主?主子行事实在太过轻率了。


    这护军营男子名佟成,是佟家旁支子弟,现身居护军营校尉一职,年纪不大却身手极佳,这些年得佟国维栽培,年不过三十就已经身居正六品护军校尉,此次被选中随驾,地位更是水涨船高,算是佟家旁支中极为出彩的人物之一,心中自有一股子傲气在。


    佟成对提拔栽培自己的佟国维自然是感激的,但是被佟妃一女子这样肆无忌惮的呼来喝去,佟成也不免心中生怒,这女人以为两位阿哥是那么好动的?什么叫做一点小事?陷害阿哥是何等大罪,没有事先计划,没有找好退路,她上下嘴唇这么一碰就想成事了?这样的女人到底怎么在后宫里生存下来的?


    姑且不提这事能不能成功,就算侥幸成功了,他自己肯定也是要赔进去的,为了一个女人一时的头脑发热,就将自己的性命和前程一块儿搭进去,他佟成可不是个傻子,倘若佟妃膝下有阿哥傍身,倒是值得他拿命去搏一搏,可惜佟妃进宫多年连个蛋都没下过,即使成功除掉了两位阿哥,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真真是蠢到极点!


    ——紫禁城——


    她凤袍火红,硬生生将那相同款式的明黄凤袍比得黯然失色,眼中满是不屑一顾的蔑视:“皇后?没有凤印,没有子嗣,甚至连圣眷都没有,皇后算个什么东西?”


    她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地俯视,宛若面前的人不过是渺小卑微的蝼蚁:“不妨告诉你,本宫若想要皇后之位,你以为自己还能在长春宫苟延残喘至今日?这个后位不过是本宫施舍给你的,你还真是个可怜的女人,皇后之位本宫不稀罕,皇后应有的尊荣本宫都有,皇后不能有的本宫也不缺。”


    她步步逼近,风华之盛令人不敢逼视,口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所谓的凤冠本宫不稀罕,别人戴过的东西本宫绝不会再碰一下,若有朝一日本宫登临后位,必会是那个男人带着独一无二的凤冠霞帔,求着本宫坐上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


    她杀机凛然,目光冰寒,淡漠的眼中宛若看着一个死人:“本来你若是安安分分地守着长春宫,本宫不介意让你继续做这个皇后,可惜你实在不够识趣,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出来与本宫为难!既然你不领情,那么本宫留着你何用呢?”


    一声惊惧的尖叫从长春宫寝宫传出,在漆黑深沉的深夜显得尤为突兀,惊醒了长春宫上下,那些奴才们纷纷爬起来四处张望,待发现声音的来源后,都是撇撇嘴不予理会,陆陆续续地回到房间继续安睡,谁不知道皇后恐怕没两天好日子可过了,谁还敢去管她的闲事呢?


    “主子,没事吧?主子娘娘,可是魇着了?”许嬷嬷端着烛台出现在赫舍里寝殿,就见赫舍里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目光呆滞地直视前方,对耳边的话语充耳不闻,口中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什么。


    许嬷嬷见状不由得心疼得不行,坐到床边将赫舍里拥住,轻轻拍抚着她的背部:“不怕不怕,不过是个噩梦罢了,不是真的,一切有嬷嬷在呢!”


    “不要!别杀我……我是皇后,你不能杀我!我是皇后……”皇后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梦魇中,神志不清地反复念叨着同样的话语,看着这样的皇后,许嬷嬷心中止不住的自责,自从那日太皇太后宣召皇后到慈宁宫,她就有了不祥的预感,结果真的应验了,太皇太后是拿着她的主子娘娘当对付皇贵妃的借口呢!


    即使人人都知道皇后如今不过顶着个虚衔,根本毫无地位可言,即使如此依然有人不放过她,连皇后这个虚名都要被利用的彻彻底底,可惜连太皇太后这个名头都不好用了,何况是皇后呢?最后不过是以太皇太后病发倒下,皇后再次被遣送会寂寥凄冷的长春宫为结局,更可恨的是她的主子成了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博弈的牺牲品。


    她不知道当日皇贵妃私下里对皇后说了什么,但是她知道短短一会的谈话让她的主子彻底崩溃了,本来每日必要精心保养的容颜再也不曾一顾,精致的吃食更是看都不看一眼,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无法入睡,即使累极而眠也会很快被噩梦惊醒,然后陷入更深的惊恐之中,周而复始……


    “凤冠!本宫的凤冠呢?哪去了?嬷嬷,快去找,快去把凤冠找回来呀!”赫舍里恍惚了好一会,却突然清醒一般,死死抓着许嬷嬷的手,大声叫嚷着要凤冠。


    许嬷嬷强忍着手臂上的剧痛,好声好气地安抚着:“主子放心,凤冠被奴婢好好收着呢,奴婢这就去取,您先放手好不好?”皇后从那日起似乎对凤冠上了心,每日里只有抱着凤冠才能安静下来,否则就会反复不停地惊叫吵闹,惹得长春宫流言四起。


    赫舍里闻言立刻松了手,不停地推着许嬷嬷,丝毫不顾忌许嬷嬷被推得差点踉跄倒地,只是一个劲地催促着:“快去,快把本宫的凤冠找来啊!快啊!还磨蹭什么,信不信本宫让皇上砍了你的头!”


    许嬷嬷背过身偷偷拭了拭泪,心中止不住的悲哀和失望,这还是她一手养大的皇后吗?主子这幅模样将来还有什么希望?一国之母可以被冷落,甚至可以失宠,但是绝不能是个疯子啊!


    很快光华耀眼的凤冠就被送到了赫舍里面前,赫舍里伸手轻抚那夺目的上百颗东珠和珍珠,小心地将凤冠抱在怀里,痴痴地笑了起来,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嘴里喃喃着:“只有这个她不会来抢……本宫只剩下这个了……”


    许嬷嬷忍不住老泪纵横,可是她一点也不敢怨恨皇贵妃,只因那日慈宁宫的对峙给了她太深的震撼,在她过去的印象中,马佳氏不过是个除了比常人美丽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女人,可是当日她见到的却是个仅凭气势就压倒了所有人的强者,难道仅仅执掌后宫十年的经历真的能让一个人蜕变到如此程度吗?


    为何她从未在太皇太后身上看到过这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太皇太后怎么说也是历经四朝,执掌过三朝后宫的女人呀,竟然被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女子从宫门外逼进了慈宁宫,硬生生压垮了太皇太后原本高涨的气焰,她看得出这次太皇太后真的输了,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如今在许嬷嬷眼里,皇贵妃已经成了妖魔鬼怪的化身,她一点反抗的念头也不敢兴起,甚至连一句也不敢提起,更不用说像过去那样在心里怨恨她、许嬷嬷如今只求能和皇后在长春宫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只求皇贵妃永远也不要再想起长春宫才好。


    ——慈宁宫——


    浓郁的药香充斥在慈宁宫中,明黄的凤帐垂下,描龙画凤的被褥映衬得躺在上面的老人更加枯槁憔悴,宽松的亵衣下露出老人枯瘦的锁骨,往上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庞,一双浑浊无神的眸子呆呆着望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如果不是这满宫的华贵,恐怕没有人能认出这个老人会是位于大清顶点的女性,居于慈宁宫四十余年的太皇太后吧?


    “太皇太后,您老人家若有兴致出宫游玩,为何不叫上本宫?”宜敏一身绣着金凤的火红色旗袍,笑意吟吟地立在慈宁宫门槛前,对着宫内整装待发的一群人温言软语,好似一个对着长辈撒娇的小姑娘一般,却生生让所有人打了个哆嗦。


    孝庄心中顿时一冷,没想到还未出得慈宁宫就被堵上了,这说明自己一直在这女人的监视之下,一举一动都难以瞒过她的眼线,一想到这里顿时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不客气地呵斥道:“难道哀家要出慈宁宫还需要向你这小辈允准不成?”若是皇帝在宫里,她倒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不过是皇贵妃,难道还能大得过自己这个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这话着实让本宫伤心呢!本宫这不是担心您老人家身子孱弱,经不得外头的风吹日晒吗?万一有个闪失,本宫可如何向皇上交代呢?皇上临走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证太皇太后的‘安全’呢!臣妾岂敢抗旨不尊?”宜敏故意加重了安全二字,就是提醒孝庄别忘了自己的处境,康熙可是每是明令禁止她踏出慈宁宫的。


    “哀家的身体好得很,何况还有皇后在哀家身边服侍,不劳皇贵妃操心,还不给哀家让开!”孝庄不听康熙倒还罢了,一听宜敏拿康熙的圣旨来压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说起话来也越发地不客气起来。


    宜敏闻言收起了脸上虚假的笑容,甩了甩手中火红的巾帕,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皇后?太皇太后是指那个嫉妒成性,陷害嫔妃,谋害皇嗣的皇后?什么时候皇上竟然恩准皇后出长春宫了?臣妾可一点都没听说呢?”


    “放肆!无论如何本宫才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嫡妻元后,你说到底不过是个妾,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赫舍里被踩了痛脚,顿时气得倒仰,不管不顾地指着宜敏骂了起来。


    宜敏顿时长眉微挑,凤眸含霜,气势毫不保留地汹涌而出:“你才放肆!一个罪妇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留你一条残命在长春宫诵经念佛已经是皇上的恩赐了,嫡妻元后?哈哈哈……就凭你这幅德行?不知换身衣服,皇上还认不认得出你呢?”


    宜敏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不屑的目光扫过赫舍里那微现皱纹的眼角和鬓边的霜白,一身明黄色凤袍穿在身上不但没有为她增添气势,反倒给人一种外强中干的无力感,在宜敏那身火红凤袍的光芒下,平白成了陪衬一般。


    “你……你……”赫舍里气得全身发抖,抖着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宫如何?”宜敏冷冷一笑,扶着莺儿的手抬脚迈进了慈宁宫大门,火红的凤靴美轮美奂,落地声音清脆响亮,一主一仆面对门内的人群竟不曾输了气势,迫人的压力从宜敏身上散发出去,沉重地压迫在所有人心口。


    首当其冲的赫舍里顿时连连后退,差点被花盆底绊了一跤,赫舍里好不容易在嬷嬷的搀扶下站稳了,一抬眼就看到孝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顿时心中宛如冷水浇下,换目四顾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讥讽她……


    孝庄心中暗自摇头,上前一步挡住赫舍里,面对宜敏怒目而视:“皇贵妃,你的规矩呢?皇后毕竟是国母,岂容你这般羞辱?还不快向皇后请罪?”


    “请罪?”宜敏终于忍不住娇声大笑起来,这实在是太过有趣的一件事,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如此天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身份地位不过是门面?规矩体统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个道理难道她们不懂?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要靠着这点子门面遮羞?


    “放肆,在哀家面前如此失礼,太没有体统了!来人,把她给哀家拿下!”孝庄这下也被气着了,活到这把年纪,她还从没被人这样当面耻笑过,今天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了,“皇贵妃,只要你交出凤印,跪下请罪,哀家就既往不咎饶你一命,不然待哀家请出祖宗家法,废了你皇贵妃之位,你可就后悔莫及了!”


    哈哈——生平从未听说过的大笑话,宜敏几乎笑弯了腰,她根本不把孝庄的话当回事,自顾自地举起手中的帕子拭了拭笑出的眼泪,这种肆无忌惮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她等了多少年,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放肆一回了,两生两世所受的委屈苦楚,今朝就要一次讨回来了,心中实在是开心畅快到了极点。


    宜敏干脆放开了莺儿的手,一步步朝孝庄她们走去,不再掩饰深埋心底的桀骜不驯,卸去温柔的伪装,露出真实的峥嵘强势,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软弱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的荣妃了,她是得天眷顾的天之骄女,她是重生一世的马佳宜敏,为了这一日,她殚精竭虑、辗转筹谋、步步惊心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猖狂又如何?放肆又怎样?她如今有这个能耐猖狂,有这个本钱放肆?眼前又有谁能拿她怎么也?她就要将这些不可一世的仇人踩在脚下?太皇太后?皇后?都将过去了,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她要她们身败名裂,她要她们成为大清的罪人,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宜敏每走一步,功力就增一层,身上的气势随着更盛一分,她从未试过将全身近三十年的功力全力运转起来,如今心情激荡之下却是不管不顾,养生功法本是温驯平和的,此时却显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威压,狷狂霸道,横扫一切!


    “太皇太后,你老了,还是歇歇吧!这天下是大清的天下,这大清姓爱新觉罗,不姓博尔济吉特!”宜敏美艳绝伦的面容带着悲悯,轻轻地凑到孝庄耳边,轻笑着道,“老东西,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就呆在地下好好等着吧!本宫会把你心爱的东西一样样送下去陪你的——一个不留!”


    孝庄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突然觉得宛若恶鬼般可怕,她第一次看清了那双眸子深处的森寒与憎恨,孝庄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惧怕,这个女人的心是冷的,冷硬得宛如千年不化的寒冰,那种憎恨深不见底,长生天啊!她究竟招惹一个怎样可怕的东西?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声声呼唤将孝庄的神智从遥远的地方唤醒,孝庄回过神来,就看到一位老嬷嬷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前,轻手轻脚地撩起凤帐,凑在她耳边唤她。


    孝庄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了这人是伺候了她半辈子的老嬷嬷,转眼看到被搁在案几上的那碗汤药,眼中闪过怀疑,冷笑道:“哀家不喝,不喝说不定还能多活些时候,喝了没准死得更快!到时候岂不是趁了某些人的心?”沙哑难听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恶意,让人想忽视都不可能,可见孝庄的怨念有多深。


    老嬷嬷昏黄的眸子闪过一丝暗芒,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混沌,嘴里劝慰道:“太皇太后放心,这药是奴婢从内库里取得,从煎药到送药都是奴婢亲自动手,外人绝对没机会动手脚的!您身子太虚弱了,不喝药可是不成的,您若是有个好歹,皇太后岂不是要伤心了?那才真的是亲者痛、仇者快,趁了别人的心呢!”


    孝庄死死盯着眼前的嬷嬷良久,直到她茫然不解地回望,这才缓缓吐出了口气,顺着老嬷嬷的搀扶,挣扎着坐了起来,不过这样一点小动作就引得孝庄气喘吁吁,忍不住自嘲地道:“哀家这身子怕是真的没用了,恐怕没几天活头了,便是求人家,人家还懒得算计呢!”老嬷嬷闻言大急,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满面焦急地呐呐不语。


    “唉……苏茉儿走了,白氏死了,哀家身边的老人死的死,散的散……”看了看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嬷嬷,孝庄忍不住心中一酸,想她布木布泰从小就是科尔沁的明珠,此后一生虽有坎坷,却是扶摇直上,风光无限,不曾想临到晚年竟是凄凉至此,身边竟无可信之人可托付,“如今哀家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了……”。


    “太皇太后……奴婢人微言轻,除了为您做些端茶煎药的小事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是奴婢没用!奴婢该死啊!”老嬷嬷听了孝庄凄凉信重的话语,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仿佛恨不能为自己的无能去死一样。


    孝庄见状眼中却闪过一丝满意,口中呵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哀家身边如今只剩你一个可信之人,你要是死了,哀家还能靠谁去?快别哭了,也不怕犯忌讳?”见老嬷嬷手忙脚乱擦着眼泪,孝庄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人忠心倒是没有问题,就是太过老实木讷了些,也不知能不能担得起她的嘱托。


    “好了,把药端过来吧!”她必须活下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她要尽力多撑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祖岚儿回来她才能安心合眼,她还有很多事没有交代,她不能让自己一生的心血长埋于地下。


    老嬷嬷一听孝庄肯喝药,顿时喜形于色,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药端给孝庄,孝庄接过药碗,很是干脆地一饮而尽,推开老嬷嬷递过去的蜜饯:“不必了,哀家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味道算得了什么?没得影响了药效!”有人盼她死,她偏偏不死,就算她真的没救了,临死前她也要拖个垫背的!


    孝庄至今依然懊恼天不从人愿,本来这次木兰秋狝,她和祖岚儿已经通盘计划好了,等御驾到了草原上,祖岚儿就会设计先除掉佟家那个祸害,好报当初离间祖孙之情的大仇,再按计划安排调、教多年的科尔沁贵女接近皇帝,得到皇帝的欢心。


    然后孝庄会在适当的时机突然发难,以皇后的名义给皇贵妃扣上个罪名,趁机夺回凤印和宫权,只要不取了马佳氏的性命,相信马佳氏和瓜尔佳氏不至于敢起兵反抗,等她召集宗室大臣,将皇帝受皇贵妃蒙蔽,与她祖孙离心,软禁皇祖母的事情公诸于众,即使皇帝赶回宫也已经回天乏术了,她已经再度回到太皇太后的位置上,任谁也不敢轻易动她!


    不成想没等皇帝离京,竟然就在途中遇刺,传来的消息称皇帝身受重伤,怕是撑不了几天了,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孝庄措手不及,也逼得她不得不提前动手除掉马佳氏,不然等皇帝一驾崩,皇贵妃位份最高,长子、次子皆是她所出,再加上马佳氏和瓜尔佳氏手握兵权,扶持长子上位名正言顺,等到了那时候,她恐怕就真的再无扳回的机会了。


    更没想到是,皇帝竟然对她这个抚养他长大的皇祖母如此防备,对马佳氏如此偏袒,竟然临走都不忘留下圣谕护着那女人,有了喀纳这个禁卫军大统领撑腰,难怪皇贵妃那般有恃无恐,敢直接带人堵上慈宁宫,只可恨她的身子不争气,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否则以她太皇太后之尊,就算强行闯关又如何?难道还有人敢杀她不成?只要她能成功出了慈宁宫,就是另一番局面了,就算皇帝真的没了,只要她在宗亲大臣中登高一呼,谁当皇帝还不是她说的算?可恨她竟被马佳氏那女人唬住了,没得失了最佳的时机。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指望祖岚儿了,毕竟她随驾出行,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旦皇帝驾崩,近在咫尺的皇太后炮制份遗诏不过是举手之劳,只要有了大义,面对马佳氏至不济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她拼着这把老骨头,也定要撑到祖岚儿回宫之日,何况皇后虽然失宠,却还没被废呢!到时候区区一个皇贵妃又算得了什么?届时她定要将马佳氏加诸在她身上的耻辱百倍奉还!


    第122章  为谁解惑?


    宜敏一身月白牡丹旗装,梳着精致的把子头,上面斜插一支金凤含珠簪,旁边点缀着几朵绢花,说不出的清新明丽,端坐在钟粹宫正殿大椅子上,旁边案几上堆了一叠内务府各处递上来的册子,宜敏正拿在手上一本本慢慢翻看,偶尔有不明之处就出声问询,束手恭立在不远处的各处管事按着顺序出列回话,直到宜敏满意点头才敢小心翼翼地退回去,然后偷偷在背地里抹汗,庆幸自己顺利过关。


    也不怪内务府各处管事如此胆战心惊,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他们能不能继续捧着手上饭碗的大事,自从宜敏彻底执掌宫务以来,内务府管事不再应声虫一般的角色,而是真正有了实权的肥缺,这些管事用不着再欺上瞒下地偷偷弄权了,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挥霍手中的权力使唤人,比起其他奴才自然而然有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是以谁也不愿意丢了手中的差事。


    可惜皇贵妃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主,虽然放权放得极为爽快,制定的规矩却比原来要严格得多,规定了每一分银子都要入账,当然若是你有本事将帐做到连皇贵妃也看不出端倪的地步,那就算你有本事,可万一被查出猫腻,那么你这个管事也就做到头了,底下有的是人想要取而代之。


    是以宜敏放权之后不但没有让宫务变得混乱,反而更加井井有条起来,只因比起冒险向主子钱袋子里伸手,这些奴才更重视高人一等的体面,何况只要手中有了权,何愁没人主动将银钱送上门?他们又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惹主子不快呢?


    宜敏细细翻阅完案几上所有册子之后,已经是日上中天了,如释重负地将最后一本册子丢在案几上,宜敏轻轻压按着自己发胀的额头,任谁连续几个时辰不停用心默算那庞大的数字都会头疼的。整个后宫人员何止数千,每月方方面面的用度更是繁琐如牛毛,亏得宜敏内力已有小成,又都是上辈子做惯了的事情,这才能一个上午就搞定所有的账册,换了其他人怕不是要十天半个月了。


    宜敏看着底下那一排排站得笔直的管事,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本宫对尔等这个月的表现很是满意,有功则赏是本宫做事的原则,尔等若有何要求不妨道来,本宫自会酌情考虑。”虽然账面上微有瑕疵,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她也不想做一个人见人怕的主子,适当的时候也要松松手,给底下的奴才一点甜头吃,否则还有谁肯甘心为你卖命?


    “奴才谢主子,这些事情都是奴才等的本份,岂有厚颜讨赏的道理?”内务府总管噶礼带头跪下行礼,话里话外都是恭敬小心,却是将宜敏的施恩不着痕迹地推了开去,他可不想这位主子将人心都拢了去,到时候他这个总管岂不是形同虚设?


    宜敏美眸微垂,冷冷地睨了噶礼一眼,芊指轻敲座椅扶手,似笑非笑地道:“噶礼总管倒是个本份的,不过这话倒是有趣得很,难道噶礼总管要代表所有的管事拒了本宫的恩典?”


    噶礼闻言顿时脸色一白,听这语气就知道皇贵妃定是心中不悦了,不用抬头看他也知道这位主子如今定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额头不由得冒出了冷汗,他怎么忘了面前这位从来就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掌管后宫的十来年,犯在她手里的管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个能有翻身的余地?


    跪在噶礼后面的管事们纷纷用眼神凌迟着前面的背影,心中暗骂噶礼多事,谁不知道在这紫禁城里,赏也好、罚也罢,都要看主子的心情而定,没有奴才置喙的余地,何况皇贵妃是什么人?那可是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主,既然说了会考虑众人的要求,那就绝不会信口开河,对一众奴才可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在场的众人虽然大小是个管事,但是试问谁没有个需要求人的时候,如今噶礼一句话把皇贵妃难得的好意顶了回去,不但可能惹得皇贵妃不悦,更是断了一些人难得的机缘,如何不遭人恨?


    要知道宜敏平日里积威甚深,可不是天天发善心的主,哪有奴才敢求到她面前?如今难得她心情好,竟然有人敢扫了她的颜面,她岂能善罢甘休?就在宜敏冷笑一声,正打算发作的时候,却见尚嬷嬷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宜敏脸色微变,挥手示意尚嬷嬷站在一旁,她不再理会噶礼,只是淡淡地对众人宣布:“本宫既然开了口就不会收回,你们但有所求就报到钟粹宫大总管那里,本宫自会酌情考虑,成与不成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奴才叩谢皇贵妃娘娘恩典。”这些管事被宜敏突然其来的话砸的一阵眩晕,只觉得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们自然不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是一些他们看来极为难办的事情,到了皇贵妃手里简直就不值一提,得偿所愿的机会还是极大的。


    就算那些本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启齿的人,如今有了皇贵妃这句话,也是喜笑颜开,明面上不能讲,还不能私下里去寻钟粹宫大总管不成?顿时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所有人心里都对尚嬷嬷感激不已,简直就是及时雨阿!噶礼也趁机偷偷擦了擦冷汗,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昏了,皇贵妃可不是他能得罪的主。


    宜敏冷眼看着众人迅速地退出钟粹宫,盯着噶礼看了好一会,直到他身形微微颤抖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这奴才莫不是内大臣当久了,连自个的身份都忘了?今日竟敢当着众人驳了她的面子,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今日若不好生震慑一番,来日还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呢!别以为她不知道噶礼这奴才收了惠嫔和明珠多少好处,三阿哥保清从小养在噶礼府里,这奴才难保不会有什么别的想头,但愿这个奴才是个识相的,否则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嬷嬷,你说皇上已经进城了?”宜敏暂时抛下心中的打算,转而问起刚刚赖嬷嬷匆匆禀报的话,原来康熙已经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就连宜敏也没知会一声,若非宜敏早就料准了康熙必然会回来一趟,说不定也发现不了他的行踪呢,可见康熙此行做得有多隐蔽!


    “回主子的话,奴才刚刚得到消息,说是皇上已经进了神武门,想必不久就能进后宫了。”尚嬷嬷连忙将所知的消息全都说出来,毕竟主子从昨儿起就千交代万嘱咐,一定要盯紧了各处宫门,一有皇上的消息立刻来报的。


    宜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绝美弧度,甩了甩帕子站了起来:“很好!本宫也该去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了……嗯,对了,可别忘了将那些上好的药材带上。”她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就让她好好地为康熙演上一出好戏,这将会是孝庄最后的舞台,希望这位太皇太后不要让她失望才好呢!


    康熙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之中,兜帽掩住了他的面容,不走到近前细看,相信没有人能一眼认出他来,一身风尘仆仆的康熙显然赶了极长的路,气息明显有些不稳。


    不过康熙没有歇息片刻,快步疾走在通往后宫的宫道上,侧后方紧跟着的禁卫军大统领喀纳,前后都有禁卫随行,将一路上遇见的宫女太监驱赶开去,以免泄露康熙回宫的消息。


    至于巡逻的侍卫更是不用说,有喀纳这位大统领在,自然没人敢有二话,毕竟这样一群气势逼人的禁卫明显不是普通的宫廷侍卫,明哲保身是宫廷生存的第一要务,以至于一身黑斗篷打扮的康熙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在后宫横行。


    “魏珠,近日后宫情况如何?”康熙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低声询问跟在他另一侧的一名太监。这名唤魏珠的宫人年约30岁,一身普通内监装扮,面目忠厚老实,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从他能够与喀纳并肩而行就知道其地位不低,至少在康熙心中,地位应该不在喀纳这位禁卫大统领之下。


    “回皇上,由于三天前太皇太后不曾顺利出得慈宁宫,此事已经被皇贵妃娘娘压了下来,宫中不曾传出任何风声,那些接到太皇太后懿旨的宗亲也以为太皇太后只是旧病复发,即使有所疑惑也没人敢造次。”


    魏珠从斜后方偷眼看了看康熙,见他面色不变,周身凌厉的气势却松了一松,显然对宗亲的识相颇为满意,于是接着道:“至于皇后娘娘,当场就被皇贵妃娘娘命人送回了长春宫,不过从那日起皇后娘娘行为就有些怪异,看起来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却不肯让太医诊断……。”


    康熙闻言冷哼一声:“神志不清?怕是借故脱身吧!以后皇后之事不必再报,朕自有主张!太皇太后如何了?”他对皇后这个毒妇早就死心了,当年让她在长春宫礼佛已经是他顾念结发之情,这才给她最后一份体面,就算这些年她私底下时不时做些小动作,他看在眼里却懒得计较,如今既然她觉得好日子过够了,他不介意收回对她的最后一点顾念。


    “太皇太后自那日发病就一直卧榻不起,太医说太皇太后这次的病情极为凶险,若不好生看顾恐怕熬不过这一关,皇贵妃娘娘只得每日亲自过问太皇太后的病情,送到慈宁宫的药材都是最好的,有些据说还是皇贵妃私库里的好东西,只是太皇太后对皇贵妃不假辞色,每次见面都……都恶言相向……”


    魏珠说到这里就停了口,不敢再说下去,其实何止是恶言相向,凡是听过的人都觉得不堪入耳,简直就是泼妇骂街,对于能够一直微笑以对的皇贵妃简直是高山仰止,这才真的叫大度容人呢!魏珠只能在心中对着太皇太后偷偷腹诽,不敢表现出任何的鄙夷,更不敢对康熙重复那些污言秽语,不管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有再多的不痛快,太皇太后毕竟是皇帝的亲祖母,彼此间血浓于水,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当奴才的说嘴,万一皇帝什么时候就顾念起旧情,倒霉的还不是他这个当奴才的!


    康熙身形微微一顿:“皇贵妃每日都亲自去慈宁宫?”他可是知道当初宜敏对太皇太后的作为有多么失望和难过,这些年甚至连慈宁宫都不愿提起,毕竟她差点就在那里丢了性命,康熙比任何人都了解宜敏的骄傲和自尊,没想到宜敏竟然肯再次踏入慈宁宫,并且顶着太皇太后恶劣的态度日日探望……


    “是的,皇贵妃娘娘给太医院下了死令,一定要保住太皇太后的性命,说是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也不能在这当儿影响皇上的木兰之行……”魏珠作为康熙放在明面上的暗卫,对当年太皇太后和皇贵妃的恩怨可谓知之甚祥,也因此更为佩服皇贵妃的能屈能伸。


    不是谁都有那份心胸,能够放下昔日恩怨,甚至宁愿忍受日复一日的羞辱,也去救治自己的仇人,要知道这位可是在后宫说一不二的皇贵妃,平日里谁敢对她不敬都别想有好下场,如今能做到这份上,可见对皇上是何等的上心了。


    康熙闻言心中一凛,瞬间便明白了宜敏的用意,倘若太皇太后在这个时候病逝,那就是国殇,任何事情都必须为此让道,他筹谋已久的木兰之行只能无疾而终,毕竟任谁不可能在祖母过世之时还在外狩猎玩乐吧?


    何况一旦国殇,至少三年之内不能进行大型庆典性活动,那么康熙那什么当借口去安抚蒙古?安抚不了蒙古,他如何安心对台湾用兵?天知道三年之后南方局势将发展到何等地步?如今天地会就敢当众行刺一国之君,三年之后指不定台湾直接举起独立了,宜敏正是知道木兰秋狝对他的意义,才这般委曲求全的吧?


    魏珠一直注意着康熙的反应,敏锐的耳力听见康熙喉间低低的叹息,连忙低下头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之色,显然皇上已经领会了自己话中隐含的意思,那就是皇贵妃为了他牺牲良多!


    魏珠在宫里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他私下里却是暗卫的头目之一,不过明面上只是个不起眼的洒扫太监,平日里为了隐瞒身份没少任人糟践。康熙虽然重视暗卫的作用,却不会关心他们平日里如何生存,就算死了顶多换一个罢了。


    而皇贵妃平日里高高在上,宫里的奴才几乎人人都怕她,原本魏珠也觉得皇贵妃这样一个厉害之极的女人,想必是心肠冷硬、心狠手辣的主,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改变了这种想法,觉得皇贵妃其实是个心地良善的人。


    那次他如平常一般受人欺辱,不知为何那些人下手比平日里重得多,偏偏他不敢出手暴露身份,只能抱头忍受着众人的毒打,这个时候恰好皇贵妃仪驾经过,便顺手帮他解了围,又见他遍体鳞伤的模样,便多问了他几句,当场虽然没说什么,事后他却被换了个清闲体面的差事。


    虽然皇贵妃没有明里帮着他,但是宫里的奴才消息灵通得很,知道他入了皇贵妃的眼,从此再没人敢轻易欺辱他,甚至还反过来奉承讨好于他,没有人天生喜欢活得卑微,也许此举对皇贵妃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对魏珠来说却是一份天大的恩情,足以让他铭记于心。


    魏珠一看康熙似乎打算往东六宫方向而去,连忙提醒道:“皇上,每日这个时辰皇贵妃娘娘都会去服侍太皇太后用药,这会娘娘应该在慈宁宫。”他明白康熙这次隐瞒行踪回宫定然时间紧迫,不敢让他多走冤枉路,万一到钟粹宫扑了个空,恼怒之下迁怒皇贵妃就不好了。


    康熙闻言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而向西六宫的慈宁宫去了,他虽然不愿去见那个让他失望透顶的老人,但是听说她病重难返,心中依然有些放不下,他很想当面问清楚为何皇祖母对他如此狠心,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慈宁宫


    孝庄一觉醒来就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立刻认出是那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女人,不由得语气极差地开口就是质问道:“你又来干什么?故意来看哀家这个老太婆失败的丑态不成?”


    宜敏闻言转过身来,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床上那个枯槁的老人身上,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这才开口道:“太皇太后何必如何?本宫不过是来探望您罢了,想必你也该知道自个的处境,底下的奴才素来是捧高踩低的,若是本宫不时时过来走动一二,怕是他们就敢拿草根当人参糊弄人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孝庄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抓住被褥,眼中满是憋屈和恼恨:“这一切是谁造成的?若非你从中作梗,哀家岂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她当然知道后宫奴才的德行,从皇太极的后宫一直到康熙朝后宫,她看多了那些失败者被落井下石的戏码,只是从不愿想自己也会落到那等下场罢了,如今被人捅破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孝庄的愤怒对宜敏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完全不痛不痒,她垂目掩去不屑,口中轻轻地叹息,然后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孝庄:“太皇太后,不是本宫说话难听,你老人家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自找的吗?”


    见孝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宜敏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立刻接着道:“本宫好歹执掌后宫多年,有些事即使不刻意去打听,依然能够听到风声……”见孝庄面露犹疑,宜敏刻意压低了声音,“皇上之所以与你祖孙反目,难道不正是孝康皇后之死么?”


    此言一出,孝庄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你……你知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她一直以为这个秘密会被她带进棺材里,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今日却被对方这样肆无忌惮地当面说了出来,她岂能不心惊胆寒。


    宜敏看着孝庄,脸上带着唏嘘:“本宫生赛音察浑的时候几乎难产,九死一生才保住性命,事后岂能不彻查到底?这一查才发现佟家在后宫的势力藏得有多深,这些年里你也该知道本宫的脾气,绝不是那种任人欺负不还手的主吧?”孝庄不由得点了点头,这女人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谁敢给她难看,她定会想方设法找回场子。


    “佟家既然敢算计本宫,本宫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佟氏进宫之后,本宫自然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她,不成想倒是有了不小的发现……”宜敏故意在关键位置停了下来,看着孝庄的反应。


    “什么发现?”孝庄此刻早就顾不得面子了,立刻追问道。


    “原来佟氏身边的赖嬷嬷竟是当年孝康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后来不知怎的竟成了乾清宫的管事嬷嬷,这其中若说没有蹊跷,本宫是绝对不信的!皇上在此之前对你多尊重孝顺呐?后来似乎一夜之间变了样子,连慈宁宫请安都不乐意来了吧?”


    宜敏观察着孝庄的模样,见她脸色没什么变化,便笑着道:“想来这点子花样当然是瞒不过太皇太后的眼睛,只不过太皇太后似乎不知道皇上身边多了一本视若珍宝的手札,每日里都要拿出来阅读片刻才肯罢手,隐约听说是佟家献给皇上的,据说是孝康皇后的叙事手札呢……”


    孝庄脸色猛地铁青,手札?原来如此!没想到那个女人死了都不肯安分,竟然还留下了这种东西恶心人!难怪……难怪皇帝的态度会那样急剧的转变,一个老宫女的话能有多少份量?以皇帝的疑心之重,恐怕只有生母亲口所言才能让他深信不疑吧?更该死的是她不知道手札里写多少她的坏话,以孝康当年在后宫的处境,想必绝不会留下什么好话吧?


    佟家还真是能忍,一忍就忍了十多年,到了皇帝权力稳固之际才将此事捅出来,从背后给了她致命一击,她本以为佟家不过是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让皇帝对她起疑心罢了,真正导致他们祖孙反目的应该是马佳氏这个女人,没想到竟然是孝康在死前给她下的套!


    一本手札、一个不起眼的奴才,就布了这样一个无解的杀局,是啊!弑母之仇不共戴天,难怪皇帝从此对她离心,更可恨的是她竟然亲手将那颗关键的棋子放进了宫,被佟氏这个贱、人利用了还不自知,真真是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


    孝庄深吸了几口气,冷冷地道:“哀家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莫不是故意欺骗哀家的吧?”其实孝庄心中已经信了九分,但是她不认为马佳氏这个女人会这么好心告诉她真相,她可没忘记那天从她眼里看到的仇恨和冰冷。


    宜敏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莲步款款地走到离床不远的卧榻上坐了下来,甩了甩帕子懒懒地道:“本宫可不是为了你,本宫只是不乐意帮人背黑锅罢了,何况你自己身子是个什么情况你自个最清楚,如今不过是熬过一天算一天罢了,还有什么值得本宫算计?若非看在本宫初入宫时,你也算是对本宫多有照顾,不忍心让你临死还要当个糊涂鬼,你当本宫乐意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吗?”


    不屑一顾的话语固然难听,孝庄反而放下心来,她知道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以马佳氏如今一手遮天的能耐,确实不需要来骗自己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何况她就算知道真相又怎么样,以她如今连床都起不来的虚弱模样,凭什么去报复佟家?恨只恨自己当年太过大意,没能彻底斩草除根,否则哪有今日之祸?


    宜敏一边注意着孝庄的表情,一边将内力运行到耳边,全力倾听者殿外的动静,突然眼神一动,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换上带着几许遗憾的表情,然后轻轻缓缓地叹了口气:“太皇太后,太医说了您的身子即使好生保养只怕也不容乐观,这些年来臣妾有些疑问一直憋在心中,若不弄个清楚明白,着实难受得很,不知太皇太后能否为妾身解惑?”


    孝庄奇怪地看了宜敏一眼,觉得她语气似乎客气了不少,但是刚刚知道导致她和康熙祖孙离心的罪魁祸首是佟家而不是眼前这人,心中对宜敏的愤恨已然消失了大半,对她倒是不再那么刻骨憎恶了,尤其知道自己此生报仇无望,不免有些心灰意懒,淡淡地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哀家可不保证会回答你……”


    宜敏沉默了半响,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一会才慢慢地开口道:“臣妾犹记得初入宫时,太皇太后对妾身是极为疼爱的,处处维护照顾,几乎将妾身当亲孙女一般,妾身也真心地将您当做亲祖母般孝顺尊重,每日都要赖在慈宁宫好长时间,陪您说笑解闷,与皇太后三人一块儿打叶子牌,那段时光可以说是妾身在宫中最轻松难忘的日子……”


    宜敏语速缓慢,声调柔软带着怀念,仿佛正回想着当初那和乐融融的情景。孝庄听了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表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然后宜敏的语气渐渐变得悲哀低沉,“可是这份感觉不知从何时就变了,等妾身发现的时候,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了原来的慈爱,慈宁宫成了妾身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欢声笑语更是从此与慈宁宫绝缘,而且……您……您甚至还对赛音察浑下药!”


    说到这里宜敏忍不住情绪激动,声调拔高了不少,胸前因喘息而急剧起伏着,宜敏好一会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眼眶却有些发红:“太皇太后,您能不能告诉臣妾,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您这般厌弃?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赛音察浑可是您的亲曾孙儿,您怎么……怎么下得了手?”说着有些哽咽起来,眼神却不偏不倚地盯着孝庄,似乎倔强地想要一个答案。


    “你……你都知道了?”孝庄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心中知道当初这事儿是自己做的不地道,事后也是颇为后悔,所以即使后来赛音察浑看起来身子骨健康,她也一直没再下过手,如今想来就算要下手恐怕也没机会了吧?


    “臣妾哪有那个本事发现?是……是皇上告诉妾身的……”宜敏似乎仍有些愤愤不平,口气不怎么好,当初她可是让碧水第一个告诉了康熙,然后康熙才告诉她,因为要给孩子喝药解毒绝对瞒不过她这个额娘,如今她自然要‘实话实说’了。


    孝庄苦笑一声,难怪那药好像对赛音察浑全无作用一样,难怪从那以后皇帝总是刚好赶在两个孩子请安之后到来,难怪她放在阿哥们身边的耳目一个个被清洗……原来她的孙儿竟然知道了啊!也许从这个时候起,皇帝就已经对她产生不满了吧?


    “这件事确实是哀家做的,不过哀家不觉得自己有错!”孝庄心中的悲哀一闪而过,语气瞬间强硬起来,毫不示弱地对上宜敏不敢置信的眼睛,冷笑一声,“赛音察浑是哀家的曾孙儿没错,但是谁让他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哀家选你入宫是为了制衡皇后和慧妃,而不是为了培养出另一个董鄂妃!”


    “没想到皇后那么不争气,不但儿子保不住,连自己都被抓住把柄,打入了冷宫!慧妃更是个蠢的,不能生也就罢了,偏偏连心机手段也那般低劣,弄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生生坏了哀家营造的大好局面!”孝庄一提到这个就扼腕,本来三足鼎立是最平衡的,偏偏两个关键棋子全都折了进去,独留下荣妃一家独大,成了她的心腹之患。


    宜敏紧盯着孝庄的眼睛,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眼中流动着深沉诡异的光,语调充满诱惑性的低缓轻柔:“就因为你不想臣妾一家独大,所以才处处针对臣妾,不但要妾身的命,甚至不惜对赛音察浑下手?”


    孝庄仿佛被宜敏的眼睛吸引住了,眼神慢慢地涣散开来,有些呆滞地回道:“不错,这后宫就该是科尔沁女人的天下,谁让你是满洲贵女,既有皇上宠爱,又生了两个儿子,再放任你发展下去,对蒙古的威胁太大,只要除掉赛音察浑,你自然会大受打击,到时候再暗中动点手脚,自然能轻易除掉你!”


    “可那可是皇上的亲骨肉啊,难道你就不怕皇上伤心难过吗?”诱惑的语调带着暗潮汹涌,不知何时弥散开的暗香让人心神放松,不知不觉地说出心里话。


    “没有科尔沁血脉的孩子死了便死了,皇家还怕没有女人生儿子吗?等科尔沁贵女进了宫,自然能生出真正尊贵的孩子来……”


    “难道在你心中,科尔沁就真的那么重要,比先帝,比皇上都重要?”微微带着激动的语气,让人一下子就能听出其中的不满。


    “不错!只有科尔沁才是我的根,当年要是没有科尔沁的帮助,哪来今天的大清?只有科尔沁血脉的孩子才配登上那个位置……”


    “够了!这大清姓的是爱新觉罗,而不是博尔济吉特!”猛地一声大喝从门外传来,听了半天的康熙终于忍不住踹开寝室的大门闯了进去。


    第123章  日暮西山(加强版)


    康熙突如其来的暴喝将寝室内的两个女人吓得不轻,宜敏一惊之下猛地回头,见是康熙,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惊喜,起身快步走向康熙,不等她行礼就被康熙拉住,却没有对她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站在一旁。


    康熙抬眼看向怔怔坐在床上的孝庄,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说不出的气愤和失望,若非亲耳听见,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亲祖母竟然一直藏着这样不堪的心思,她把大清江山当成什么?她的私人物件吗?想给谁就给谁?又把他这个一国之君当成什么了?用来生下科尔沁血脉的工具吗?


    他总算明白当初皇阿玛会与她形同陌路了,世上有哪个儿子能够忍受这样的母亲?科尔沁才是她的根,可她难道忘了她在那里不过生活了十二年,而嫁入爱新觉罗家却将近六十年,究竟哪个才是她的家?难道他和皇阿玛不该是她最亲的人吗?她一辈子那样执着于科尔沁血脉究竟有什么意义?


    孝庄此时早已是瞠目结舌,直愣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的康熙,情报上不是说皇上遇刺重伤吗?她一直以为皇帝说不定都驾崩了,哪曾想过被认定必死的人竟然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一句话不由得脱口而出:“皇帝还活着?你不是……”说未说完就被康熙那满含杀气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但是话既出口便无法收回了,顿时室内室外皆是寂静一片,康熙的心彻底冷了下来,最后一丝侥幸也被这句话打得支离破碎,这就是自己的亲祖母?这就是大清的太皇太后!竟然这样一心一意地盼着他死呢!而他来此之前竟还在心中为她找尽借口开托,如今想来简直像个傻瓜一样愚不可及!


    孝庄这时候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瞳孔一缩,慌忙解释道:“不!不!我是那个意思,我、哀家只是太惊讶了……哀家听说皇帝遇刺,还以为……”孝庄倒是想为自己的失言找个好借口,只可惜越忙越出错,所谓口不择言,越描越黑正是用来形容眼前的情形。


    “太皇太后不必解释,朕已经很清楚你的意思了!”康熙冷冰冰地打断了孝庄的话,看着眼前这张惊慌失措的老脸,只觉得说不出的厌恶,亏得他还觉得这些年亏待了她,原来竟是便宜她才对!


    “只可惜孙儿不孝,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康熙心中庆幸自己内有贤妻,外有忠臣,上有爱新觉罗家祖先庇佑,下有无数八旗将士用命,这才没让这天下易主,否则他到了地下也没有面目去见大清的列祖列宗。


    孝庄看着康熙毫无感情波动的冷漠眼神,心中止不住的绝望,她知道这次恐怕要真正失去这个孙儿了,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探子传来的消息说皇上遇刺重伤,明明祖岚儿也来信说皇上时日无多,不然她岂会冒险提前动手?若非完全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回宫,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孝庄从慌乱中慢慢地回过味来,难道她得到的消息是假的?难道皇帝根本没有遇刺?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孝庄茫然间突然看到站在角落里的宜敏,一对上那双冰冷如霜的眸子,神智猛地清明起来,是她!一切都是她搞的鬼!


    顿时满腔怨恨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孝庄指着宜敏尖声叫骂起来:“贱-人!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哀家就知道你这个狐媚子不安好心,果然当初就该直接毒死你,不该留你这个祸害在世上,该死的贱-人!一切都是你的错!”孝庄激动之下竟然一把掀开被子,对着宜敏扑了过去,想要撕了那张漂亮的脸蛋,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说不出的可怖诡异。


    可惜孝庄这幅做派只会让康熙越发觉得她面目可憎,认定她暴露了真面目还要拖宜敏下水,可见用心之险恶。宜敏所站的位置十分巧妙,刚好位于康熙侧后方,与孝庄之间隔了一个康熙,孝庄这么一动作看起来就像直接冲着康熙去的。


    宜敏嘴角微翘,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看着康熙勃然大怒,侧过身一把捏住那只枯瘦如柴的手,毫不客气地将她甩在地上,俯视着孝庄一字一句地冷声道:“朕说够了!”


    孝庄刚刚就是凭着一股子怒气才能下得了床,如今猛地被康熙一摔,差点没背过气去,趴在地上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但是不可置信的目光却依然死死盯着康熙,似乎不相信康熙竟然会如此对她。


    可惜康熙对这样的目光毫无反应,孝庄刚刚的一番言行,让康熙彻底对她断了最后一丝祖孙情分,此时的目光宛若看着陌生人一般冷漠,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道:“从今天起,朕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更不想听到任何敏儿的坏话,否则别怪朕将这一切算到科尔沁的头上!”


    康熙说完不理会孝庄惊恐不甘的目光,一甩身上纯黑的斗篷,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独留下身后满室寒凉的空气,伴随着老人沙哑剧烈的咳嗽在其中不停回荡。


    一路跟着康熙进入慈宁宫的喀呐此刻早已后悔不迭,从刚刚在殿外听到太皇太后惊世骇俗的言语开始,他就恨不能自己聋了才好,这种皇家阴私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谁能想到大清最尊贵的太皇太后竟然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而之后太皇太后的叫骂和动作更是让他将心中对这位两朝太后的最后一丝敬意都消散的一干二净,越发觉得皇贵妃能够忍受这样一个无理取闹的老人,需要多大的胸襟和气度?换了是他的话,绝不会理会这种一心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更遑论日日前来侍奉了。


    至于皇上现在那堪称不敬不孝的举动,喀呐全当自己没看见,若非顾忌着对方好歹还有一个太皇太后的名头,连他都想上去揍两拳,亏他之前还觉得皇贵妃将太皇太后气的吐血发病有些过了,如今想来不过是对方咎由自取罢了,端看今日太皇太后的表现,就知道皇上遇刺之事与太皇太后脱不了干系,此时跟在康熙身边的都是对其忠心耿耿的奴才,自然立刻将太皇太后划入弑君谋逆的行列,哪里还会同情她?


    是以当康熙毫不留情地离去之后,这些奴才立刻跟了上去,谁也没有想到要去扶那个慈宁宫中的那个老人一把,因为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回太皇太后是彻底没戏了,但凡牵涉到弑君谋逆的大罪,那绝对是十死无生的结局,若非她还挂着太皇太后的名头,只怕诛九族都不为过,谁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去惹的一身腥?


    宜敏低头默默看了一眼静静伏在地上的孝庄,本就病势沉重的孝庄经过这一番折腾,已经是晕了过去,只是现在还不是她该死的时候呢!宜敏扫了一眼寝宫的帷幕处,见阴影中一双眸子轻轻眨动了两下,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慈宁宫,有那个人在,孝庄就算想死也难了。


    出了慈宁宫,康熙早已甩开所有人一段距离,宜敏连忙踩着花盆底紧紧跟了上去。康熙似乎没发现宜敏还跟在他身后,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宜敏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跟着,男人的脚步本就比女人大得多,花盆底更是不比靴子,若非宜敏身轻体健,只怕早就跟丢了!


    不过宜敏她清楚地知道这时候决不能放任康熙一个人独处,刚刚那场戏对康熙的震撼极大,如今他肯定心乱如麻,神思不属,暂时没法考虑到细枝末节,但是一旦他静下心来,难保不会胡思乱想,万一多疑的性子犯了,宜敏又不能及时为自己开脱,那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宜敏很了解康熙的性子,知道与其这时候开口引来康熙言不由衷的安慰,然后被遣送回钟粹宫,还不如等他自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不妥之处,加上之前刻意在方方面面暗示自己为他承受的委屈,到时候必然引起康熙的愧疚,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也只有那个时候才能让康熙将她的话完全听进去。


    康熙漫无目的地一路疾步到了御花园,一抬眼竟不知道身处何地,等回过神来立刻发觉到身后急促不稳的脚步声,康熙仿佛想起什么,猛地回头,一眼就看见宜敏正脚步虚浮不稳地被人搀扶着跟在后面,头上的珠花凤钗都有些凌乱,一副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


    康熙顿时心中一紧,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宜敏:责怪道:“敏儿这是作甚?怎地不乘轿辇?万一累坏了怎么办?”说着对着后面的奴才怒目而视,“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还不把轿辇抬过来!”一大群奴才连忙跪下磕头,一句也不敢分辨。


    宜敏气喘吁吁地靠着康熙,勉强扯起一抹笑容安抚道:“没……没事儿,是妾身不让……皇上都没乘轿,妾……妾身哪里能逾矩呢!不过是多……多走两步路罢了,哪里就那般严重了!”断断续续的话语显示了宜敏一路上跟的有多辛苦。


    康熙顿时心疼了,自责于自己的粗心大意,不住轻抚着宜敏的背脊帮她顺气,一边抬目四顾,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千秋亭,连忙低头柔声道:“敏儿,朕扶你到亭子里歇歇吧,一会朕再送你回钟粹宫,可好?”


    宜敏自然是含笑点头,任由康熙扶着她往千秋亭慢慢走去,身后的奴才一个个远远地跟着,低眉垂目地全当没看见,反正这两位相处的时候,不合规矩的地方多了,谁不也会多嘴多舌地去扫主子兴致,至于第一次看见这对帝妃相处模式的喀呐,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总算知道外头风传的皇贵妃圣眷浓厚不是空穴来风了。


    康熙扶着宜敏进了亭子,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康熙心中一阵阵地愧疚,既因为对宜敏的忽视,也有知道真相的震撼,偏偏他此时又不想提起那个让他心寒的祖母,沉默一时环绕在两人周围。


    宜敏明白康熙心中的纠结,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孝庄,她只是轻抚康熙的胸膛,声音喜悦中带着担忧:“皇上怎地回来了?可真是吓了妾身一跳呢!还有皇上在这儿,那木兰秋狝可怎么办?莫不是……”


    康熙握住宜敏的手,轻轻蹭着她的发顶,沉声道:“不妨事,朕是彻夜兼程赶回来的,并没有让人知晓,旁人都以为朕还在出行队伍里呢!”他当然知道宜敏在担心什么,有这样事事为他着想的贤内助真的是他的福气。


    宜敏一副舒了口气的模样,露出轻松的笑容;“那就好,说实话妾身见到皇上心中高兴得很,刚收到皇上遇刺的消息时,妾身几乎吓掉了魂儿,既担心您的安危,又怕承瑞他们有个闪失,幸而随后就收到了皇上报平安的亲笔信,不然妾身指不定成什么样儿了……”


    康熙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呀!就爱瞎操心,朕身边有数千大军护卫,还有大内高手随侍在侧,几个小毛贼能把朕怎么样?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朕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说实话这次遇刺还是颇为惊险的,主要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有那样多的武林高手,幸亏有马佳氏两兄弟在身边,否则说不定就被被那群贼子得逞了,他对马佳氏两兄弟着实满意不已,不但忠心可靠,而且武艺高强,整个禁军还真没有哪个能在单打独斗的时候赢了他们的!


    宜敏左手握拳轻锤了下康熙的胸口,嗔道:“妾身就爱操心怎么了?就算妾身心里知道您没事,可没亲眼看到就是不放心嘛!”说着又有些后悔地接着道,“当时妾身没忍住就给您写信了,事后想来还后悔不迭,只觉得太过鲁莽了些,万一皇上因此误了木兰秋狝,那可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康熙抱紧了宜敏的身子,抚摸着她乌亮的发丝:“朕倒是觉得敏儿做得很好,若非敏儿那封信,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儿,朕可就后悔莫及了,木兰秋狝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这次不成,下次再去也就是了,木兰围场还能跑了不成?倒是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康熙不希望宜敏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何况他很高兴宜敏有事能第一时间想到通知他,这说明宜敏对他是极为依赖信任的,而且从处理这次危机的手段来看,宜敏的本事尽显无疑,要是换了其他女人,恐怕只会哭哭啼啼了,哪里能有这样的反应和决断?


    宜敏仰头看着康熙的眼睛认真道:“妾身不过是尽到自己的本分罢了,虽然妾身不懂的什么国家大事,但也知道皇上为了木兰秋狝准备多年,决不能中途而废!”


    她为了木兰秋狝做了多少准备,岂能容许半途而废?为了不让孝庄的死影响计划,她不惜用仙境的好东西帮她续命,岂能容许其他因素导致这盘棋中途收手?万一孝庄的死讯提前传出,恐怕科尔沁蒙古立刻就会转变态度,其他部落也会蠢蠢欲动,到时候她的计划可就难以实现了!


    康熙眼神微微闪动,心中满是感动,忍不住将头埋在宜敏肩窝处,双手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肢:“敏儿,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若非为了他,宜敏何必放下身段与太皇太后周旋?若非为了他,宜敏何须处处忍让,受尽委屈?若非为了他,宜敏就不会从进宫的那一天起就步步惊心?天知道宜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和时间,究竟为他承受了多少压力和责难?如今想来,也许他这辈子亏欠最多的就是怀里的这个女人吧?


    宜敏拍着康熙宽阔的背脊,眼中平静无波,语气却温柔得宛如一泓秋水:“妾身不委屈,只要皇上好好的,无论什么委屈,妾身甘之如饴……”他当然要好好地,如今的大清还离不开他,孩子们羽翼未丰,还需要他的护持。


    所谓的委屈对她来说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前世她受的委屈难道还少吗?如今这点子忍耐算得了什么?跟将死之人没什么可计较的,反正最后的得益者还是她自己。何况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孩子,只要能给他们的未来铺平道路,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忍受的!


    钟粹宫


    “咿呀——”可爱的童声回荡在钟粹宫的寝殿内,嫩嫩暖暖的阿鲁玳宝宝正窝在自家额娘香软的怀抱中,挥舞着小手想要去抓宜敏头上的流苏珠子,精致漂亮的小脸微微皱起,粉红的小嘴嘟嘟地发出极有精神的娇声,惹来宜敏在她的小脸上一阵情不自禁的亲吻。


    “本宫当初让你训练的人如何了,有几人出师?”宜敏一边逗弄着几个月大的女儿,一边对着侍立一旁的天枢询问道,从她手下这四人功法大成之后,宜敏就让他们着手培养后继者,之前有天枢四人领着暗部已足以让她掌控后宫,但是随着孩子们出生成长,她必须为他们培养一些班底,免得将来没有得力之人可供驱使。


    “回主子,这些年来训练了不下五百人,最终只有十八人得以成功出师,最近的一批人中还有两个资质极好的小丫头,由于年纪尚幼还未完成所有的训练,不过以她们的资质想必三年之内定能派上用场!”天枢将一半身子隐藏在阴影中,说话一板一眼,声音却平和沉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自然和谐,让人不由自主地去倾听。


    “……十八人吗?倒也不错了!先挑两个年纪大的放到阿鲁玳身边,替本宫好生看护小公主,然后挑出六个分别放到承瑞和赛音察浑殿中伺候,尤其寝室和书房要给本宫看好了,不许给本宫出什么幺蛾子!有敢冒尖使坏的,定要第一时间禀告本宫!可记着了?”皇家的阿哥十三岁左右就会安排教导房事的宫女,之前难保不会有那些心大的想要飞上枝头,她的儿子可不能让那些不知所谓的奴才给糟践了。


    宜敏瞬间凌厉的目光一扫,天枢连忙垂下目光不敢直视:“主子放心,小主子身边的人本就是精心挑选的,绝不敢轻易动歪心思,至于这些精心训练出来的人手,长年浸泡各种药材提升功力,莫说他们早已没有生育的能力,七情六欲更是淡薄,从小被灌输的念头就是忠心为主,即使主子让他们去死,也绝不会有半分犹豫的!”


    宜敏闻言眼神转柔,轻轻地点头表示满意,小心地将手指放到女儿小小的掌中,感觉手指被那软乎乎的小手紧紧包裹住,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只觉得说不出的温柔填满胸腔,直让人将心都化成了一滩水,自己可爱的女儿呀!怎能不早早为她打算呢?女儿家最怕的就是贴身之人的背叛,她自然要早早为她备好能一辈子忠心伺候的奴才才好,即使所用的手段会令她背负罪孽亦无所谓。


    “剩下的十人就先放到内务府历练一番吧!等承瑞和赛音察浑出宫开府之时再由皇上分过去,省得太过惹眼,遭了皇上的忌讳……”反正女儿直到成年都会在自己身边,倒是不急着安排这些人手,倒是两个儿子渐渐大了,再等几年就该出宫了,这会若不提前准备着,到时候指不定被安插进多少牛鬼蛇神呢!她可不想将来儿子府里没半点秘密可言!她可没忘记前世胤祉的后宅是如何被弄得鸡犬不宁的,家宅不安如何能安天下?


    “那些被淘汰下来的人如何处置?”宜敏一般逗弄着女儿,一边漫不经心地提起,那些人虽然被淘汰了,但是能被选上自然都是资质不错的,即使比上不足,比下也是有余了,当初为了让天枢他们培养出得力的人手,宜敏可是花了大血本的,仙境中的上好药材不知费了多少,给出的功法虽然比不上天枢等人所修习的,但是比江湖中人所修炼的可要好上十倍不止。


    天枢眼中早已不复过去的凌厉,反而温润如水,正是功法修习到深处返璞归真的外象,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地道:“剩下的四百余人有小半是八旗落魄旗人家出身,这些年陆陆续续的都打拼出一点子成绩来,少数有出息的已经让家族有了些起色……


    另外大半人手分散在各旗佐领旗下包衣,由于当初选人不拘上三旗和下五旗,这些年来各个王府和宗室勋贵家中都有了我们的人手,这些人虽然被淘汰了,但手上好歹还有几分本事,大多受到了重用……”


    宜敏听着天枢的安排,嘴角微微翘起,心中对他的办事能力极为满意,若说这些年对她帮助最大的莫过于天枢和玄冥了,天枢的作用自不必说,无论是掌控宫廷内外,还是训练人手探子都是由他一手包办。


    而玄冥隐身于江湖,遥控天地会,对反清势力知之甚详,手掌无数奇人异事,结交江湖门派、武林泰斗,培养新锐高手争锋、扶持大小门派互斗,硬是让武林热闹非凡,再也无心与朝廷作对,必要时甚至能够加以利用,例如这次的刺杀事件,若非玄冥暗中控制,天地会何来如此多的所谓‘高手’?偏偏武艺又都刚好在马佳氏两兄弟之下?世上的事本没有巧合,只有必然!


    “天枢,替本宫给玄冥传个话,让他带上些高手到草原玩玩,免得那些个蒙古王公日子过得太舒服,居安思危才是长久之道嘛!”宜敏亲了亲女儿娇嫩的小手,乖宝贝,让额娘先为你好好清理一番草原上的害群之马可好?只有天高地阔的蒙古大草原才能让你肆意驰骋!太过团结的蒙古不好控制,太过强大的婆家更不是个好选择呢!


    第124章  移宫


    许嬷嬷身后跟着一溜儿奴才,手中捧着御膳房送来的精美膳食,鱼贯走进长春宫寝殿。原本金碧辉煌的寝殿内透着一股子压抑的气息,正午的天光透过紧紧关闭的窗棂照进室内,也依然散不去满室的阴郁,正如这座宫殿主人的前程一般看不见光亮。


    许嬷嬷指挥着奴才将膳食摆放在桌上,这才对着缩在床上的赫舍里低声唤道:“主子,主子!您该用膳了……”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注意着床上那个安静异常的身影,赫舍里抱着被子将自己藏在幔帐的阴影处,对许嬷嬷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许嬷嬷试探性地走上前一步,赫舍里猛地发出尖锐的大叫:“别过来!不许过来!走开!走开啊——!”陡然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叫声让所有宫人退避三舍,许嬷嬷重重叹了口气,指挥着人将膳食摆放在桌子上,十来样精美的菜色摆满了一桌子,单从这方面来看,御膳房的奴才还是没敢克扣的!


    许嬷嬷见那些奴才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眸光暗自闪了闪,挥了挥让他们退了下去,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主子,这会已经没有外人了,而且您折腾了这么些日子,想必宫里人已经没什么怀疑了,您看今天是不是多进些膳食,不然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啊!”


    许嬷嬷作为皇后最亲近的人,当然知道自家主子并没有真的疯,只是做戏做全套,总不能在一些小细节上被人看出破绽来吧?所以赫舍里这些日子以来行为乖张,处处表现出一幅神智失常的模样,甚至整日头发不梳,妆容不整,这对过去那个素来重视仪表的皇后无疑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就渐渐瞒住了后宫大多数人,都觉得皇后也许真的因为翻身无望而疯了。


    赫舍里慢慢停下了歇斯底里的叫声,侧耳听了听房外的动静,这才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未施脂粉、苍白憔悴的脸,无神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前方,缓缓流露出自嘲和苦涩,喃喃道:“嬷嬷,你说本宫这样做真的有用吗?那个女人会因此放过本宫么?”


    身为皇后居然要做到这份上以求苟安,不得不说是一种天大的讽刺,若说当日赫舍里确实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但是还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这些日子的表现大多都是装的,毕竟她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性命捏在马佳氏手里。


    尤其当日她在慈宁宫的表现已经将马佳氏得罪死了,她可不信那个女人会轻易放过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秋后算账,如今这宫里可没人能制得住马佳氏,赫舍里思来想去只有装疯卖傻一途,只希望马佳氏看在她已经毫无威胁的份上放她一马。


    “主子,您放宽心就是,您毕竟是皇上明媒正娶,上了爱新觉罗家族谱的正妻,是全天下人都承认的大清皇后,那人就算再大胆,也不敢要您的命呀!不然等皇上回来她如何向皇上,向满朝宗室和大臣们交代?”


    许嬷嬷看着皇后这样委曲求全的模样,不由心疼得老泪纵横,从古自今有哪个皇后会像自家主子这样命苦,明明是天子祭告天地祖宗,正经册封的嫡妻元后,如今竟然却要在一个妃子手底下辛苦讨生活,甚至还要装疯卖傻才能苟活于世,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等不可收拾的地步?


    赫舍里对许嬷嬷的宽慰只是冷冷一笑,自嘲道:“嫡妻又如何?皇上只怕早就忘了还有本宫这么个人了,若他有一点结发之情,又岂会十年来从不踏足长春宫半步?至于皇后?十年不曾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皇后,又会有几人记得本宫的存在?当初本宫被禁足的缘由,只怕宗亲大臣无人不知,恐怕人人都道本宫失德败行,丢了大清的脸面,恨不得本宫死了才好,哪里会为本宫出头?”


    “至于交待?以马佳氏对皇上的影响力,她哪里需要什么交待,只要她随便给个什么理由皇上都会相信吧?”赫舍里眼中流露出不甘憎恨的光,这些年她虽然禁足长春宫,但是赫舍里家的眼线总还有那么几个,虽然办不了什么大事,但是传递些消息还是可以的,至少她不至于真成了瞎子聋子。


    她知道太皇太后因为与马佳氏作对,被设计软禁在慈宁宫,她还知道这后宫被马佳氏完全攒在了手心里,那些奴才见了马佳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更知道康熙对马佳氏是如何的荣宠无限,连太皇太后都着了她的道,何况她这个失宠的皇后?


    这次孤注一掷,本打算趁着皇上出宫,借太皇太后的势彻底除掉马佳氏,没想到马佳氏竟然如何嚣张,态度强硬地将太皇太后打压下去,那些奴才更是没用的,不但没能派上用场,反而助长了马佳氏的气焰,导致最终功亏一篑!太皇太后一倒,马佳氏有什么不敢做的?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在马佳氏眼里看到的杀意,那样的狠绝冰冷,让她怎么能安心?


    可恨的是似乎连老天都站在马佳氏那一边,本来以太皇太后地位上的天然优势和累积三朝的威望人脉,只要皇帝不在,面对马佳氏本该是胜券在握的,偏偏那没用的老东西被马佳氏几句话就气得吐血病发,硬生生毁了大好局面,以当时的情况看,太皇太后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她若不想办法自救,恐怕等不到皇上回宫就已经性命不保了。


    “皇上——呃!”一声急促的通报戛然而止,伴随着人体落地的扑通声,突兀的让人毛骨悚然,赫舍里和许嬷嬷猛地一惊,一耳朵就听出刚刚那是司琴的声音,每次她们在房中密议,都是司琴在房外盯梢放风,听这动静明显是想要给她们报信,却被人给暴力制止了。


    不等她们做出反应,就见寝殿大门被人用力推开,闯进来几名人高马大的侍卫,赫舍里见状瞳孔一缩,许嬷嬷连忙挺身挡在赫舍里前面,力持镇定地喝道:“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皇后寝殿,难道不要命了!”


    啪啪啪,一阵击掌声传来,就见房中的侍卫们分开两边,让出身后一名身着黑色骑装的俊美男子,那人背着手施施然站在寝殿门外,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望之心颤,许嬷嬷不由得眯了眯眼,有些不适应突然明亮的光线。


    赫舍里则是直愣愣地盯着门外的人,有种恍然如梦中的感觉,即使十年未曾谋面,但她岂会认不出自己的丈夫?那个让她又爱又恨,心心念念了无数个日夜的男人,那个曾经给了她无限尊荣,最后又亲手将她打落地狱的男人!


    “奴……奴婢参、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许嬷嬷早已在认出眼前人身份的同时,就扑咚一声五体投地地跪落在地,以头触地不敢抬起,有些哆嗦地大礼参拜,没有人能想到时隔十年,康熙居然会再度踏入了长春宫,无论是赫舍里还是许嬷嬷都没想到,即使这本该是她们期盼以极的事情,但是事到临头她们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许嬷嬷是因为不知道皇上此来究竟是福是祸,毕竟人人皆知皇上已经北上木兰,但是这位偏偏就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后宫,而且还是长春宫这等冷僻的地方,由不得她不胡思乱想,尤其在皇后违抗圣旨私出长春宫,并且串通太皇太后做出那等事情之后……


    赫舍里却没有想那么多,她只是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了十年的男人,那夜夜入梦的面容不再是少年的稚嫩,已然刻上了刚毅果决的线条,当初清澈倔强的眼神已然平静得深不见底,黝黑深沉得宛若地底寒潭,一眼就能让人凉到骨子里去,那素来抿直的唇线此刻正微微上挑,带着一个说不出是讥诮还是嘲笑的弧度,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她半点移不开视线,这是她的天,她的男人,她这一生挚爱的丈夫啊!


    赫舍里忘情地看着十年来只在梦中出现过的男人,心中无暇去想自己的处境,也不愿去猜康熙突然到来的原因,她只是那样贪婪地、渴望地看着康熙,那目光似乎想要将人刻到骨子一般,带着说不出的深情和执拗,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无论心中曾经怎样地怨恨他的无情,但是在此见到这个男人的那一刻,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他肯来看她一眼,只要他对她仍有一丝感情,她就心满意足了。


    康熙看着床上那个目光灼热且毫无掩饰的女人,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披头散发、妆容不整的邋遢妇人居然是皇后?见了他甚至连行礼的姿态都没有摆出来,哪里还有半点体统,没得让人看了笑话,康熙抬手示意之后,那些目不斜视的心腹侍卫们立即快速退出了寝殿,不管帝后之间有何矛盾都不是他们能参合的,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那才叫无妄之灾呢!


    等房间里只留下皇后和许嬷嬷两人,康熙才背着手慢慢踱步进了寝殿,目光随意地逡巡着室内的装饰摆设,后来见赫舍里依然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这才毫无感情波动地质问道:“怎么?这才几年不见,皇后的规矩哪里去了?竟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吗?”


    赫舍里闻言,顿时宛如大梦初醒一般,急忙要从床下下来,只是久不行动的手脚早已僵硬,差点从床下滚落下来,一把推开许嬷嬷的搀扶,跪在地上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赫舍里这一低头就瞄见自己贴身的轻薄衣料,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只着亵衣,刚刚这幅尊容怕是被那么多大男人看在了眼里,不由得羞愤欲死,偷眼瞧着康熙的脸色,却见他浑不在意地看着花厅桌上的膳食,完全没有发现其中不妥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又苦又涩,皇上真的没发现,还是压根不在意?


    为什么!为什么十年间她日日精心装扮都等不到皇上,偏偏在这等无颜见人的时候御驾才来临,这些日子为了让人相信她已神志不清,她总是衣裳不整,妆容不点,她很清楚自己的容颜早已衰老,皮肤也不再光洁,平日里若不用脂粉掩饰,根本无法摆脱岁月的痕迹,偏偏这幅模样被康熙看了个正着,忍不住举起袖子遮挡自己的容颜,颤声道:“皇上恕罪,臣妾妆容未整,请皇上容妾身整妆参见。”


    康熙轻蔑地瞟了一眼掩耳盗铃的皇后,心中冷冷一哂,淡漠道:“不必了,朕没那等空闲!朕只是来通知你,从今儿起,这长春宫你不必再住下去了。”说着嫌恶地瞥见赫舍里那张因震惊太过而忘记掩饰的脸,脸色蜡黄,皮肤暗淡,眼角满是皱纹,一张让他看了就不愿再看第二眼的脸。


    赫舍里没有注意到康熙的变化,她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失了心神,甚至忘记遮挡自己的面容,慢慢地心中泛起一丝喜悦,她看着康熙喜道:“皇上,您肯原谅臣妾了吗?臣妾终于可以离开长春宫了吗?”她下意识地觉得康熙特地亲自来告诉她这个消息,肯定是已经宽恕了她过去做的错事,不然就会像过去那样只派个小太监来传话,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康熙奇怪地看了赫舍里一眼,又飞快地挪开视线,淡淡地道:“朕的旨意是,从今儿起,你就搬到延禧宫偏殿住吧,一应品级用度皆从贵人例!”这个女人到底那只耳朵听到他说过原谅的话,他只不过觉得让这样的女人继续享受皇后的用度委实太过浪费,用国库的钱供养这样一个不安分的毒妇,他想想就觉得膈应,过去宜敏就是对这女人太过宽容,才会让她一次次蹬鼻子上脸,弄得里外不是人,这次他亲自过来做个了断,也免得宜敏难做!


    赫舍里愣愣地看着康熙,听到那轻描淡写的旨意,不敢置信地尖叫道:“皇上!您说让臣妾搬宫,还是延禧宫?可是冷宫啊!您还要妾身去住冷宫的偏殿?”说到后面几乎是尖叫起来,延禧宫那是什么地方,是东六宫最为偏僻的角落,在先帝爷那会也不过是略微修整了下正殿充充门面,其他殿宇依然阴冷潮湿,破败不堪,称之为冷宫也不为过,住进那里大多是失宠犯事的嫔御,康熙竟然让她这个皇后去住冷宫?而且还是偏殿?这让她如何能够接受?


    康熙背着手对赫舍里激烈的反应充耳不闻,他对这个皇后早就没了半分感情,这些年之所以还养着她,不过是看在她终究为他生了承祜的份上,加上赫舍里氏还有几分势力,噶布拉和索额图也算有几分能耐,他不想撕破最后那层脸面罢了,偏偏这女人毫无自知之明,不去安安分分地反省自己的罪过,反倒一次次在暗地里兴风作浪,着实令人忍无可忍!,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完成这次木兰之行,就要下旨废了这个女人的皇后之位,省得总是给他拖后腿,也因此康熙不愿意再锦衣玉食地养着这女人,别的不会,花钱倒是如流水一般,什么都要最好的,每次内务府的管事奴才送来的各宫份例开支,次次都以长春宫为最,他就不明白了,人家宜敏的钟粹宫不但养着两个阿哥,如今又填了一位公主,居然还没长春宫的花销大,简直败家到了极点,他当初怎么会选这样的女人当皇后!


    赫舍里见康熙转过身就要离开,心中真的怕了,顾不得自己还衣裳不整地跪在地上,一把扑上去抱住康熙的小腿,哀求道:“皇上!求求您,妾身求您不要这么做,妾身以后一定会安安分分地在长春宫礼佛,再不敢抗旨了,求皇上看在承祜的份上,给妾身留下最后一份体面吧!皇上!求求您了!您这是要逼死臣妾啊!”


    只要康熙这道旨意一出,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有多么的厌弃皇后,毕竟一个皇后被赶到冷宫的偏殿居住,甚至还只能享受贵人的份例,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在皇上心里她连四妃六嫔的份例都不配享用?这意味着皇上已经有了废后的心思,所以才会彻底剥夺她最后的体面!一旦被挪到延禧宫,只怕连最低贱的奴才都敢随意糟践她吧?那简直比死还要难过千万倍!


    这回赫舍里真的是彻底放下身段了,她紧紧抱住康熙的腿,涕泪俱下地哀求起来,甚至不惜拿死去的儿子作价,只因她知道这时候若不能让康熙回心转意,那么她真的只能到冷宫度过余生了!身为赫舍里氏的嫡女,从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封了皇后更是鲜花着锦,贵不可言,即使这些年被冷落在长春宫,平日里的吃食用度依然是皇后的规制,从没有试过吃苦是什么滋味,但是这不妨碍她知道冷宫是个什么地方,以及冷宫里的女人过的是什么日子,那里就是地狱啊!


    康熙用力挣了下腿,却没能脱出赫舍里的纠缠,不由得怒道:“混账!成何体统!还不给朕放手!你这贱人还知道要体面?你还敢提承祜?你自己扪心自问,这些年来朕难道没有给你体面吗?可是你又是如何报答朕的?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很隐蔽吗?朕告诉你,朕知道得一清二楚,若非看在承祜的面上,你以为自己凭什么还能享受这份荣华富贵?”


    康熙深深吸口气,强压下想要掐死眼前这女人的冲动,冷笑连连:“结果你倒好,不但不知感恩,竟然还变本加厉,如今更是打起了朕的主意,怎么?觉得朕不在了,你就能当皇太后了?如今看到朕没死在刺客手里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嗯?”


    康熙上扬的语调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诮和冰冷,这女人口口声声结发之情,可是跟太皇太后联手谋算他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念夫妻情分?如今还敢拿承祜说事,承祜那孩子从这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简直是天底下最可悲的一件事,若是承祜地下有知,只怕也不愿投生到这样的母亲怀里吧?


    赫舍里闻言一惊,连忙叫道:“皇上!不知这样的,您听臣妾解释啊!妾身岂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那都是太皇太后的主意呀,太皇太后命妾身前往慈宁宫侍奉,妾身哪里敢违逆她老人家的吩咐?妾身真的不知道皇上遇刺之事,妾身也是身不由己啊!皇上!求皇上明察,饶了妾身这一次吧!”


    康熙闻言冷哼一声:“身不由己?朕怎么听说你在慈宁宫威风得很呢?借着太皇太后撑腰,颐指气使,不但理直气壮地索要凤印,还要朕的皇贵妃给你磕头赔礼?当时你怎么不说身不由己?”宜敏手中的凤印是他亲自给的,皇贵妃之位是他祭告天地册封的,地位等同于皇后,谁也不配给她气受!


    康熙抬眼看了看寝殿内奢华的摆设,桌上那精致丰富的膳食,心中怒气勃发,几乎指着赫舍里的鼻子骂道:“朕倒不知道皇贵妃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不说从不记恨当初所受的刁难陷害,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这些年来皇贵妃可曾有半分苛待于你?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上等的?你以为这十年来这般舒坦体面的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朕不妨告诉你,这些都是皇贵妃好心暗地里关照的,没有皇贵妃时时敲打奴才,你以为内务府会那般好说话?没有皇贵妃帮你挡着明枪暗箭,你以为后宫的女人会轻易放过你?……你倒好!一朝有了翻身的机会倒是第一个拿皇贵妃开刀,说你狼心狗肺怕还是轻了吧?”


    康熙越说越觉得宜敏委屈,越发为她觉得不值,他的敏儿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他心中对承祜有愧,是以默默为他弥补,明里暗里地关照皇后,即使皇后私底下从来没有半点感恩,十年如一日的作为康熙统统看在眼里,所以才对赫舍里越发生气,一边受着人家的恩惠,一边在人家背后捅刀子,这还算是人吗?


    他这次若不及时表明态度,恐怕宜敏还会为了他继续将这件傻事做下去,端看那依然精美的膳食就知道宜敏没有借机刁难报复,否则只要她一个暗示,御膳房就敢给长春宫送馊饭,偏偏他的敏儿总是如此识大体,他岂能再让她受委屈?只有全天下最尊贵的位置才配得上他的敏儿,任何人也不配凌驾于她之上,尤其是赫舍里这个女人,这个皇后之位早在十年前就该是宜敏的,如今也该让她还回去了!


    第125章  认命


    赫舍里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居然被指着鼻子骂狼心狗肺,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丈夫,面对康熙这明显的偏心眼,赫舍里也是心头火起,顾不得自己刚刚还苦苦哀求,猛地坐直身子,仰头直视着康熙冷笑道:“皇上不觉得这话当真可笑吗?本宫是皇后,享受皇后该有的份例有什么错?这些本就是本宫该得的,若不是马佳氏那贱人夺走了本宫的凤印,窃据属于本宫的皇后尊荣,本宫何须沦落到这等地步?难道还要本宫感谢她不成?谁要那个贱人假好心!”


    赫舍里好歹执掌过后宫多年,她哪里肯相信这后宫的女人会有善良之辈,她早就认定了宜敏不过是为了在康熙面前讨巧卖乖,收买天下人的人心罢了?指不定心里怎么恨她呢,肯定巴不得她早点死了好腾出后位呢!所以她偏偏不死,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是皇后,她就能压那女人一头,没了丈夫,没了儿子,但她还是名正言顺的正宫皇后,她偏要活着膈应马佳氏一辈子!


    “皇上,莫要忘了,臣妾才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拜过天地祖宗,入了族谱的大清皇后,那个马佳氏不过是顺贞门抬进宫的妾罢了,凭什么踩在臣妾头上?臣妾承认在慈宁宫说过那些话,但是臣妾不过要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赫舍里憋屈了这么多年,忍耐力早已达到了极限,越说越是激动,恨不能将所有的不甘控诉都倒个干净。


    康熙听着这死不悔改的话,低头死死盯着赫舍里的眼睛,对其中流露出来的滔天怨毒心惊不已,不由自主地脚上用力,挣脱了赫舍里的纠缠,看着被巨大的力道踢倒在地的赫舍里,心中毫无半点愧疚,越发觉得自己这次的决定没有错,甚至后悔怎么不早点废了她,这女人根本就是冥顽不宁的类型,不去反思自己立身不正,反倒将一切怪到无辜之人头上,简直不可理喻!


    “咳咳!”赫舍里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踢在小腹处,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下腹出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直接阙过去,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冲喉而上的腥甜让她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五脏六腑像煮开的汤一般搅动起来。


    “主子!”许嬷嬷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猛地抱住蜷缩在地的赫舍里,脸都吓白了,见赫舍里疼得一张脸都扭曲了起来,顿时气往上冲,顾不得以下犯上,抬起头对着康熙哭喊道,“皇上呐!主子可是您的结发之妻啊!您怎么能这样对待主子,您可知道主子这些年心里有多苦,食不下咽、睡不安枕,每日里独坐面对凄冷寂静的宫苑,日日盯着宫门,只盼皇上能来长春宫看上一眼,这一等就是十年啊!”


    许嬷嬷想起这些年来的担惊受怕,不由得老泪纵横,豁出去性命也要帮主子把委屈说出来:“主子贵为皇后,却只能被拘在这小小的宫苑之中不见天日,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皇上,却要受到这样的对待,皇上您于心何忍呐!您可知道,十年来主子日日在佛前为您祈福,祈求上苍保佑皇上康健,大清昌盛,从未有一日懈怠!皇上就算不顾念夫妻之情,难道连这份心意倒要糟践吗?”


    康熙忍不住皱起眉头,这老货当真是狗胆包天,敢这样对朕说话,她这是在指责朕无情无义地苛待皇后不成?若是换了其他女人或许他还信上几分,但是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不知道么?日日祈福?她不要日日诅咒就谢天谢地了,真要十年来都诚心礼佛,眼中还能有那样多的怨毒?他刚刚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皇后对宜敏已经是恨之入骨,一旦给了她机会,肯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他岂能容她!


    “行了!朕不想继续听这些废话,这次念在你护主心切,朕就赦免你的大不敬之罪,但是若再敢胡言乱语,看朕饶不饶得了你!”眼见许嬷嬷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康熙毫不客气地冷声喝止了,这种为他祈福的话,后宫的女人见天地不说上几遍就不舒服,他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真要求神拜佛就能保佑国家昌盛,那他这个皇帝每日里还要那么辛苦上朝理政作甚?


    许嬷嬷她也就是一时气昏了头才敢当着康熙的面说这些话,换了平时就算借给她十个胆子,许嬷嬷也不敢这样顶撞康熙,此时被康熙这么一喝止,硬撑着的一股气顿时散了,满腔的勇气都随之泄了个干净,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胆大妄为,背上的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衣裳,抱着赫舍里的手臂也跟着簌簌发抖起来。


    赫舍里好不容易停住了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回过气就听到康熙无情的话语,顿时心如死灰,心头那股怨气难以纾解,目光从不甘怨恨变得阴冷决绝,她决不能就这样让对手如愿!


    赫舍里用手按住抽痛不止的小腹,挣扎着从许嬷嬷怀里坐起身,决绝的目光对上康熙,扭曲着脸道:“臣妾知道皇上的意思,不就是想废了臣妾的后位好为那狐媚子腾位置吗?休想!臣妾宁可死在长春宫,也绝不会离开半步!皇上若要逼臣妾,臣妾大不了一头撞死!看皇上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赫舍里这是豁出性命在赌!赌康熙爱重名声的性子,绝不会愿意留下逼死发妻的名声,更是在赌康熙对马佳氏的看重,如果她死在这个人人皆知皇帝离宫远赴塞外的时候,恐怕人人都要猜测是不是执掌后宫的皇贵妃借机铲除异己,趁着皇帝不在除掉皇后这个绊脚石了,到时候不但皇贵妃这十年来积累起来的好名声毁于一旦,恐怕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心狠手辣的帽子,即使再不甘心,赫舍里也不得不承认马佳氏在康熙心中有着超于寻常的份量!


    “你在威胁朕?”康熙闻言顿时眯起了眼睛,全身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赫舍里竟敢用性命来威胁他!更该死的是她成功了,她确实不能现在死!这女人现在毕竟还是皇后,若无缘无故地暴毙,满朝大臣肯定要追根究底,至少在他下旨废后之前这女人决不能死,不然他岂不是还要依皇后之礼将她葬入皇陵?一想到死后也要跟这毒妇同葬一穴,康熙就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赫舍里嘴角流下一丝殷红的血迹。凄厉地笑了起来:“呵,咳咳,皇上说是就是吧!臣妾与其去延禧宫受那份活罪,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只可惜皇上的心肝宝贝只怕要被千夫所指,永远洗不去谋害元后的罪名了!哈、咳咳、哈哈~如此一来,本宫就算死了也不冤了,至少还能拉着马佳氏这女人当垫背,本宫就算死了也值了!哈哈哈——”


    嚣张的大笑回荡在寝宫内,赫舍里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既然康熙已经铁了心废后,那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她就是笃定了康熙不敢在这时候泄露行踪,尤其太皇太后已经不好了,若是她这个再有个什么好歹,肯定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以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到时候不管康熙再怎么不愿,留宫的皇贵妃肯定逃不了干系,她就不信眼前这个男人会舍得放弃那个女人!


    许嬷嬷被赫舍里疯狂的举动吓得浑身哆嗦,若不是赫舍里还靠在她怀里,她恨不能抱头缩到角落里,只求皇上不注意到她才好,她怎么也没想到主子竟敢这么做,皇上是那么好威胁的吗?就算皇上真的一时投鼠忌器放过了她,但是以后呢?想要折磨一个人方法多得是,尤其是得罪了一国之君,就算不移宫也一样能让主子生不如死,主子这样做不仅毫无作用,只怕还会真正惹怒了皇上,从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呀!


    康熙气的脸色铁青,双手不停地反复握拳,青筋直往脑门上蹦,有多久没被人这样威胁过了,从鳌拜之后再也没人敢这样当面羞辱他,如今他终于又见了一个,还真是让他长见识了!好!果然好得很!不愧是索尼教导出来的亲孙女,果然有那老家伙的风范,连死都不让他好过,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就是因为索尼的死,为了不激起索尼一系官员的反弹,他放了这女人一马,如今这女人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果然好见识!好手段!!


    “好!皇后不愧是皇后,果然好本事,居然转眼间就能想到这样的办法,看来朕倒是一直小瞧了你呢!”康熙气极反笑,甚至还鼓了鼓掌,被赫舍里这话一激,康熙心中倒是冷静下来,不得不说赫舍里确实抓住了康熙的软肋,他的确舍不得宜敏,他不可能拿宜敏的名声前程去换这毒妇的一条烂命,不过若这毒妇以为这样就能逼得他就范的话,那他这个皇帝也未免太没用了些!


    赫舍里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康熙的雷霆之怒,没想到康熙竟然会是这样不温不火的反应,但这样的态度比起暴怒更让她害怕,她眼睁睁地看着康熙慢慢走过来,她退无可退……康熙却没有做什么,他只是蹲下身平视着赫舍里,面容和煦却眼带杀意,硬生生让赫舍里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把自己的身子缩了又缩,紧紧地靠在许嬷嬷的怀里。


    “赫舍里芳儿,若是你安安分分的,朕不介意让你在长春宫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谁让你太不识相呢?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么赫舍里一族的命呢?你若是敢死,朕就让你所有的族人为你陪葬!你说……可好?”温柔得宛若耳语的声线述说着满满的血腥味,听在赫舍里耳里竟如雷霆霹雳一般震耳欲聋,让她一下子呆若木鸡,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微微勾起的薄唇带着冷酷嗜血,那样轻描淡写地说着决定着成百上千条性命的归属。


    赫舍里目光惊惧,身体害怕得剧烈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努力想在康熙面上找出一丝破绽,但是她失望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认真的,他真的会说到做到,他真的想毁了赫舍里一族!不!这怎么可以!赫舍里氏是她玛法索尼一辈子的心血,家族能有今日是无数祖辈用血肉堆砌起来的,何况那里还有她的阿玛,她的额娘,她的兄弟姐妹和无数族人,那是数千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不!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赫舍里激动地扑过去,想要抓住康熙的衣襟,却被康熙避了开去,狠狠地扑在了地上,她不死心地仰头看着那个冷眼俯视的男人,用尖利的声音叫道,“赫舍里一族是大清的功臣,玛法服侍大清三代帝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难道皇上忘了,玛法为了您能够亲政,拖着年迈之躯与鳌拜周旋,阿玛为了您的安全,守在乾清宫门前三天三夜没合眼……”


    赫舍里厉声数着家族的功绩,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软弱惊惧的目光变得坚定明亮,她的家族是大清功臣,康熙能够登基亲政,赫舍里氏居功至伟,她不相信康熙会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除掉赫舍里一族,他只不过是吓她的而已,他肯定只是说说而已……肯定不会的,她不要成为覆灭家族的千古罪人!


    康熙勾着嘴角很是耐心地听着赫舍里滔滔不绝地说着家族的丰功伟绩,眸光却越发阴冷幽暗,窥一斑而知全貌,从眼前这女人的表现来看,恐怕整个赫舍里家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吧?他们都认为赫舍里氏是皇帝的恩人,所以他就会无限度地容忍他们,就会任他们予取予求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的皇阿玛对索尼许以高位,而他将皇后之位封给了赫舍里氏,若非皇后落到这步田地,指不定这家子连未来的皇位都惦记上了吧?


    “说完了?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康熙背着手漫不经心地立在不远处,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赫舍里慷慨激昂的声音渐渐低落直至于无,才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依然死死盯着他的赫舍里,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皇后果然能说会道,朕听了这么多,甚至觉得若不把爱新觉罗家的江山让给赫舍里氏,都有些对不起你们家族的功绩了呢!”


    莫说赫舍里家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功劳和脸面,就算真有莫大的功绩,这一家子依然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奴才服侍主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奴才做得再多再好也不是恩德,只是本分!若是安分守己的奴才,当主子的自然不会亏待,若是自恃功高,进而忘乎所以,连上下尊卑都忘记的话,天底下又有哪个主子能容得下这样的奴才?赫舍里好歹做了多年的主子娘娘,对于心大的奴才是个什么下场是心知肚明!


    赫舍里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康熙这样诛心的话语让她心中冰冷,她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在康熙面前提功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前的男人是如何地痛恨功高震主这句话,只因当初的鳌拜就是如此,所以鳌拜的下场无比凄惨,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地认识到眼前之人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大清的主人,是万里河山的统治者,手掌千万人性命的主宰!


    她刚刚竟然在康熙面前讨公道?赫舍里氏就算再强大也无法斗得过一国之君的,何况随着玛法过世和她的失宠,家族的势力早已大不如前,若是再被清洗一番,恐怕真的要消失在八旗的姓氏谱中了!


    也许她真的做了一件此生最为愚蠢的事情……一想到家族即将面对的局面,赫舍里感觉连血液也为之冻结,所有的倔强瞬间化为乌有,挺直的脊梁垮了下来,难道这真的是她的劫数吗?


    看着眼前这个从第一天嫁给他起就倾心爱恋的男人,赫舍里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他,抹去了感情的一叶障目,她第一次看清了康熙眼底的情绪,那是一种不容违逆的霸道,那是一种毁灭一切冷酷,帝王的杀伐决断和冷心冷情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可笑的是她竟敢爱上这样一个为了江山社稷可以牺牲所有的男人?她竟然妄图威胁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


    看来她这些年还真是输得不冤,只因她不是输给马佳氏,更不是输给其他女人,她只是输给了眼前这个男人,康熙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受人威胁的,无论对象是谁!试问若没有他点头,这大清有谁能动得了她这个皇后?也许从鳌拜倒台的那天起,她玛法索尼也好,慧妃的阿玛遏必隆也好,统统都成了他的绊脚石吧?


    罢了!也许这一切都是命吧,命中注定她遇上了爱新觉罗玄烨这个魔障,怪只怪自己瞎了眼识人不清,才落得这般下场,怨天尤人又有何用?如今想来那日马佳氏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这样的皇后还真没什么可稀罕的,这些年她还真是白活了,到了如今才想通了这一切。


    赫舍里颤抖着手整了整自己凌乱的鬓发,抹去自己脸上狼狈的泪水,在许嬷嬷的搀扶下吃力地站了起来,倔强地挺直了身体,缓缓蹲身行了个优美标准的礼节,口中平静地道:“是臣妾失礼了,在此向皇上请罪,一切但凭皇上发落,罪妾绝无异议!”此前她为了家族带来了太多的羞辱,如今她到了她该偿还的时候了……


    第126章  真实


    如血的残阳照射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金红灿烂的光辉,把紫禁城照耀得宛如仙境,遥远的天际挂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整片天空烧得一片通红。看上去如同染血一般带着末路的绝美。


    宜敏手执宫扇,斜倚在书房的窗棂上,静静地仰头观望着那瑰丽壮美的景色,漫不经心地听着长春宫的密报,由于康熙命人将长春宫团团围住,宜敏的耳目难以传递消息,但是大概的情况还是能够了解到的!至少康熙让赫舍里搬宫的事情,宜敏就第一时间得到了情报。


    “主子,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谁让皇后总是明里暗里地针对主子,如今被迁入延禧宫,还只能享贵人的份例,这下面子里子都没了,看她还有脸端着那个皇后的架子!”伺候在一旁的莺儿掩不住兴奋地道,要不是长春宫那女人一直占着皇后的位置,自家主子早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哪里需要屈就皇贵妃这个头衔?等皇上下旨废后,主子肯定是铁板钉钉的皇后娘娘,她们这些奴婢也跟沾光不是?


    宜敏闻言却没有露出喜色,只是淡淡地一笑:“你这丫头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当皇后有什么好?长春宫那人的例子摆在眼前,不过是明晃晃的靶子而已,本宫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呢!”


    自古以来后宫的女人都以凤座为最高目标,她也是女人,也曾对此心向往之,但是重生一世的她更明白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历朝历代的皇后能有几人得善终?嫡出之子又有几人能登上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所谓高处不胜寒,赫舍里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她岂能不引以为戒,尤其坐在皇位上的是康熙在这样一位精明厉害的帝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莺儿不解地看着宜敏:“可是主子,这后宫的女人谁不想当皇后?那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无论哪个家族能出一位皇后,都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若主子能够登上凤位,不但能够母仪天下,成为大清名正言顺的女主子,就算几位小主子的身份也能更进一步,而且封后可是会必然会加恩,萌及父母兄弟的……”


    莺儿扳着手指历数当皇后的好处,看得宜敏忍俊不禁,终于忍不住抬手阻止了莺儿的滔滔不绝,目光落在从述说完长春宫的情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雀儿身上:“雀儿,你说呢?”雀儿是个心思灵透的,总是能提出一针见血的意见。


    莺儿和雀儿这两个丫头一直是宜敏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也陆续接触了一些暗部的事物,只是莺儿更为八面玲珑些,待人接物方面很是圆滑妥帖,但是大局观却比不上心思细腻的雀儿。


    雀儿面露犹疑之色,看了看宜敏才慢慢地开口道:“莺儿姐姐说的固然不错,但是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有句话说得好,那就是过犹不及,主子本就家世显赫,膝下更是儿女双全,若是再登上皇后之位,恐怕将成烈火烹油之势,定会引来无边的嫉妒和冷箭,何况……何况奴婢总觉得主子并不想坐上皇后之位!”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宜敏的脸色,生怕引起宜敏的不悦。


    宜敏却只是和颜悦色地微微颌首,不但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还颇为满意,这丫头果然聪颖敏锐,得到示意的雀儿鼓起勇气接着道,“奴婢私以为主子如今的位置就很好,皇贵妃虽不如皇后名正言顺,但论尊贵却不差什么,除了皇后的名分之外,主子享受的待遇皆比照皇后,凤印更是早就握在主子手心里,有没有皇后的虚名根本无碍大局。


    即使未受封皇后,这宫里宫外又有哪个敢对主子不敬?反之若是真当了皇后,固然外表光鲜,行事却势必诸多顾忌,稍有行差踏错都会引来无数人的攻歼,久而久之恐怕连皇上都会有所不满,还不如如今这般过得自在呢!”


    宜敏听了这话,欣慰地点了点头,对着一边听得脸色不停变换的莺儿笑道:“莺儿,这下你可明白了,处在本宫如今这个位置上,可谓进可攻退可守,做得好是本宫贤惠能干,做的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当了皇后可就不一样了,做得好了是本分,做的不好可就是罪过了!”


    何况皇后是正经嫡母,对所有的皇子皇女都要一视同仁,光是这一点就让她难受!作皇贵妃多好了,乐意了就对那些阿哥格格关照一二,怎么也能得个宽和慈爱的好名声,不乐意了可以撒手不管,反之还有亲额娘在,也没人敢说她不对!她可不愿花费心思去关照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还顾不过来呢!


    莺儿有些羞愧地蹲身一礼:“是奴婢想差了,有负主子的栽培!”枉费她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竟然连这样明显的事情都没注意到,若主子真想要那个位置,这些年机会多的是,何需等到今日?


    宜敏对此并无怪罪的意思,她培养这些心腹就是为了让她们将来能够独当一面,尤其这等大方向的意向还是要让自己的心腹之人了解清楚的,以免底下人行差踏错打乱自己的计划!


    其实宜敏并未提起自己不愿登上后位的最重要原因,那就是为了家人!当了皇后固然能提高娘家的地位,但是也制肘了家族子弟建功立业的机会,尤其是自己的几个亲兄弟,一个个正是征战沙场的大好年华,一旦成了皇后亲族,从此建功的机会少了不说,就算他们明明是靠自己的本事搏取前程,在外人眼里也难免有靠裙带关系上位之嫌。


    加上外戚从来都为帝王所忌,康熙自不例外,前世三个皇后的娘家有哪个能讨得好果子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反正皇贵妃的娘家除了没有定例的恩封之外,论尊贵也不下于皇后娘家,而且不在其位则可以不谋其政,她又何苦为了一点虚名,去坐那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呢?


    正在主仆三人各自沉思的时候,尚嬷嬷突然匆匆走了进来,对着宜敏小声回报道:“主子,长春宫的探子回报,皇后与皇上大吵了一架,后来皇后以自戕为威胁,声称宁可死在长春宫也绝不移宫!”


    闻言书房里的人都吸了口冷气,即使宜敏也难掩惊讶地挑起了长眉,没想到赫舍里居然如此刚烈,很快就明白了赫舍里敢这么做的原因,不由得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这个死对头拿来当筹码的一天,不过思索了片刻,宜敏又很快舒展开来,无声地笑了下,康熙可不是那么容易受威胁的,这位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赫舍里恐怕讨不得好!


    莺儿拧着眉毛气道:“这皇后还真是不知好歹,难道她以为赖在长春宫就能没事了?主子,依奴婢看,您就是太心善了,才让皇后这样有恃无恐,要是换了宫里的其他女人,皇后哪里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居然还威胁上了,这分明是拿主子的名声作伐子,太可恶了!”雀儿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宜敏轻笑一声,离开了铺满晚霞的窗边,轻移莲步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本宫的性子你们还不清楚么?好吃好喝地供养皇后这么多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皇上的心意……”若说这天下最恨赫舍里的人是谁,宜敏认第二还真没人敢称第一,固然此生的赫舍里与宜敏并无多大仇怨,但这是因为赫舍里早早被宜敏设计失宠失权,没机会做什么而已。


    倘若赫舍里一如前世那样稳坐后位,宜敏可以肯定自己和孩子们只有重蹈覆辙一条路可走,甚至比前世还要凄惨无数倍,端看她初入宫那会钟粹宫的狠毒布局就能看得出来,赫舍里绝对是狠得下手的人!宜敏从来就是偏激固执之人,前世弑子之仇刻骨铭心,无数次恨赫舍里死得太早,让她无法亲手报仇!此生有了机会,又岂会真的错过?


    两个大宫女疑惑不解地看着宜敏,这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不待见皇后,当年为了废后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若说皇上不想废后,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信啊!莺儿性子活跃,忍不住问道:“主子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是皇上授意不能亏待了皇后吗?可是,当初是皇上金口玉言要废后,更是亲自下旨将皇后拘于长春宫,怎么会……”


    宜敏用茶盏盖子轻轻地刮着茶沫,嘴角微翘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废后?也就骗骗外人罢了!皇上的性子素来坚定执着,若他真的一心要废后,没有什么理由能够真正阻止他,即使迫于形势一时妥协,事后肯定会找机会再次废后,可是这十年来,皇上可曾提过这事儿?这些年本宫好吃好喝地捧着皇后,为了皇后挡了多少明枪暗箭,皇上可曾阻止过?人人都道本宫不计前嫌,谁又知道本宫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康熙虽然没有明着说不能亏待赫舍里,但是宜敏当初出于谨慎起见,试探了几次才发现康熙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决绝,相反还有种补偿心理,这才让让宜敏不得不改变初衷,不但不对赫舍里下手,反而对她好得没话说!


    但是宜敏心中却是恨极的,眼看着报仇的机会摆在面前,她不能下手报复,还要违心地护着赫舍里那个仇人,她心中的不甘只有自己知道!


    宜敏实在太过了解康熙,她知道这个男人绝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若说一开始她也觉得康熙是为了两个儿子的死才决心废后,但是康熙此后一连串的反应让宜敏生了疑心,她前世看了太多这个男人狠辣无情的一面,典型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凡是让他厌弃的人从来难有翻身的余地,若没有特殊的原因,康熙绝不会对赫舍里一再姑息!


    为此宜敏殚精竭虑,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康熙的废后之举不过是为了试探世家大族的反应罢了,尤其是为了削弱索尼这位四辅臣之首的势力和影响力,于是皇后成为了最好的棋子,皇后失宠却没被废是最好的办法,足以极大地打击赫舍里一系的同时不至于引起反弹,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于是皇后成为了康熙收拢皇权的牺牲品,康熙心中难免对皇后有所愧疚,否则这些年来皇后小动作频频,甚至多次设计陷害她,就连她将计就计昏迷了三天,依然没能让康熙出手处置皇后?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不痛不痒地申斥两句,这样的表现若宜敏还看不出猫腻,那才真是白活了两世呢!


    莺儿和雀儿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然是如此,尚嬷嬷也听得惊讶不已,忍不住问道:“主子,既然皇上本意不愿废后,为何今日如此对待皇后?密报上说皇上在长春宫可是动了手的,皇后伤得可不轻呢!”


    若说善待皇后是皇上的意思,那么刚刚密报中显示出来的狠辣又算怎么回事?将高高在上的皇后打落冷宫,甚至连皇后的份例都夺了,这叫哪门子的念旧情啊?这分明就是要置皇后于万劫不复之地,叫皇后彻底无法翻身啊!要知道曾经被打入冷宫的皇后,是再没有什么脸面母仪天下的,这样的举动根本就是铁了心要废后嘛!


    宜敏闻言眼神一冷,康熙对赫舍里动手了?这人还真是……心如铁石呢!低头看着茶盏中载浮载沉的君山银针,一如这后宫女人握在那人手中的命运,眼中带着深沉的阴霾:“为何?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平定三藩的皇帝已经彻底控制了朝政,更有了雄主之像,只要再**,那么皇上就将完成大一统的伟业,成为一代圣君,永载史册!而这样伟大的皇上岂能有一个身带污点的皇后?”


    说到底康熙终究是个极为薄情的人,如今赫舍里一族已经是没牙的老虎,任由康熙摆弄,而且赫舍里氏的权势在朝堂而非军队,此后收台湾、平蒙古需要重用的定然是军中大族,宜敏背后有马佳氏和瓜尔佳氏两个大族,让宜敏当皇后自然更符合康熙的利益!


    康熙对赫舍里的那点子愧疚哪里比得上名留青史的诱惑?既然当初他能牺牲赫舍里一次,如今自然能能牺牲第二次,在利益面前,什么结发之情都是虚的,唯有皇权才是他永恒不变的追求。


    宜敏对着目瞪口呆的心腹们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语气中带着无比的讥诮:“皇后的下场你们也都看到了,如今本宫身后的势力对皇上助力极大,所以皇上一直都捧着本宫,但是若有一天本宫的家族碍了皇上的眼,恐怕也只能落得这样的结局吧?”


    康熙需要的不是他平起平坐的皇后,而是一个有手段、有身份,够分量,能帮他管理后宫的工具罢了……


    宜敏心中叹了口气,进入后宫的女人本就要有被当成棋子的觉悟,这一点她早就看透了,但是赫舍里的下场让她不免兔死狐悲,这个女人说到底不过是被感情蒙住了眼睛,有哪个女人能看丈夫的妾室顺眼的?她与她的仇恨固然不可解,但是罪魁祸首却是康熙这个冷眼旁观的男人!


    尚嬷嬷和两个丫头被宜敏的话惊得半响无法反应,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尚嬷嬷连忙劝慰道:“主子是否太过多虑了?这些年来皇上对您的爱重是人人有目共睹的,两位小阿哥更被皇上放在心尖子上疼爱,便是普通人家也少有如皇上和主子这般如胶似漆的夫妻呀?主子岂是长春宫那位能比得上的?”


    “是啊!以主子的本事,事情哪里就能走到那等地步呢?再说主子的阿玛和兄长都是明白人,又最疼爱主子,肯定会约束族人的!主子就放宽心吧!”莺儿和雀儿连连附和着,俗话说宠物养久了还有感情呢,皇上和自家主子的相处没有人比她们更了解,她们觉得皇上心中还是有自家主子的,不说这些年来从没对主子红过脸,平日更是恨不能时刻揣口袋里贴身带着,怎么可能视主子如工具呢?


    宜敏一眼就看透了两个丫头的心思,不过她没打算再做解释:“罢了,但愿是本宫多虑了,从今儿起,你们要看好宫里的奴才,不许任何人对废立皇后之事乱嚼舌根,若是有一星半点的风声传到本宫耳朵里,可别怪本宫不教而诛!尤其是钟粹宫的奴才,你们几个可要给本宫看牢了,谁要是敢坏了本宫的事,看本宫怎么收拾他们!”


    “嬷嬷,你继续盯着长春宫,依本宫看来,皇后是拧不过皇上的,这宫肯定是要搬的,延禧宫那边的人手可要交待好了,千万要看紧了皇后,可别让人寻了短见,不然他们就准备跟着殉葬吧!”赫舍里对康熙的心思有多重,宜敏心知肚明,这回康熙的作为可谓一刀捅进了赫舍里的心窝里,难保赫舍里不会想不开,她可不想事到临头才功亏一篑!


    三人连忙应了下来,飞快地出门分头行事,宜敏独自留在书房中,静静地看着夕阳落入天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这些年康熙对她的好,她看在眼里,若没有前世的记忆,说不定她早就沉溺在康熙的柔情蜜意中不可自拔了吧?可惜她偏偏是重生一世的人,太过清醒地知道康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敢信他!


    如今康熙对赫舍里的作为只是更加坚定了她的心罢了,后宫的女人对康熙而言,不过是棋子而已,而皇后不过是更高级一些的棋子罢了,还是那种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就必然被牺牲掉的棋子!尤其前世康熙三位皇后上位和薨逝的时间太过巧合,几乎全都死在最恰当的时候,由不得人不怀疑。


    仁孝皇后为辅臣索尼之孙女,在四辅臣全都过世之后,隔年就死于难产,留下一个初生的太子,让康熙轻而易举地将索尼一系的官员拢在了手心里。


    孝昭皇后上位是在平三藩如火如荼之际,为了平定后宫各系人马的争斗,康熙封了钮钴禄氏为后,又让其亲兄长法喀承爵,再次借此收买人心,隔年三藩战场局势好转,孝昭皇后崩,康熙将遏必隆一系的势力收入囊中。


    至于佟贵妃上位期间,正是汉军旗势力膨胀最为厉害之时,无论是平三藩还是收台湾,重用的都是汉人将领,为此,康熙抬举汉军旗出身的佟氏统领后宫,偏偏又只给了皇贵妃之位,借此安抚满洲大族,以免激起满八旗的不满。


    而后台湾收复了,汉人的势力大涨,佟氏的存在逐渐动摇了满八旗的地位,所以佟氏很快消失在后宫的阴谋算计之中,并在死前封后抬入满洲镶黄旗,变相地打压了汉军旗的地位。


    此后康熙再未立后,只因之后三征噶尔丹,平定蒙古需要借重的是蒙古四十九旗的势力,而康熙又不愿让蒙古妃子再度上位掌控大清后宫,是以后宫形成了以皇太后为尊,一贵妃与四妃互为牵制的特殊局面,满蒙汉势力在后宫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一切唯康熙马首是瞻。


    若非宜敏经过前世四十余年的冷眼旁观,今生又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推敲,亲身经历康熙对赫舍里态度一而再、再而三的转变,她恐怕也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猜测,那就是前世康熙的克妻之说也许就是他自己的手笔!而三位皇后之死纵然有巧合的因素在内,但他肯定是知情的,其中说不定还有他一手推动的功劳!


    想通了这一切,宜敏就彻底收起了自己渐渐柔软的心,面对康熙那样不动声色间就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掌控力,面对那样瞒天过海、陷人于无形的帝王心术,宜敏不止一次的毛骨悚然,每次面对康熙她都要提起十二万分的警觉,再也不敢轻易在康熙面前耍手段,更不敢轻易表露真心,她努力扮演者一个手段厉害却心怀坦荡的女人,以直言不讳的态度面对康熙才是最安全的,毕竟只要不涉及切身利益,康熙还是极有容人之量的!


    但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对宜敏无疑是种巨大的折磨,有时候她宁可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宁愿相信自己猜测的一切都是巧合,但是她的理智让她无法相信世上会有这样多的巧合!她不敢去赌,她也赌不起!纵使宜敏再多活一世,恐怕也难以匹敌康熙这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康熙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别人需要费尽心思筹谋的事情,对他而言却宛如吃饭喝水一般信手拈来,他不需要刻意去计划,却永远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宜敏不同,她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是殚精竭虑的筹谋算计,靠的是那越来越不可靠的先知先觉,靠的是事事谨慎、步步为营,仗着两生两世对康熙的了解,更是占了康熙还不够世故老辣的便宜。


    但是随着康熙年岁日长,他的威严日盛,心思也越来越深沉难测,宜敏也越来越如履薄冰,这些年康熙带给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崩溃,一旦露出破绽,那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她唯有先下手为强,先除去孝庄和赫舍里这两个压在自己心中的魔障再说,这样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应付康熙,只因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第127章  近忧


    “凭你们这群奴才就敢阻拦哀家?谁给你们的胆?”孝惠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下,面对着以一副强硬姿态挡在御帐前的阿尔泰,不由得眯起眼睛掩住眸中的寒光,难道她这个皇太后已经没有威信到了这等地步,连区区一个禁卫副统领都敢阻拦她了?还是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阿尔泰单膝跪地,直挺挺地杵在孝惠面前,身后跟着一群值夜的御前侍卫同样如此,硬是将孝惠死死地拦在离御帐三十步远的地方不得寸进,阿尔泰面无表情地拱手道:“皇太后恕罪,不是奴才有意冒犯,实是圣命难违!皇上正与裕亲王爷及军中将领议事,颁下严令任何人无诏不得打扰,违令者杀无赦!”最后一句说得是杀气四溢,那股子血腥气镇住了孝惠身后蠢蠢欲动的宫人。


    孝惠顿时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阿尔泰这狗奴才竟敢那皇帝来压她这个太后?难不成她这个皇太后给人的印象就真的这么好唬弄?什么皇命难为!什么议事不得打扰!她可是让人打听过了,皇帝已经一天没有出过御帐了,有什么议事能够议上两天一夜不出营帐半步?难道裕亲王和那些将领们全都夜宿御帐了不成?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心中隐隐感觉的不对劲,孝惠不愿就此放弃,反而更是坚定了要一探究竟的心思,她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冷声道:“既如此哀家也不让你难做,只要你去为哀家通报一声,就说哀家有要事与皇帝商议,请皇帝拨冗一见即可!”说着凌厉的目光盯着阿尔泰,似乎他只要敢说出一个不字就给他好看一样。


    话说到了这等地步,即使阿尔泰再不动如山也不由得背后渗出冷汗,按理说皇太后身份尊贵,又是长辈,她亲自前来,无论如何康熙也该出帐迎接才是,只是阿尔泰很清楚此时御帐之内根本就没有皇帝的踪影,这让他如何敢进去通报?没有皇帝出面,他们这些个奴才又能挡得住皇太后多久?如果这位铁了心要闯一闯御帐,难道他们还敢动她一根汗毛不成?


    就在阿尔泰这边正急上火的当儿,忽然听见身后的御帐中传来一声案几落地的巨响,然后兀地一声暴喝传来:“滚——!”短短一个字中包含的愤怒和狠戾让闻声之人身子都一哆嗦,很多人都听出了这分明是康熙的声音,孝惠也不由得为之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一会就见明黄色的御帐帘子掀了开来,裕亲王福全和一些将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御帐中依然持续不断地传来瓷器落地声,显然康熙是气得狠了,将议事的人赶出来不说,还砸起东西泄愤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本欲发作的孝惠猛地冷静了下来,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被赶出来的这些人,裕亲王福全就不用说了,其余的几位将领都是康熙的绝对心腹,再加上康熙刚刚那声怒喝,孝惠心中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难道真是她太过多疑了,皇帝莫非真的是在与臣下议事?


    福全一群人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胸口,互视一眼喘了口大气,一抬头就看见明晃晃地一群人立在眼前,不由得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连忙一溜烟过来给孝惠见礼。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奴才等参见皇太后!”


    “免礼!你们这是怎么了?这样一副狼狈模样?还惹得皇帝发了那么大的火气?”孝惠这时候已经重新挂起了温和的笑容,不着痕迹地试探起来,她自认对康熙的性子颇为了解,知道他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很少出现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还是对着心腹兄长和臣下发脾气,不由得好奇起来。


    福全很是乖觉地上前搀扶孝惠,苦笑着压低声音道:“皇额娘有所不知,这几日皇上一直全力调查刺客一事,只是事情并不顺利,何况还查出……”说到一半福全突然警觉地闭口不言,惹来孝惠疑惑的一眼。


    福全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转移话题道,“总之许多事凑到一块,皇上难免心情欠佳,加上随行的大多是武将,商量了许久也没能拿个可行的章程出来,这才惹得皇上发怒,恐怕稍后皇上还会传召我等觐见!不知皇额娘有何急事找皇上?不妨跟儿臣说说,由儿臣去跟皇上讲讲,如何?”


    孝惠闻言心中暗自怀疑,福全说了一半的话语让她心中一动,难道皇帝查到了什么不成?不会的,皇额娘早就跟自己说过了,皇帝没到草原之前决不会动手,如今京城肯定还没发动……那么就是为了刺客之事了?


    孝惠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已经安静下来的御帐,她自然听出了福全规劝之意,明显是不想让她撞到康熙的火头上,这样的表现倒是让她放心了,毕竟康熙和福全两兄弟自小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对她素来孝顺有加,也这说明皇帝的怒气并没有针对她,不然以福全谨慎的性子,岂会这样大意地差点说漏嘴?


    想到这里,孝惠不由得松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拍了拍福全扶着她的手,温和道:“哀家并无什么要事,只是担心皇帝整日整夜的操劳,想来提醒皇帝注意歇息罢了,如今看来竟是为了国家大事操心,那就不是哀家能置喙的了,既如此哀家就不进去打扰皇帝了,你毕竟是皇上的兄长,还要多多为皇上分忧才是!”


    福全自然笑着应下了,心中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这位皇额娘来,这位嫡母从小到大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恭顺木楞的,万事不出头,即使当初被人当面讥讽嘲笑都做出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说实话先帝宫里真没几个人把这位皇后当回事,直到当今的皇上登基才开始慢慢受人尊敬,但大多是看在皇帝对她颇为敬重的份上,而对这位皇太后本人,多数人都是经常性地忽略她的。


    福全同样如此,虽然平日里对这位皇额娘颇为尊敬孝顺,但是他有自己的生母要奉养,对这位不过是面子上的事儿,如今想来倒是他疏忽大意了,同样是科尔沁的公主,被废的静妃是何等不好惹的存在,这位又岂会是省油的灯?若非康熙临行前找他深谈了一次,将很多事情细细与他分说,恐怕他至今还被这位宽和老实的表现蒙在骨子里,将她当成了弥勒佛一般的慈善人了。


    “皇额娘,这更深露重的,还是儿臣送您回銮吧!”福全殷情地要亲自送孝惠回去,却被孝惠摇头拒绝了,她道:“不必了,既然皇帝随时会召见你,你还是留下来吧,哀家的营帐离此不远,不过一点路能有什么大碍?偏你爱操心!替哀家转告皇帝一声,明日若得空闲就到哀家那里坐坐,别累坏了身子才好。”说着放开福全的手,改搭着贴身嬷嬷的手款款而去了。


    福全远远地看着皇太后带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狠狠地松了口气,同时又皱起了眉头,和身边的众将互视一眼苦笑不已,这会太后倒是被唬弄过去了,可是明日该怎么办?如果皇上再不回来的话,他们能拦得住太后一次,难道还能拦得住两次、三次不成?那毕竟是皇太后,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那种可以轻易打发的对象!


    眼见皇太后的人已经走得不见踪影,梁九宫立刻麻利地掀开营帐,小跑步来到福全身边,恭声道:“王爷,两位阿哥请您入内叙话。”福全闻言点了点头,径直掀开御帐帘子钻了进去。


    梁九宫接着对一群领军将领点了点头,悄声道;“至于几位将军,大阿哥吩咐你们可以各自回营歇息了,待天亮之后各带一队兵士出营,往十里外迎接御驾回营!”康熙临行前给了承瑞两人几只飞鸽随时保持联系,刚刚才收到飞鸽传信,说是康熙已经连夜往回赶,相信明儿午时就能到,是以承瑞才做了如此安排。


    这些将领闻听康熙回营自然喜形于色,却又有些担心道:“大阿哥有命,奴才自当遵从,只是皇上回驾之前,若再有人来该如何是好?”康熙临行前可是三令五申要他们一切听从两位阿哥和裕亲王之命行事,尤其不能让除他们之外的人发现御驾已经不在出行队伍之中,如今只剩最后一夜,他们可不想功败垂成,到时候皇上不会动儿子和兄弟,他们可就不一定了。


    梁九宫看了他们一眼,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撇,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道:“几位将军放心,两位阿哥说了,皇太后既然刚刚已经释疑离开,那么天亮之前必不会再来,即使皇太后当真再来,自有两位阿哥应付,几位将军无需担忧!至于随驾的娘娘……有不奉召不得见驾的规矩在,倒是不虞会出什么幺蛾子!”如今离京城可还不远,想必没有哪个会冒着被送回去的风险触犯规矩,即使耍性子也是要看时间和地点的。


    何况两位阿哥可不是吃素的,谁有那个胆子敢在他们跟前横啊?梁九宫虽然觉得眼前这些将军太过杞人忧天,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毕竟这几位都是手握兵权的大将,不是他能够得罪得起的,何况里面还有阿布凯这位皇贵妃的亲兄长在,他一个小小的太监总管更要小心伺候着,不然不说被宫里那个主子知道了会怎么样,单单背后那两个小祖宗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了!


    阿布凯可没空理会梁九功的小心思,他只是不着痕迹地观察几位同僚的面色,发现他们大多面色已经轻松下来,却有几人一脸不以为然和轻视,顿时将这几人记在心里,看来之前两个外甥的表现已经给大多数将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稍一试探立刻就看出其中的差别来。


    只是军队中毕竟只有实打实的军功才能让人心服口服,有一些硬茬没被收服也是可以理解的,当然也难保他们心中不是另有打算,说不定已经被其他家族拉拢了过去也说不定,自己还要好好观察一番才能下定论,不过他对自己的外甥有极大的信心,自家妹妹费尽心血培养的儿子岂会是易与之辈?


    福全进了御帐立刻垮下脸来,对着正笑嘻嘻看着他的承瑞和赛音察浑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个臭小子还敢笑,我倒要看看皇上回来了怎么收拾你们?”说着扫视一眼倒地的御案和满地的狼藉头更疼了,这些可都是皇上的心爱之物,等皇上回来发现自己心爱的东西都被砸坏了,就算不生气也肯定会黑脸,那位万岁爷闹起脾气来才叫灾难呢!


    承瑞微笑着走到福全身边,调侃道:“幸会有伯父那一嗓子,不然哪能那么轻易瞒过皇玛嬷呢?至于这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想必皇阿玛是不会跟我们计较的吧?”当时不过是灵机一动让福全假扮康熙吼一声,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裕亲王和康熙本就是兄弟,声音颇为相似,一句大吼足以以假乱真。


    赛音察浑哈哈一笑,踩着满地的碎片对着福全竖起大拇指:“伯父那一句‘滚’果然霸气十足,不说能唬过皇玛嬷,就是咱们若不是亲眼看着您吼出来,肯定也以为是皇阿玛的声音,简直太像啦!”当时他可是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裕亲王嗓门还真大,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那股子杀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的,唬住从不出后宫的皇太后那是绰绰有余了,若没有这一声镇住皇太后,接下来的事可不会那么顺利。


    “你们啊!这回可害苦本王了!”福全苦笑连连,对着两个耍无赖的侄子毫无办法,他们倒是没事了,他可就麻烦不少了,冒充皇帝可是不敬之罪,即使事急从权、情有可原,但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造假,他肯定要给皇帝请罪的,虽然没有自称朕之类的忌讳之语,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可不想被皇帝猜疑呢!


    赛音察浑拍了拍胸脯,大包大揽道:“伯父放心,等皇阿玛回来了,还有侄儿和大哥帮您说话呢,皇阿玛临走前可是交代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策,万一皇阿玛真的生气了,大不了侄儿和大哥一起担着,嘿嘿!”他才不信皇阿玛会罚大哥和自己呢,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何况他们可是立了大功呢!


    承瑞看着福全黑如锅底的脸色,不由得忍笑拉住赛音察浑,这个弟弟说话总是这样不经大脑,就是有他们在,裕亲王才难办呢!谁让裕亲王是长辈,有什么事儿肯定是自己担着,难道真的让两个年幼的侄儿顶上去不成?尤其他们还趁机砸了自己早就看不顺眼的一些东西,可以想象到时候皇阿玛的脸色会有多好看,不过额娘说了,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反正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和弟弟真的是事急从权而已哟!


    第128章  远虑


    “青娅,皇上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吗?”孝惠斜靠在铺着貂皮的卧榻上,眉心紧锁地看向帐外,以康熙往日的行事作风,按理说今儿一大早就该过来请安了,可是如今都快日上三杆了还没见到人影,未免太过反常了,难道刺客之事当真如此棘手,让皇帝忙到连请安的空闲都没有?


    青娅轻轻地锤着孝惠的小腿,摇了摇头道:“回主子,奴婢一直让人注意着营中的动静,除了晨间有小股人马出营的骚动之外,并无其他异常之处,皇上的御帐四周戒备严密,咱们的人无法靠近,只知道裕亲王昨儿又被皇上召见了一次,不一会那些将军就各自回营了,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主子,为何您这回对皇上的行踪如此关注?若是让皇上的人注意到咱们在监视那边,恐怕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青娅作为孝惠的陪嫁侍女之一,自然是最为了解孝惠的人,知道这位主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尤其窥视帝踪这种事更是犯忌讳的,无论哪个人都难以忍受自己被人监视,何况是一国之君呢?她可不希望自家主子破坏了好不容易才跟皇上建立起来的母子之情。


    孝惠轻轻地叹了口气,抚着胸口道:“哀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日胸口总是闷闷的难受,心中有股焦躁挥之不去,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加上皇上这两天行事怪异,这才……但愿是哀家多心了吧!”


    她并没有责怪青娅的越矩,毕竟青娅是她身边仅存的陪嫁侍女了,当初她被董鄂氏那个贱人陷害,四个贴身侍女被顺治找机会硬是废了三人,差点成了孤家寡人,青娅还是她拼着被收回中宫笺表的代价才努力保下的心腹,份量自然不同于旁人。


    青娅闻言顿时担忧起来,停下了手下的动作,对孝惠请示道:“主子,要不还是让奴婢为您把把脉吧?若是有什么不好也能及时治疗不是?”虽然不见得有人敢对太后下手,但是凡事无绝对,还是小心点的好。


    孝惠对此自无不可,青娅见孝惠同意了,快速挪到榻前执起孝惠的手,微阖双目仔仔细细地摸着脉像,过了好一会,青娅才面容轻松地抬起头,安心道:“主子的脉息平稳,并无异常,身子很是健康!只是肝火稍旺,许是被之前的刺客惊着了,才会心神不安焦虑,主子只要放宽心好好休息即可。”


    这话和之前康熙派院正来诊断的结果刚好吻合,孝惠闻言不由得放松了脸上的神色,对青娅的医术她还是很有信心的,当年董鄂氏掌权的情况下,她连喝杯水都要小心会不会着了道,若非有青娅在,她恐怕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根本活不到今日!


    也许真的是因为之前的刺客吧?毕竟她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这种事,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敢大胆到冲击御驾,虽然那伙人不是冲着她来的,但是依然给了她很大的震撼和恐慌,事后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连忙给太皇太后去信,希望能得到她的指点,只是一连几天宫里都没有消息传来,不免让她更加焦躁起来……


    就在孝惠纠结于是不是自己多心的时候,外面传来奴才的通传声:“启禀皇太后,大阿哥、二阿哥来了!”守在帐外的宫人一见承瑞和赛音察浑的身影,不等两人近前就很是殷勤地大声通报,生怕慢了一步就人抢先了似的。


    “快让他们进来!”孝惠闻言连忙坐直了身子,瞬间收起了脸上外露的忧虑,挂起了和蔼慈祥的面容,笑着吩咐道。


    承瑞和赛音察浑身后跟着一群奴才来到了孝惠的太后金帐前,挥手命他们留在原地,只带着各自的贴身太监进了帐子,两人对着孝惠恭敬地行礼问安:“孙儿给皇玛嬷请安~!”


    孝惠等两人行完了礼,才笑着对他们招了招手道:“快起来了吧,说了多少次了,你们俩孩子总是这般多礼,快近前来陪哀家说说话儿。”


    承瑞和赛音察浑闻言不置可否,只是从善如流地坐到青娅亲自端来的绣墩上,正好一左一右斜对着孝惠的卧榻。承瑞首先端详了一番孝惠的脸色,笑着开口道:“皇玛嬷的脸色好多了,可见沈院正医术确实了得,不过两天功夫皇玛嬷就恢复了过来,依孙儿看,干脆让院正随行前往木兰吧?相信以院正的本事定能保得皇玛嬷一路无忧。”


    孝惠笑容顿了顿,仔细看了看承瑞面色,见他似乎只是随口一说,这才含笑拒绝道:“大阿哥虽然是一片孝心,只是哀家的身子好得很,哪里需要这般大费周章呢?何况左右院判的医术也是极好的,有他们随行便足够了,宫里还需要院正坐镇呢!以沈太医那样一把年纪,哀家怎么忍心为了自己让他受一路颠簸之苦呢?”


    她当然知道沈行济的医术首屈一指,又是个真正医者仁心的,所以她才千方百计地将他留在宫里,毕竟太皇太后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撑不住了,如今后宫又是皇贵妃的天下,万一皇贵妃对慈宁宫做什么手脚,到时候她可就鞭长莫及了,沈行济好歹也是皇帝的人,有他在太医院至少能让皇贵妃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也能更好地调养太皇太后的病情,所以她绝不会让沈行济随行木兰的。


    承瑞闻言眉梢一挑,眼中闪过流光,心中了然口中却顺从道:“既然皇玛嬷如此说了,孙儿岂敢不遵?”看来皇太后果然一心防着额娘呢,可惜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需要防备的人从来不是额娘,而是皇阿玛!从皇阿玛回京的那天起,太皇太后就已经完了!


    不过不管皇太后是何想法都无所谓,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是确保沈行济回京,有他在宫里,就算太皇太后有了什么不好,谁也怪不到额娘头上不是?太皇太后那个老东西当初竟敢对额娘下毒手,差点害的他们兄弟与额娘天人永隔,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额娘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那段时日的担心受怕一次就足以刻骨铭心了,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额娘!


    赛音察浑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接口道:“大哥,别忘了额娘和妹妹还在宫里呢,之前额娘可是把宫里大半的太医都派了过来,如今宫里的大小主子指不定连请平安脉的人手都不足!若是连院正都走了怎么行?万一谁得了急病重症,连个定方的人都没有,难道还要再把院正从木兰招回去?到时候指不定院正那把老骨头都散架了,还谈什么救人呢!”


    孝惠听了这直白的话,不由得嘴角抽了抽,这小子越大越口无遮拦起来,什么话都敢讲,什么叫宫里有人得了急病重症,叫外人听了可不就成了咒人不好吗?对赛音察浑这个小子,孝惠还是疼爱的,不由得斥道:“你这小子说得什么话呢!叫外人听见了没得就是得罪人的事情,院正也是你能编排的?小心你皇阿玛收拾你!”


    宫里的女人都知道太医院的人是绝不能得罪的,毕竟自家小命在别人手里捏着呢,万一被人在紧要关头伸伸手,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尤其院正和左右院判这等杏林圣手,更是只能拉着捧着,也就这个从小被宠坏了的孩子才敢这样胡言乱语,换了别人怕不是早就被记恨了!


    赛音察浑闻言只是嘿嘿一笑,浑不在意地蹭到孝惠榻上撒娇打诨,哄得孝惠眉开眼笑,承瑞也在一旁笑着凑趣,看来皇太后倒是对弟弟有几分真心,若是说这话的人换成是他的话,皇太后肯定不会这样直言斥责,不过他并不在意这点子偏心,反正这世上除了额娘之外,其他人的疼爱奉承都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础上,只要皇太后不要走上慈宁宫那位的老路,他也不介意在面上多孝顺她几分。


    “今儿你们皇阿玛怎么没过来,莫非还在忙政事不成?”孝惠谈笑间突然出言试探,将政事二字说的格外重,试图出其不意地从两个孩子口中探出点风声来,她可是知道京城这两日的奏折并未送来,康熙不可能有那么多国事可忙,尤其忙到连出帐篷的空闲都没有,不免太过奇怪了些,两个阿哥自出京城就与皇帝形影不离,想必知道些内情才是。


    赛音察浑一副惊讶的模样对孝惠道:“皇玛嬷不知道吗?皇阿玛今儿天一亮就带兵出营了!”那副吃惊的模样就好像孝惠不知道这事有多不可思议一样。他就知道这位太后的疑心没那么容易打消,幸好他和大哥一早就上门拖住她,不然她要是再往御帐一行,可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孝惠似乎没注意到赛音察浑的表情,只是皱了皱眉喃喃道:“出营了?有什么事需要皇帝亲自出营……”想了想她转而对承瑞问道,“你皇阿玛可曾说过去哪?”她可是知道康熙已经开始教导承瑞接触政务了,而赛音察浑偏爱武事,成天没心没肺地跟一群武夫混在一起,这事问赛音察浑还不如问承瑞。


    承瑞嘴角噙着一抹笑,恭敬地道:“孙儿也不曾听皇阿玛提起过出营之事,昨儿皇阿玛大发雷霆,孙儿和二弟没敢往上凑,今儿一早才知道皇阿玛竟然带兵出营了,不过有诸位将军随身护卫,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还请皇玛嬷放宽心就是。”


    赛音察浑连连点头,接口道:“是啊是啊!孙儿也是起身之后才知道这事儿的,听梁公公说,皇阿玛出门前还特地吩咐过,让我们过来陪着皇玛嬷,等他回营再来给皇玛嬷请安赔罪呢!”只要拖到午时,皇阿玛肯定能赶回来,到时候这事儿就算是圆过去了。


    “哀家怎地没听说皇帝出去过?”孝惠皱起眉头眉,怀疑地盯着承瑞追问道,皇帝出行多大的事儿,居然一点消息都不透,那些探子全都睡死了不成?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承瑞见孝惠怀疑也不慌,毫不闪躲地直视孝惠的眼睛,慢悠悠地接口道:“这事孙儿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昨儿皇阿玛和诸位将军研究了一整天的行军路线,后来又跟二皇伯密谈了好一段时间,许是有什么机密之事吧?”


    孝惠面对承瑞那温和又直接的眼神,忍不住偏过头去,避开了两人间的对视,口中淡淡道:“罢了,那些国家大事哀家不懂,既然皇帝身边带了人,那哀家就放心了!不过你们俩今儿可要好好呆在营地里,不要再像上次那样乱跑了,竟然跑到伤兵营里,万一过了病气如何是好?”她最不愿面对承瑞那双肖似宜敏的眼睛,会让她想起不好的回忆。


    若说过去孝惠还觉得宜敏是个直肠子的爽利人的话,那么这些年下来足够让她知道自己是把老虎当家猫了,尤其孝庄和宜敏彻底撕破脸后,孝惠每次面对宜敏都会感觉异常别扭,尤其不敢面对那双宛若洞悉一切的眸子,那种透彻的感觉让她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她加倍疼爱赛音察浑,不仅是因为他的性子更加直白坦率,更多的是因为她想借着赛音察浑为自己争上一争!


    即使赛音察浑是皇贵妃所出之子又如何?天家的亲情素来淡薄,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再说身为皇子阿哥,有哪个是真的没野心的?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谁不爱?只要赛音察浑生了那个心思,将来定会与承瑞出现嫌隙,偏偏两人一母所出,无论皇贵妃帮哪个都是错,到时候就是她的机会了!


    赛音察浑若想跟身为长子的承瑞争那个位置,除非皇贵妃偏心小儿子,否则赛音察浑就只能寻求外力的支持,到时候她这个从小疼爱她的皇太后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即使赛音察浑生母不是出自科尔沁又如何?血统不过是块遮羞布,利益才是结合的关键。难道先帝爷顺治就不是科尔沁女人所出?结果呢?最后还不是跟自己的生母闹得反目成仇?


    孝惠算是看明白了,如今的朝廷早已不是蒙古人说的算了,与其不自量力地跟皇帝对着干,还不如支持有竞争力的阿哥去争,输了大不了再扶持另一个,可若是侥幸赢了呢?一个偏向自己的阿哥登基为帝,到时候科尔沁在草原上的地位必将稳如泰山,说不定能保得几代人无忧!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她心中并不看好太皇太后这次的谋划,不过她没有将这番心思告诉太皇太后,因为她知道太皇太后倔强了一辈子,心心念念要让科尔沁女人执掌后宫,这已经成为她的心魔和执念,所以她也不费劲去劝,她只是双管齐下,一边暗中实施自己的计划,一边按着太皇太后的安排来走,反正无论哪一种方法能奏效,对她来说都只有好处,不是吗?


    承瑞对孝惠的反应已经习惯了,他同样移开目光,不再直视孝惠,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屋内的摆设,将话语权交给自家弟弟,只听赛音察浑道:“皇玛嬷,去伤兵营是孙儿的主意,当天刺客冲过来的时候,是那些将士用血肉之躯为我们挡下了刀剑,虽然皇阿玛事后给了他们封赏,但孙儿也不能没有表示不是?所以孙儿才想着亲自去探望他们,算是表彰他们的英勇作战了!”


    孝惠无奈地点了点赛音察浑的额头,叹道:“你啊!别忘了你可是大清最尊贵的阿哥,那些军兵不过是奴才罢了,能有机会为你受伤那是他们的福气,哪里需要你这样纡尊降贵地去探望他们,也不怕折了他们的寿数?总之这次就算了,以后万不可如此了,知道吗?”


    孝惠一出生就是科尔沁最尊贵的公主,长大后又当了大清皇后,虽然不受顺治待见,但是该享有的待遇从来不少,孝惠对那些卑贱的奴才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只觉得赛音察浑的做法降低了阿哥的身份,很是不合规矩,故而苦口婆心地劝导起来。


    赛音察浑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应承下来,他心中对孝惠的说法很是不以为然,他自小就酷爱兵书战策,额娘从来就没反对过,甚至极为支持他,还特地修书一封,让郭罗玛法送了不少兵书和作战心得给他,里面有马佳氏历代先祖征战沙场的经验和血泪,让他如获至宝的同时,也深深地了解到战场的生存法则完全不同于宫廷。


    别看平日里不起眼的一个小兵,若是用得好,指不定就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帮你捡回一条命,尤其随着他年纪渐长,他感觉到体内那股血气越加不安分,前些日子真实面对刺客突袭杀人的喋血场面,他就恨不能亲自下场冲杀一番,好发泄胸口的那股子杀机,偏偏时机不对,只能强行将这股冲动按捺下去,但也更坚定了他未来驰骋疆场的决心!


    宜敏在出行之前给了赛音察浑一个任务,那就是实际观摩学习那些将领如何带兵?如何行军?对待下属兵士又有何不同之处等等,出京不过数日时间,混迹在军营里的赛音察浑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很多兵书上原本不理解的东西豁然贯通,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心中对宜敏这个额娘更加崇拜信服,只觉得自家额娘不愧是世代武勋世家出身的姑奶奶,哪里是后宫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可比的。


    例如眼前的皇太后,明明什么都不懂就一副为你好的模样,真以为他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吗?想拿他当棋子和额娘博弈?想撺掇他和大哥去争?当他是个傻子不成?他对整天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如山的奏折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宁可提着把大刀在练武场上耍一整天,也不愿意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政务,何况额娘可是早就跟他们两兄弟深谈过了,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额娘都会支持,更不会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在他们头上……


    承瑞冷眼旁观着孝惠一头热地对赛音察浑指手画脚,心中暗暗冷笑,自家弟弟是个什么性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绝对是个高傲自负到极点的孩子,除非你能让他心服口服,否则就别妄想能左右他的想法,尤其额娘说过弟弟修炼的功法极为特殊,只有经历沙场淬炼才能臻至大成,尤其这功法修成之后霸道绝伦,寻常人连接近身边都会感到极大的压迫感,更遑论想要压制驯服于他!


    也唯有自己修习的功法能在先天上与之相辅相成,毕竟自古霸道过刚易折,唯有以王道补之,所以他从小就谨遵额娘的吩咐,时时不忘注意弟弟的情况,生怕他练功练出岔子,可是渐渐地,他发现弟弟的功法虽然霸道,但是体内总有一股生生不息的生机不停地温润他的经脉和五脏六腑,让弟弟练这套功法能够伤人却不伤己。


    后来耐不住好奇一问才知道,额娘从他们出生起就不停地用自身真气为他们温养经脉,改善体质,额娘的功法没有什么攻击力,却充满强大的生机,本就是为他们而练的,有了额娘的功力做基础,避免了他们幼年修习强大功法所带来的反噬,也让他们的功力一日千里。


    不过随着他和弟弟修为日深,性子不免渐渐受到功法的影响,他也就罢了,毕竟修习的功法中正平和,除了为人处事较为淡漠之外,倒是看不出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但赛音察浑却不同了,他不但天资极高,偏又是最为契合功法的体质,这些年进步之神速远胜于自己,体内的锋锐之气更是与日俱增,几年之内若不上战场进行淬炼,恐怕很快就会遇到瓶颈,所以额娘让他们借由此次出行,先行历练一番,最好找个机会见见血,也好为将来上战场做准备……


    承瑞微微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冷锐的锋芒,身为男儿谁不想立马横刀、征战沙场?只是他们年纪还是太小,太早掌兵难免引来各方的猜忌,尤其额娘反复强调过,皇阿玛正当盛年,又是好猜疑的性子,若是当儿子的手中握有太多的兵权,将来难保不会成为父子之间的裂痕。


    何况皇阿玛已经开始让他接触政务了,身为长子的他又不像弟弟那样,可以理直气壮地喜武厌文,一旦政务学的多了,手中掌了权力可就很难再碰军务了,难保将来皇阿玛不会以此为借口不让他上战场,没有军功的阿哥永远缺少一份足够的底气,看来还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了……


    第129章  偷得浮生


    紫禁城郊外小汤山,一骑红衫带着七、八骑随从沿着山腰处林间小道上策马而上,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领头的少年骑士更是耀眼夺目,一身做工精致的红色骑装,上面绣着繁复华美的暗纹,神采飞扬,眉目精致,模样俊朗到极点,只见这红衣少年郎一手甩着马鞭,一手松松地握着缰绳,马鞍侧边挂着弓和箭囊,明显一副漫游狩猎的悠闲模样。


    突然少年耳朵一抖,直起身快速持弓搭箭,瞄准远处的树丛就是一箭,只见草丛中一阵响动然后没了动静,少年身后的随从跳下马上前查看,从草丛中拎出一只中箭的兔子,其他随从顿时一阵欢呼,红衣少年也是眉眼弯弯,摆手道:“这时节兔子正肥硕,正好带回去给阿玛额娘加餐,走!”


    随着一声呼哨,一群人策马欢快地奔腾而去,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瞬间敲碎了山间的寂静,不一会就到了一处密林,众人熟练地控制着马儿在林间左拐右弯地穿行着,有时甚至还走回头路,更奇怪的是一行人明明前一刻还在眼前,下一刻却瞬间没了踪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一行人走出暗藏玄机的密林,一座占地面积不大,却胜在精致小巧的温泉庄子出现在眼前,只见庄子周围松柏青竹环绕,山间溪水潺潺经过,不远处一条飞瀑宛若白练沿山壁高高坠下,溅起的水花在阳光照耀下生成一道七彩霓虹,一头深入瀑布,另一头直挂山庄飞檐,将整个山庄衬托得宛如人间仙境,不似在人间。


    不等这队人马近前,温泉庄子的大门已然敞开,大批男女仆役飞快迎了出来,恭敬地候在大门两侧,等领头的少年骑士驻马而立,这些人立刻跪地行礼:“奴才/奴婢拜见主子!恭迎主子回庄!”整齐划一的声音,恭谨服从的态度,显然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下人。


    “起身吧!”红衣骑士利落地翻身下马,把缰绳随手一丢,一旁的仆人立刻接了过去,并且麻利地牵过了那匹骏马,少年对此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大踏步往庄内走去,其余下人都各司其职地张罗起随从带回来的猎物,唯独一名身着蓝色棉缎的妇人紧跟红衣少年其后。


    蓝衣妇人低声在红衣少年耳边道:“格格,您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夫人一早起身就找您,可是伸长了脖子等了好久了。”原来这马上的骑士竟是个女儿家,显然是为了出门狩猎方便做了男儿装扮罢了。


    “哦,阿玛和额娘可曾用过早膳了?菜色可合口味?”那人脚步不停地继续走着,口中却关切地问道。


    “格格放心,老爷夫人已经用过了,都是按照您事先吩咐的菜色置办的,老爷胃口极好,多用了两碗小米粥呢!夫人倒是更喜欢素菜,直夸那道鲜拌翡翠丝爽口……”蓝衣夫人笑眯了眼,事无巨细地回报了一遍,连那盘菜吃了几口都说的一清二楚。


    红衣女子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模样,反而是频频点头,将这些都牢牢记在心里,考虑着明日该如何依着父母的口味安排菜色,反正她手中别的不多,各色菜谱却多得很,顿顿不重样也足以应付了。


    “格格,您下次再出门可要多带些人跟着才好,万一遇上些不长眼的冒犯了主子,可如何是好?”妇人有些担心地看着女子,她可是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有多贵重,京城的纨绔子弟本就多如牛毛,小汤山更是权贵如云,万一泄露了身份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红衣女子忍俊不禁地娇笑起来:“默娘你就是爱操心,本宫不过是因为这些年在宫里憋得慌了,好不容易出了宫,若不痛痛快快地跑马狩猎一番,岂不是枉费了这般大好时光?这山上固然多温泉庄子,但是大热天的又哪里有人来这里泡温泉呢?就算偶有几个不长眼的,还能跑到本宫面前撒野不成?别以为本宫不知道,阿玛明里暗里派了多少人跟着本宫,就差没把走过的地方统统清一遍了!”


    虽然那些人没有现身,但是瞒不过她的灵觉,不合时宜的人哪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不是被想办法引开就是暴力解决了,不过她对此并没有多少反感,毕竟自己身份特殊,一旦暴露可就麻烦多多了,这些暗中的护卫若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那家族培养他们这么多年还有什么用?


    默娘闻言笑道:“老爷这不是担心格格嘛,好不容易才盼到与格格团聚,老爷恨不能将格格时时刻刻绑在身边才好呢!哪里舍得让您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呢?”自家格格可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即使进宫十余载,府里的大小主子们依然时时挂念,一日不曾忘怀,可惜除了福晋还能偶尔被宣进宫,老爷少爷们却是难得见上一面的,如今可好了,自家格格竟然找到机会能出宫相聚,她至今仍记得当初老爷得到消息后那既担心又欣喜若狂的模样。


    “罢哟~只要能让阿玛额娘放心,本宫便是再多带一倍的人也不算什!”原来这红衣少年骑士正是宜敏,当日宜敏前脚送走了去而复返的康熙,后脚立刻带上自己宝贝女儿通过密道悄然出宫,如今坐镇后宫的不过是宜敏的替身,加上尚嬷嬷、莺儿雀儿都留在宫中,已经足以应付绝大多数的事务,她自己只要每隔半月回宫应付一次嫔御的请安就足够了,反正为病重的孝庄侍疾这个理由没人能挑出错来,而那些女人经过赫舍利移宫的震慑,相信在康熙回京之前绝对不敢来触宜敏的霉头!


    经过暗部的易容变装之后,宜敏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紫禁城,来到她多年前就命人精心建造的这座温泉庄子,而盖山和瓜尔佳氏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且不提盖山和宜敏父女重聚是如何一番感人肺腑,就说宜敏这一趟出宫真可谓是脱了缰的野马,天高海阔任驰骋,占着暗部高明的易容,每日早早出门跑马游猎,时不时就去城里逛上几圈,日子过得别提多自在了。


    盖山和瓜尔佳氏也体谅她深宫艰难,难得有机会恢复出阁前的本性,自然舍不得拘着她,除了暗中加派护卫之外,也就任由她撒欢儿似的到处乱窜了。何况宜敏带出宫的宝贝女儿已经吸引了盖山和瓜尔佳氏大半的心神,两老一心围着漂亮可爱到极点的宝贝外孙女转,小日子过得充实着呢!


    阿鲁玳长得跟宜敏小时候完全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盖山和瓜尔佳氏看到她就跟看到当初的宜敏似的,简直爱到骨子里去了,从见到阿鲁玳的那刻起,两老那是眼皮子都舍不得眨,恨不能时时刻刻不错眼地照顾着才好,有时候连宜敏都插不上手,惹得宜敏都忍不住吃起自家女儿的醋来了。


    “阿玛!额娘!女儿回来了——”宜敏还不等迈进大堂就先招呼了起来,一如当年仍待字闺中那样无拘无束,可谓人未到声先到。


    “敏儿回来啦!这大热天还满山遍野地乱跑,也不怕中了暑气?快过来,额娘给你准备了冰镇梅子汤,这会正冰着呢!”瓜尔佳氏闻声立刻站了起来,嗔怪了两句就拉着往屋内走,嘴上絮絮叨叨地念着,满怀的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盖山坐在上首捻着胡子笑呵呵地道:“你额娘的心可偏得没边了,好东西放在跟前硬是不让碰,阿玛可是馋得很呢!”看着眼前笑得明媚的女儿和满身慈爱的妻子,盖山心中满是欣慰和满足,自从女儿进了宫,他本以为这辈子恐怕再也难见女儿一面,更别提重温女儿承欢膝下的温馨日子了,没成想女儿竟然这样争气,竟能出宫一家团聚,只可惜几个儿子随驾出行,不然就更完美了。


    瓜尔佳氏闻言白了盖山一眼:“说这话也不害臊,难道在家的时候少了你吃的不成?敏儿多久没喝过我亲手做的酸梅汤了,过去敏儿可是最爱喝这个的!”宜敏笑着接过瓜尔佳氏递过来的汤碗,在案桌前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后只觉得满口生津,仍是记忆中怀念的味道,不由得三两口喝了个干净,咂了咂嘴有些意犹未尽,待要再盛一碗却被拦住了。


    瓜尔佳氏笑着道:“这酸梅汤可不能多喝,喝多了仔细肚子着凉,午后额娘让默娘做你最喜欢的粉藕糕,可好?”宜敏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碗。


    盖山见状心疼了,连忙把自己的那碗推了过去,对着瓜尔佳氏嚷嚷道:“不就是一碗酸梅汤么,女儿喜欢多喝一碗怎么啦?乖女儿,阿玛这份给你!”瓜尔佳氏见了柳眉倒竖,偏偏无可奈何,毕竟盖山从小到大就是这么宠溺着女儿,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宜敏蹭到盖山身边,挽着他的手撒娇道:“还是阿玛最疼女儿了,午膳女儿亲自下厨,给您做一顿好的,比这酸梅汤好吃一百倍!”宜敏难得有机会再次侍奉在父母膝下,自从进了这个庄子,就开始心甘情愿再次捡起了起进宫前的厨艺,时不时就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以博父母一笑。


    盖山拍了拍宜敏的手,感慨道:“敏儿的手艺自然千好万好,阿玛真怕被你养刁了胃口,以后吃不到敏儿做的饭菜可怎么办哟?”没想到这女儿在宫里养尊处优的,手艺竟然没搁下,甚至天天不重样地整出不少花样来,可见为了相聚的这些日子女儿肯定想了许久的,只是这样的好日子终究无法长久,一旦御驾回京,自家女儿必要回宫的,以后想再有这样的机会恐怕是难如登天了。


    宜敏将头靠在盖山的肩上,娇声道:“那女儿天天给阿玛做,做到阿玛不想吃为止!”她当然知道这种日子无法长久,但是能留出这数月时间在父母身边尽孝已是难得,她无法再奢求更多,只能多得一日算一日,这些日子她下厨的时候一直让默娘打下手,就为了能让默娘学得自己的手艺,好在自己回宫之后能让父母继续吃到这些菜色,就好像自己依然在父母身边尽孝一般……


    瓜尔佳氏偷偷撇过头,掩饰自己微红的眼圈,她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只是双方都不愿意点破罢了,一入宫门不回头,身为皇贵妃的女儿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偷着出宫是何等危险的举动她和丈夫都心知肚明,虽然皇帝不在紫禁城,但是后宫的女人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等着揪自家女儿的错处,想把女儿拉下马,好取而代之呢!


    可是女儿依然费尽心机地安排了这一切,不是为了别的,就为了陪伴他们度过一段悠闲的日子,为了还一家团圆的心愿,所以在这段难得的自由时日里,女儿几乎日日窝在这温泉庄子上陪伴他们,单是这份心意就足以让他们此生无憾了。


    盖山和瓜尔佳氏做了一辈子的夫妻,自然是心意相通的,他比瓜尔佳氏更清楚地知道女儿此举的风险,但是他不愿拂逆女儿的孝心,更多的是因为这是他内心最深的渴望,他如今已年过七旬,若是错过这次,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和女儿重聚天伦的一天,所以他选择了相信女儿,能多相聚一天是一天,有时候他甚至希望皇帝留在草原上永远都不回来才好,这样她女儿就不用回去受那份活罪了!


    “老爷!夫人!格格——”一向稳重的默娘突然兴奋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着大堂中的三人道,“四爷来了!这会已经进大门拉!”一句话顿时让三个人都站了起来,尤其宜敏更是喜形于色道:“四哥回来啦?”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大堂,向着大门的方向跑去,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逗乐了身后的盖山和瓜尔佳氏。


    多毕刚进了大门不远,就见远远地一个红色身影跑了过来,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自家妹妹么?顿时哈哈大笑着迎了上去,将飞扑过来的宜敏接住,原地转了两圈,好像小时候两人玩闹时一样。


    宜敏紧紧地搂住多毕的脖子,眼圈儿红红,哽咽道:“四哥,四哥!我好想你!”家中兄长虽然个个对她疼爱有加,但是跟她最要好的还是四哥多毕,他性子冷静、头脑灵活,每每总是有坏点子整人,两人合伙不知闯下多少祸,每回都是当哥哥的一肩承担,为此四哥不知挨了多少家法板子,受了阿玛多少训斥!


    多毕拍着妹妹的后背,眼中有水光闪过:“四哥也想你了,快让我好好看看……”说着将宜敏微微推开,仔细端详起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一望之下只觉得老天定然是极度偏爱自家妹妹的,绝美的容颜依然如十年前一般明丽动人,肌肤依然白皙水嫩,剧烈跑动后更是带上一丝嫣红,宛若盛开的牡丹花一般令人目眩。


    若非妹妹身上那常年身居高位的雍容气度,和那份媚入骨子里的风情万种,恐怕谁见了都会觉得面前的人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少女,难怪皇帝会对妹妹十年如一日地眷念宠爱,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冷落这样的美人!


    宜敏仰头看着自家四哥,三十余岁正是男儿年富力强的时候,加上练武有成更显年轻些,多毕如今看来不过二十余岁的青年模样,身上洋溢着一股自信从容的气度,过去灵动精明的眸光变的光华内敛,整个人宛如玉石一般温润无害,可见兄长定然是心境上有了更大的突破,比起原来的锋芒毕露,如今的兄长要更加可怕得多!


    “四哥,你怎么有闲暇到小汤山来?皇上不是下令丰台大营时刻保持戒备状态么?”宜敏有些疑惑地问道,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康熙在遇刺之后,可是命驻守京城的步军营和西山丰台大营时刻警戒的,尤其孝庄的事情一出,康熙更加不放心京城防务,是以监管京城十二营的丰台驻军便成了重中之重,多毕作为丰台大营的校尉,若没有康熙的命令可是不能随意离营的。


    “我这次可是秘密回来的,营中暂时由影子顶着,只要及时赶回去,想来出不了什么岔子。”多毕摸了摸宜敏的长发,一边揽着她往大堂走去,一边低声道:“我刚刚收到大哥的消息,这回可是出大事儿了,走!先见了阿玛再说!”


    宜敏神色一凛,算算时日康熙这会应该刚到草原不久,她的人应该还没开始动手,怎么就出事了?看四哥这模样恐怕事情不小,否则他也不会这般慎重其事,只是按理说她的暗部应该是最容易得到消息的一个才对呀,为何她之前没有收到半点可称之为大事的消息呢?


    第130章  固所愿也


    “老四,丰台大营这会不是许进不许出么?你怎么跑回来了,莫非出了什么事故?”盖山面色严肃地端坐上首,显然已经从儿子回来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宜敏走到炕上挨着瓜尔佳氏坐下,看着自家四哥小心地挪到盖山跟前坐下,摸着鼻子讪笑道:“儿子这不是得了大哥的传信,有大事要跟您老商量吗?”


    虽然这跑腿的事儿本不必他亲自来,但是自从得知妹妹再次出宫之后,他这心里就跟猫抓一样,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相聚才好,难得找到一个好借口,还能不上赶着脱身么?


    盖山闻言顿时一个白眼翻起,一见这小子那副模样就知道事情肯定没严重到那等地步,不然早就现让底下的人传信回来了,不由得叱道:“最好真的是大事,不然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也不想想如今是什么时候,皇上亲自下令大营许进不许出,没有皇帝亲笔手谕和调兵令箭谁也不得出动一兵一卒,如今各个家族的人都虎视眈眈地等着揪彼此的错处,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发现儿子不在军营,必然惹来各大家族的围攻,尤其可畏的是皇帝的猜忌,到时候不但自家吃挂落,还要连累宫中的女儿。


    瓜尔佳氏一听盖山这语气顿时不乐意了,轻哼一声:“儿子难得回来一趟,老爷这是发得什么脾气?老四是个有分寸的,若没有大事断不会轻易动用替身的,何况敏儿难得有机会与咱们团聚,如今京城就只有老四留守,便是回来见见敏儿又有何不可?”


    盖山被瓜尔佳氏一瞪眼,顿时瘪了气势,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多毕一点没把自家阿玛的警告放在心上,反正他从小被家法伺候惯了,且有额娘在场的时候,自家阿玛的威风是绝对抖不起来的。


    不过多毕很快就严肃起来:“按着大哥信上说的,御驾半个月前就已经抵达木兰,蒙古各个大小部落都提前带人候着了,这次木兰秋狝来的部落多,本就人员混杂,大哥他们是时刻不敢松懈,就算如此也出了不少事端,尤其……”


    多毕看了宜敏一眼,犹豫了片刻才道:“尤其这次很多蒙古亲王贝勒都带了自家贵女随行,其中有些姿色很是不凡,尤其是察哈尔部东珠格格更是美艳不凡,稍加辞色便惹得许多王公子弟为其大打出手,虽然动静还不至于惊动御驾,但是在兵卒之间流传甚广,甚至还有人称她是蒙古第一美人东哥转世……”


    察哈尔部的格格?宜敏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前世察哈尔可是在康熙十四年联合吴三桂起兵谋反,趁着大清全力对付三藩而兵力空虚之际,挥兵直逼京师,逼得康熙不得不许下无数好处,这才聚集起一支家奴组成的军队平叛,所过之处烧杀淫掠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将察哈尔部彻底踏平。


    可想而知察哈尔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不是被凌虐致死,就是死在马蹄之下,剩余的女眷除了告密有功的长史辛柱公主外全部籍没为奴,哪里听说过什么东珠格格之流的人物!


    今生也许因为朝廷的强势让察哈尔部不敢轻举妄动,也许八旗大军平定三藩的动作太过迅速,让察哈尔没来及与吴三桂南北夹击,总之如今察哈尔部依然存在,察哈尔前任亲王阿布鼐依然被软禁于沈阳,而亲王布尔尼一直致力于营救自己父亲的事可谓尽人皆知,东哥转世?哼,这个东珠格格的目标是谁简直不言自明了。


    瓜尔佳氏一听这话就皱起眉头:“这东珠格格是个什么来历?”怎么听起来就像是妲己褒姒之流的人物?一个未出阁的贵女就引来这样多的纷争,摆明了就是想提高自己的名声,可见就是个不安分的,若是让其近了皇帝的身,难保不会威胁到自家女儿。


    多毕冷笑一声:“这位东珠格格身份可不低,是察哈尔亲王布尔尼幼弟罗布藏台吉之嫡女,算起来自小就以美貌著称,年不过十岁提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只是察哈尔部岂能轻易把这株奇葩许出去?如今布尔尼亲王特地带了她前往木兰,可见是打上咱们皇上的主意了。”


    盖山摸了摸自己嘴上的胡须,冷哼一声:“当初三藩动乱之时,这察哈尔就蠢蠢欲动,皇上早就防着他们了,京城的丰台大营一直不敢全部调走,就是为了威慑蒙古各部,加上吴三桂兵败如山倒,察哈尔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看来这察哈尔依然贼心不死,起兵不行,就打起美色的主意来了?”


    一旦皇上看上了东珠格格,到时候察哈尔也算是大清的姻亲,那么阿布鼐作为东珠格格的亲祖父,皇上怎么好继续囚禁下去?若是如此,察哈尔部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原本的目的,牺牲个格格又算得了什么?以阿布鼐的狼心野性,指不定脱困的下一件事就是举兵反清吧?


    宜敏轻轻一笑,对着多毕戏谑地眨眨眼道:“当年的东哥格格可是太祖朝公认的第一美人,更是惹得太祖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个东珠格格既然被被誉为东哥转世,可见定然是美貌惊人了,想必大哥定是亲眼见过的了?不知在信中又是怎么说的?”


    多毕顿时一噎,自家妹妹要不要这么敏锐啊!自家大哥在信中简直把那东珠格格写成了祸水一级的人物,还说但凡男人见了就没有不想扑上去的,这话让他怎么跟妹妹说出口,只怕没等说完就得被自家阿玛狠狠收拾一顿。


    见多毕无言以对,宜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看来这个前世从未出现过的东珠格格还真不简单呢,大哥从小就看着自己长大,对于女人的品味那可是很高的,能让大哥这样郑重其事地特地写信回来提醒,可见这个东珠格格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至少在大哥眼里已经足以威胁到自己了。


    盖山和瓜尔佳氏听了兄妹二人的互动,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同时升起不妙的感觉,瓜尔佳氏更是急忙道:“老四,你跟额娘说实话,那个东珠格格到底如何?”她最关心的莫过于这女人会不会迷住皇帝,进而影响到自家女儿的地位。


    多毕见父母都是一副挂心的模样,立刻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道:“阿玛额娘放心,那个什么东珠格格也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在那些五大三粗的蒙古女人中间自然是鹤立鸡群,要是到了紫禁城那可就算不得什么了,更遑论要跟咱们敏儿比?”


    盖山听了这话顿时笑眯了眼,捻着小胡子频频点头,觉得儿子这话中听,他对自家女儿的才貌可是无比自信的,至少他活到这把年纪就没见过有哪家闺女能比得上自家宝贝女儿的,更别提自家闺女的聪慧博学那更是连汉女中都少见的,一个蒙古蛮女就算长得好一些,又岂能更自家敏儿相媲美?


    瓜尔佳氏却不像盖山这般好哄,她毕竟是女人,比起大老爷们的粗心大意,对这方面要敏感得多,虽然她对自己的女儿很有自信,但是男人都是贪新鲜的,家花再美也不如野花香,何况是这种表明了送上门的美娇娘,谁能保证皇上不会动心?


    瓜尔佳氏瞪起眼睛,对着多毕伸出手道:“老四少在那打哈哈,要是那东珠格格真没威胁,老大会眼巴巴地写信回来提醒?老大的信在哪儿?拿过来给额娘看看。”她就不信老大在信里会不讲的清清楚楚,老四素来是个惫懒狡猾的,她要是信了他的话才叫有鬼呢!


    多毕见瓜尔佳氏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的牛皮倒也不慌,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嬉皮笑脸地凑到瓜尔佳氏跟前,腆着脸道:“额娘,儿子可没说谎,大哥信里虽然提了这东珠格格,可是也就那么回事,不过是让妹妹有个心理准备罢了,其余的都是些军中事宜,儿子就算再混也不敢那这事儿开玩笑不是?”


    瓜尔佳氏忍不住曲起手指敲了下多毕的光脑门,笑骂道:“臭小子,从小到大就你花样多,这种事你们男人懂得什么?这回皇上巡狩木兰对那些个蒙古王公可谓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凡手里拿得出手的闺女的,肯定是上赶着往皇上跟前送,这个东珠格格只不过是其中比较有威胁的一个罢了。”


    说着接过多毕手中的信,一目三行地看了起来,边看边皱眉,好不容易看完了那厚厚的一叠信纸,将信递给一边眼巴巴看着的盖山,自顾自地沉吟起来。


    盖山看完信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下桌案,怒道:“好个皇太后,推出这么个所谓的蒙古第一美人原来给科尔沁贵女当挡箭牌呢!果然是好算计好手段!可恨那个佟妃也是个没脑子的,放着天天在太后跟前伺候的科尔沁贵女不管,反倒跟那个察哈尔部的东珠格格较上了劲,简直……”


    瓜尔佳氏摇了摇头,这佟妃简直就是个没脑子的,她是什么身份,那个东珠格格又是个什么身份,说得好听点是察哈尔部的公主,实则不过是个台吉之女罢了,堂堂大清四妃之一竟然处处跟个小小贵女比美较劲,没得贬低了自己的身份,不但被人踩着自己做大名声,指不定到头来还要为科尔沁女人做嫁衣。


    宜敏这时也细细看完了手中的信件,忍不住轻轻一笑:“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任这颗东珠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天仙下凡,只要挂上了察哈尔的名头,那对皇上来说就是只刺猬,碰都碰不得难以下口的那种,你们且看着吧,察哈尔这次说不定得偷鸡不着蚀把米,两头都落空!”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康熙对察哈尔那可是咬牙切齿的痛恨,这回木兰秋狝肯定会联合各个部落给察哈尔好看,至于这个东珠格格可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康熙自己不收,也绝不会留给察哈尔联姻用,指不定会被算计到什么地步呢!


    盖山却没那么乐观,径自皱着眉头道:“敏儿,这个东珠格格姑且不论,太后身边可是多了好些个科尔沁贵女,而且个个出身不低,肚子里还硬灌了不少墨水,明显是冲着皇上的喜好去的,万一皇太后将她们带回京城,这后宫可就多了不少摸不得碰不得的变数。”


    接着道,“何况以皇上的雄心壮志,接下来定然是剑指东南,向台湾郑氏开战,是以北方的蒙古只能拉拢震慑,却绝不会轻易撕破脸,就算皇上摆明了不想再纳蒙古女子入宫为妃,但皇太后若是以作伴为由铁了心要带她们回京,恐怕皇上也难以拒绝,到时候可就是的大麻烦了。”


    宜敏端起酸梅汤美美地喝了一口,阿玛的担心她自然明白得很,否则她何须在此之前下那样多的功夫?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宜敏这才慢条斯理地道:“阿玛无须担心,这事儿早在皇上出发之前我就有心理准备了,何况皇太后还话里话外地让我要贤惠大度,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瓜尔佳氏不由气道:“岂有此理,这些年来谁不知道我家敏儿最是大度不过,哪一次选秀不是公正宽和,从没为难过人,用得着她来说教?想让科尔沁贵女进宫,那也要看看这满朝的宗室大臣乐不乐意!”


    宜敏因着处事宽和公正,从不刁难秀女,也不会拦着不让新人进宫,是以在宫廷内外的名声极好,连带瓜尔佳氏在京城的贵妇圈中也很吃得开,这会一听皇太后为了让科尔沁贵女走后门进宫,居然拿话堵自家闺女,顿时一股子邪火就冒了出来,本以为皇太后是个宽和慈爱的,没想到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色!


    宜敏见瓜尔佳氏真的生气了,连忙为她拍背顺气,宽慰道:“额娘消消气儿,女儿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谁给我气受,我就绝不会让她好过!皇太后越是看重这些贵女,到时候就会越失望!如今皇上对科尔沁可是忌惮多于信重。


    尤其这回太皇太后的所作所为彻底让皇上寒了心,岂会那般轻易让皇太后如愿,只怕皇太后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女儿不怕她动,就怕她不动!”不动如弥勒佛的皇太后才是最难对付的,相反有所求的人就有破绽可寻。


    多毕闻言顿时眼前一亮,搓着手谄媚对宜敏道:“敏儿,四哥就知道你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你快说说有什么计划,到时候哥哥也好凑上一脚,这段时间可把哥给憋坏了。”


    自从三藩平定之后,他们兄弟几个可是闲得发慌,难得一次木兰秋狝偏偏就他不能去,若能从妹妹这里探点口风,说不定他也能找些事情干呢!


    盖山最是见不得儿子那副不正经的模样,恨不能一脚踹过去,大声呵斥道:“臭小子,让你知道了又怎地?你就是留守京城的命,就算有什么计划,也没你的份儿!如今木兰自有老大他们几个在,你少凑热闹,没事给老子好好呆在军营里监视其他世家的动向,可别让在这节骨眼上捅出篓子来!”


    宜敏接到多毕求救的眼神,笑着安抚道:“阿玛莫要动气,这事儿我已经详细交代过承瑞和赛音察浑了,只是怕泄露消息,叮嘱让他们只能当面告知大哥,再由大哥掌总处置,如今大哥那儿肯定已经安排妥当,便是说说又有什么打紧的?事情是这样的……”


    宜敏详细地将自己的大部分计划告诉了家人,除了涉及到暗部的那部分被她隐去了,不是不相信家人,而是一种自保的本能,暗部所为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泄密的危险越大,何况她不想给家人带来不必要的负担,马佳氏的男儿就该是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不应被这等阴私之事玷污了身心。


    盖山和瓜尔佳氏听了宜敏的计划面面相觑,沉默了良久,盖山叹息道:“敏儿此计自是极好的,只是会不会太过冒险了,毕竟这等步步算计的连环计,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必将功亏一篑,甚至还会引起各方人马的警觉,以后再想设计可就难了。”


    瓜尔佳氏听了也是连连点头,但是一想到女儿时时刻刻活在这样步步算计的日子里,就心中担忧揪通不已,生怕女儿有半点不慎危及自身,她宁可少算计点儿也不希望女儿有事。


    多毕却对父母的谨慎不以为然,撇嘴道:“阿玛额娘太过多虑了,妹妹的计划看似冒险,但是成功的可能性极大,不说那三位长公主本就分属科尔沁左右翼,根本面和心不和,


    就说阿图长公主本人,仗着有个太皇太后的生母,在科尔沁完全是横行霸道,连端靖长公主和永安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这两位在京城没了倚仗,不得不对阿图长公主曲意讨好,可这两位毕竟是孝端文皇后嫡出,岂会甘心永远被一个庶出公主踩在脚下? ”


    宜敏笑着接口道:“四哥所言极是,孝端文皇后和太皇太后之间的恩怨恐怕这两位长公主只是略有所知,毕竟她们毕竟出嫁太早,恐怕不可能想到孝端文皇后之死会是太皇太后的杰作,女儿所要做的不过是把事实让她们知道而已,她们竟可以去查证呀!”


    孝端文皇后执掌皇太极后宫一辈子,入关之后更是拿捏着孝庄和多尔衮,硬是保住了皇太极一脉的传承,这样的女人岂会没有留下一些后手给自己?只要孝端还有一二心腹留存于世,那么就不怕两位长公主不上钩!


    瓜尔佳氏闻言微微放松了紧张的情绪,却还是有些担心地道:“听说两位长公主这些年缠绵病榻,就算知道了真相恐怕也有心无力吧?她们所在的部落真的肯为她们大动兵戈?”不是她看不起这些和亲的公主,只是从古自今和亲的公主能有几个掌握实权的?能保持一定的影响力就该偷笑了。


    宜敏挑起眉梢,凤眼中闪过凌厉的锋芒:“缠绵病榻又如何?佛还有三分火气呢!她们的年纪可不算大,前些年我说服皇上派了御医前往科尔沁,诊治的结果是——郁结于心!”


    “郁结于心?”多毕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嘲讽道,“恐怕是不忿于长年被阿图长公主欺压吧?堂堂太宗皇帝嫡出的公主却被一个庶出女压制多年,甚至要仰当年的庶母鼻息苟延残喘,岂能不满心郁结?”


    “所以只要给她们一个理由,再给她们一点助力……那么结果不是很明显吗?”宜敏摊了摊手,口气轻松地道,除了要有开战的理由,自然还要有不得不战的导火索。


    “助力?蒙古能有什么助力能为我所用?你乌库玛嬷娘家毕竟只是附属科尔沁左翼,若要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可不够看的。”盖山不解地看着自家女儿胸有成竹的模样,不是他小看自家祖母的娘家,虽然也有两旗的兵力,但真能上战场的可不多!


    宜敏眼波流转间灼灼生辉,自信地道:“阿玛放心,女儿不会拿郭尔罗斯旗的人马去拼的,毕竟也算是自己人,不过咱们家这么多年来的银钱也不能白花,您想想每年咱们家暗中控制的商队有多少,就能知道郭尔罗斯部拿了咱们家多少好处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郭尔罗斯部岂能不为女儿好好办事?”


    她入宫前就着力于在蒙古埋下根基,郭尔罗斯就是个打入科尔沁内部的桥梁,无数的金钱物资撒下去,通过郭尔罗斯流入各个部落,暗中收买拉拢人手。


    她入宫之后更是加大了渗透力度,随着她的地位水涨船高,郭尔罗斯部得自然更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尤其仙境的进一步启用,不惜血本地培养了无数密探蛾子,或带着金银财帛,或带着美女奇珍不断流入蒙古各部。十多年的经营之下,别的或许不行,但要抡起挑拨离间那是不在话下的。


    盖山恍然大悟:“难道这些年来那些往来商队都是……难怪……难怪……”喃喃自语地回想着这十多年来女儿让家族做的事情,左一茬右一桩的,看似心血来潮的突发奇想,但是零零总总放在一块儿,可不就是个可怕的数字吗?


    宜敏看着盖山的脸色从恍然到深思,最后是欣然的放松,并没有不悦的神情,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知道阿玛并没有责怪她的隐瞒,毕竟她一开始并没有那么详细的渗透计划,后来进了宫更是大多数交给暗部处理,所谓术业有专攻,她本身并不精通这些事情,自然交给懂这一行的奴才去做,她只不过掌个总,提个方向罢了,没想到暗部做得远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


    盖山抚了抚胡须,放松地哈哈笑了起来:“好啊!如此阿玛就放心了,敏儿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需要阿玛的地方就开口,无论何时家里都是你的依靠!”说着还眨了眨眼戏谑道,“敏儿,你跟阿玛说句实话,你当真只为了设计科尔沁内讧?没想过把整个蒙古四十九旗都拖下水?”


    多毕闻言顿时色变,瓜尔佳氏也是倒吸一口冷气,唯有宜敏对着盖山抿唇一笑,娇嗔道:“可见阿玛是个大智若愚的,女儿这点子心思哪里瞒得过阿玛?”


    多毕只觉得牙缝里一阵冷气嗖嗖地吸了进去,看着这对父女两相似的笑容,不由得一阵头疼,他还以为自己是家中爷们里鬼心思最多的一个,没想到眼前这两个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呢!


    盖山自傲地笑道:“别的阿玛不敢夸口,但是好歹爷们打了一辈子的仗,这点子眼光还是有的。”若是只为了科尔沁内讧,凭女儿手中掌握的证据和人手,早就可以让科尔沁天翻地覆了,至不济也能让其元气大伤,但是她偏偏没有动手,硬是拖到各部会盟的木兰秋狝才发难,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老爷子,您就别和妹妹打哑谜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快跟儿子说说吧!”多毕都快被自己的好奇心憋死了,眼看父女两在自己跟前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偏偏自己一点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怎能不让他郁闷得想撞墙呢?


    盖山狠狠地瞪了多毕一眼,没好气地道:“整天就会耍弄些小聪明,连这点子战争直觉都没有!你家妹妹这回准备玩个大的,借由科尔沁之乱为引子,让蒙古四十九旗彻底乱起来,只要蒙古各部落之间彼此敌视,那么自然互相牵制,再也无法联合对大清造成威胁!”


    多毕顿时目瞪口呆,看着自家宝贝妹妹一阵无语,自己这个从小混在军营里的大老爷们,居然还没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看得深远,难道这就是喝汉人墨水的好处?也许自己真的该把妹妹送的那些书本拿起来看看了……


    宜敏低低一笑,她可没那么伟大,牵制蒙古固然是为了不让他们拖后腿,但是更多的是不想受制于科尔沁的势力,为了让康熙为儿女留下一个太平天下!更为了让自己能够早日脱身,她受够了这永无止境的黑暗与血腥,她渴望解脱,更渴望自有!


    宜敏站起身不顾仪态地张开双臂,对着外面的阳光深吸了口气,对着看向自己的三双眼睛灿烂一笑:“我之所愿不在宫廷,不是紫禁城的荣华富贵,更不是皇后、皇太后的无上尊荣!我做的一切只为了此生能有无拘无束、展翅高飞的一天!我只愿做马佳宜敏,只为得回那个独一无二的自己,如此而已!”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