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沈如晦,是个剑修,生卒年不详,只知道佩剑名为临渊,似乎在那个时代……算得上名剑。别的就没什么特别了。”沈修桓并不卖关子,所说的也都在沈修远意料之中:“有劳你了。”
“小事而已,父亲近来也不管我,你要是有别的想知道,我再去祠堂帮你找找。”沈修桓伸手拦住了沈修远对他行礼,又说:“你我兄弟之间,虚礼就……不必了吧。”
沈修远从善如流地笑笑:“好。”
听到沈修远说“好”,沈修桓似乎很高兴,原本习惯了沉静的脸上都有了两分轻快。
而门外,季洵已是脸色铁青。
沈修远为什么会查沈家先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现在还远不到沈如晦出场的时候,沈修远也并未和沈如晦有正面的交锋,不论是问情楼也好,沈氏旧事也罢,距离“沈如晦”这个名字少说都有十万八千里远,为什么……
季洵站在原地怔愣,他的脸色一分一分地变得苍白,不解和疑虑也逐渐被恐慌淹没,他预料不到沈修远的行动,也猜不透沈修远的动机,他只能猜想,沈修远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别的境遇,或者有什么人告诉了沈修远什么?
但这个猜想又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目前为止,知道“沈如晦”这个名字,这个身份的人寥寥无几,且无一和沈修远接触时透露过具体的信息,沈修远就算再敏锐,也不该从沈家先祖这个角度入手。
……究竟是哪一步又走错了?
季洵无力去想沈修远究竟为何踏出了毫无预兆的一步,连回忆自己曾做过的事都令他头疼欲裂。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季洵不知道,千头万绪缠绕成了混乱至极的黑线团,既找不出源头,也看不到尽头,就像这个世界里纷繁复杂的因果一样。
时至今日,季洵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件事。
从《绝尘》请他成为“成玉”监督剧情发展开始……这一整件事,似乎从开始,就是错的。
因为他季洵成为书中的“成玉”本就是一个剧情崩坏。
让剧情崩坏去监督剧情,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季洵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无力感几乎席卷了他全身,叫他连站立都感到困难。
不过一扇门而已,季洵却再次感受到了桎梏,仿佛眼前并不是一扇门,而是一道天堑,将他和沈修远隔在了两个世界,将他锁在了坚不可摧的牢笼之中。
季洵只觉筋疲力尽,想要席地而卧,期盼着再次醒来的时候,能发现一切原来不过大梦一场。
除了沈如晦以外,沈修远也和沈修桓商量了别的事情。
百里家迟早要回到世家行列,参与到三方势力争斗中,为了保持三方势力的平衡,不让金灯山庄一事成为势力争斗的导火索,千山派的做法实则是从多个角度制衡多方势力。
比方说现在散修方面已有余倾制衡,而门派方面内部稳定,唯有世家方面尚未有势力能够制衡温家,百里家虽是上选,却不得不防,因而若是能在世家内部也形成三足鼎立之势,那么门派、世家、散修三方势力便能保证相当一段时间的稳定,千山派也安全了。
于公如此,于私……沈修远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想为季洵做点什么。
沈修桓身上终究流淌着沈家人的血,不需沈修远将情况讲清,他便已知晓了其中利害,欣然答应了沈修远的布局。
“我不会拒绝你,一来你是我唯一的兄长,二来沈家迟早会落入我手,我也得为沈家打算……但兄长,”沈修桓对沈修远说,“我不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希望你相信我。”
沈修远问他:“你不怕被父亲称作是沈家的叛徒吗?”
沈修桓扬唇一笑:“只有因循守旧的老家伙才那么觉得。”
角楼里的谈话很快结束,季洵机械地避开门,站到了一边,目送沈修桓下了城楼,转眼正好看到沈修远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们明明很近,季洵却不能伸出手去。
势力制衡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绝尘》里的那个沈修远,这时还远没有如此的洞见。
那个沈修远选择了相信百里家,选择了避开沈修桓,行事坦荡磊落,却也不计深远。
但现在这个沈修远进退有度,深谋远虑,虽然行事更周全,但却更像个真正的人。
季洵后知后觉,终于发现了一些沈修远身上的不同之处,可他现在已难以对外界变化产生反应,只会悄悄记在脑子里,不去思考,不去理会,像一个幽灵一样跟在沈修远身后。
变化与否有什么重要,总归是两个世界的人,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消极的思绪萦绕在季洵脑海,哪怕到洛城时亲眼见到沈修远从城门士兵手里取走纸卷,季洵都毫无反应,仿佛将心也丢进了无名的牢笼中。
这一份纸卷自然是幽梦想方设法避过问情楼尊主递来的讯息,沈修远脚步一顿,自知这洛城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同上次出城不同,今次是进城,幽梦若要给他递消息,凭问情楼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未至洛城之前有的是机会,其实不必守在城门等他归来,但她依然选择了城门……
沈修远略一思衬,想来幽梦现下仍受制于问情楼尊主之下,能将讯息传递到此已是十分不易,他若是再带着纸卷回洛城,岂非自投罗网?
垂手掩盖了痕迹,沈修远转身对无忧道:“师兄,今日若在洛城留宿,明日恐怕还是到不了南岭。”
无忧一听就知道沈修远在睁眼说瞎话,他们三个的修为怎么会一日还回不到千山派,但无忧也听得出沈修远的意图,无非是不愿在洛城住这一晚,且话说回来,他们三个已赶了不少路,不差最后这一段,遂回道:“那可怎么办,师叔可是说了明日必须得回去的!莫非咱们连夜赶回去?我倒不打紧,小……四师弟撑得住吗?”
话都递到这儿了,温琅要是还没听明白打的什么哑谜,那真是半点师兄弟之间的默契都没了:“我无妨,咱们这便接着赶路吧。”
沈修远对士兵笑笑,取回了文书,师兄弟三人随后离开了城门,待行至洛水,无忧四处看看,确认没人了才问沈修远:“洛城有什么不对劲?”
“洛水夜市将近,我和师兄你都在白市露过面,此时进城,我担心打草惊蛇。”沈修远只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半,无忧也说:“早说也不必到城门口溜这一转,下回可得早点提醒……也怪我,忘了快到他们那夜市的时候了。”
“师兄不必介怀,咱们还是尽快赶回南岭的好,免得节外生枝。”沈修远说完,无忧也不去想那么多,师兄弟三人各自召出佩剑,轻车熟路地往千山派的方向御剑而去。
沈修远本就离元婴只差临门一脚,和光也解开了两层封印,御剑的速度自然会快些,不过他早些时候便已调整过速度,此番出行一路上都并未比无忧和温琅快,只是这几日不知怎么的,温琅御剑的速度不比往日,慢了不少。
沈修远以为温琅有心事,再看看时时绕着温琅转的无忧,还是决定不掺和,无忧虽也觉得有些奇怪,却也只当温琅连日赶路过于疲惫,只字不提快慢,反而陪着温琅慢下了速度。
温琅怎会不知无忧来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只抿一抿唇,并不多言,实则又分了更多的精力在御剑上,反而消耗了更多体力,待临近千山派地界时他脸色已不大好,却还强撑着追上无忧的速度。
只幸好山门已近在眼前,温琅想,否则自己怕是要偷偷补两颗丹药才行了。
到达山门,沈修远便以要抄近路回青霜峰为由改了道,只是不知是不是沈修远的先行离去给了温琅机会,温琅并未按老习惯和无忧一道回去,而是对无忧说:“……我们谈谈吧。”随后便带着无忧去了他们往日相聚的林中。
沈修远对无忧和温琅的去向一无所知,改了道便往小时候误闯过的虚境入口而去,季洵跟在他身后惴惴不安,强烈的不祥预感让他心跳加速,一种事物即将超出自己掌控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让他心慌不已。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不能告诉我吗?季洵默默问着沈修远的背影。
沈修远何尝不知身后人有怎样的疑问,他本就是为季洵做的这许多,绝不会瞒季洵一辈子,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猜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许已经伤害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可他必须这么做。
即便那个人会因为这份隐瞒而对他心怀怨怼,也许怒火中烧,也许愤然离去……即使如此,他也依然会做这一切。
因为如果他不去做的话,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谁会为了那个不知名姓的人奔走了。
一间破旧的木屋近在眼前,某个黑夜里伴着雷鸣的记忆慢慢苏醒,季洵看到森林深处的雾影,也看到木屋门前悬挂的小块动物皮毛,他想起来这是哪里了。
这里是他和张浩约定再次见面的地方。
应着敲门声走出木屋的人影也证实了季洵的记忆并未出错——正是张浩。
眼前的场景冲击得季洵几乎站不稳,他单手扒着树干,眼含绝望地望向木屋,只听沈修远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想我们现在可以继续上次在百忘崖壁的谈话了。”
天旋地转。
季洵眼眶泛红,哽咽得音调都碎在了喉咙里。
沈修远,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