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远在冰潭养伤的这些日子,龙女大约隔上十天才会过来探视一次,瞧瞧沈修远的状况,调整下冰潭周围的阵法和给沈修远服用的药草配方,顺便和沈修远聊聊天,别的不多打扰,沈修远也不知道龙女其他时候去了哪里。
龙女并不限制他们在附近走动,等沈修远今日泡的时间够了,季洵就和沈修远一起顺着溶洞外的地下暗河散步,顺便了解下周围的地理环境。
地下暗河蜿蜒静默,随着渐低的地势渐渐变宽,最终在这方地下洞窟的入口处与一望无尽的大海相连。季洵站在海边回望,入目即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深色的山壁上留有巨大的凹陷,却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季洵在这边看山,沈修远则在暗河与海水交汇处发现了一瓣冰晶一样的莲瓣,与连天涯上开满的冰晶莲花甚是相似,正疑惑间,龙女提灯的身影自海面显现,她缓步来到沈修远面前道:“很熟悉,不是吗?”
“每回有人从连天涯过来,连天涯的水都会分作两边,露出中间的路,多出来的水会从悬崖那里流下来,我就知道有人要过来了。海水会带些花瓣下来,我闲着没事干,就编几盏花灯玩。”说着龙女提了提手中的莲灯,沈修远低头一看,还真和上次那盏长得不一样。
“前辈住在极北,通常会做些什么?晚辈专心养伤,师父却没什么事可做消遣,十天半月不要紧,但让师父陪晚辈一整个冬季的话,晚辈有些过意不去。”沈修远说。
龙女听了沈修远的话眼睛一亮:“消遣不多,端看你们喜不喜欢。你师父平时准你看话本吗?我听说人修规矩多得很,有的不准弟子看话本,有的不准弟子喝酒,你师父要是准你看话本,我就带着你们一起看话本。”
“小孔雀每年冬天都给我寄四本话本,今年的四本刚到不久,我都没来得及看呢。”
沈修远看书一般都是直接往成玉的书架上找书,或者去千山派的藏书阁,话本看的不多,但想想那个书架上各种书的种类,沈修远觉得季洵不一定会喜欢看话本……
龙女大约也看出了沈修远的犹豫,但好不容易有人说不定能和她一起看话本,她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便又说:“我看话本可不是只看书页而已。”
说着龙女右手凝起一个俊朗男子的幻象,虽不高,表情却生动得很,喜怒哀乐什么都会,倒像是沈修远曾见过的掌中戏。
这时季洵也注意到沈修远和龙女那边的动静,他方才隐约听见龙女提起了什么信息,不得不警惕两分,这时龙女和他对上视线便提了提灯示意季洵过去,右手上的幻影小人还在演一场独角戏。
原文当中对沈修远这段养伤基本上是一带而过,具体到底怎么度过的,季洵自己也不清楚,只好走过去看看龙女要做什么,却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是一句:
“你看不看话本呀?”
……姐姐,你是不是有点角色崩坏?
回了溶洞,龙女寻了个光线不错的靠近岩壁的地方,沈修远搬了三个软垫过来,三人各自坐下后,便见龙女凭空取出了四本话本,随意翻阅后选定了一本,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了话本,随后比照着话本里的几页简易插图,翻手之间便拟出了两三个幻影。
龙女端详一番,点点头,随后一挥手便在岩壁上投影出一个贫穷村落的模样,一个美貌村妇正在破败的房子里生活。
季洵立刻感到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术法还能这么用的吗?直接看电影吗?龙女姐姐你记得住剧本吗?!
这本话本讲的是类似于铡美案的故事,起初还看不太清人物的相貌,龙女也随着故事进展慢慢给每个人都补全了非常合适的一张脸。龙女看得津津有味,沈修远和季洵却都是虎躯一震。
为什么那个抛妻弃子的秀才看上去有点眼熟?
为什么那个嚣张跋扈的公主长得和九凰有五分相像?
为什么那个深情款款的贵公子和玉衡君一模一样,为什么那个断案的大官是一张和执明君如出一辙的脸?!
师徒俩哑口无言,这个故事本身没什么让人不舒服的情节,恶人罪有应得,善人皆大欢喜,但那都是建立在这些人他们不认识的前提下,现在这故事里的人可全都是他们认识的啊!
“哎,我突然想起来,这些人你们是不是都认识呀?”龙女忽然说。
剧情到了中后期,秀才被妻子告上了衙门,龙女似乎才终于想起了什么,她连忙暂停了投影,和旁边的两个人解释道:“实在抱歉,我守在这里太久了,不认识多少人,也不是很了解人类都有些什么长相,一般就改改认识的人的相貌来……欸,你们在听我说吗?”
季洵僵硬地转过头来,他说不出话,他又被这看电影还能暂停的操作给惊到了,正在努力转换自己的思维不要太现代化……沈修远则注意的是别的事情。
“前辈认识执明君和玉衡君?”沈修远问。
“认识呀,”龙女心情似乎十分愉悦,说话也没那么端着了,“千山派的两位长老从前都来过这里,不然怎么会有‘君’的称号呢?”
“‘君’这个称号向来只给文武两道都颇有造诣的修士,自然是论道会文武论道都是胜者的修士才有资格被称为‘君’,也只有论道的胜者才有资格拿到极北秘境的钥匙。”
“你看,玉衡君的称号来自北斗玉衡星……还记得松雪海大阵吗?”龙女微笑着眨了下眼。
沈修远猛然想起松雪海大阵中状如北斗七星的主轴线和轴线汇聚之处放置极北秘境钥匙的巨石,北斗指北,此地正是极北……这些线索,原来是有关联的。
“多谢前辈解惑。”沈修远一拱手,龙女赶紧让他别拘礼:“闲聊罢了,不必认真。咱们现在看的这个话本就是——”
龙女话刚说到这里,季洵立刻察觉到了不对,手上跟着就是一个隔音的术法护在沈修远耳边,沈修远也就没能听见龙女后面说了什么。
“师父?”沈修远脸上尽是疑惑。
……不带你这么面不改色地不停说惊天八卦的啊!现在还不是沈修远知道这些的时候吧!
季洵心中疯狂呐喊,迅速收回了手,脸上的惊讶做不得假:这些八卦都是要到后来事态不受控制了某人才坦诚的事情,怎么现在就告诉沈修远了!
“你以后会知道,但不是现在。”季洵对沈修远解释道,沈修远一点头,表示了解。
龙女也被季洵这一下动作惊到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千山派还不让说这事啊,那我不说了,咱们接着看话本。”
岩壁上的投影重新动了起来,季洵和沈修远却没什么继续看下去的心思,一是这故事其实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二是两人各怀心事,都默默盘算着什么。
话本播完了,季洵本以为龙女也该回去了,谁想到龙女反而再次挑起了话题:“既然我不能和你们说那些事情,那要不你们和我说说外面的故事?比如……这柄和光你是怎么从凰姐姐那里得到的?”
季洵刚悬起的心跟着落下,还好,龙女没再提起那件事了。
龙女深厚的修为和她言语中所提及的漫长时光足以证明她生前事的复杂,沈修远无意探究,既然对方知道和光从前在九凰手上,称呼也十分亲密,且对方生活闭塞,说不定是一个讨论和光封印的好对象。
沈修远将自己如何在六象秘境得到和光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期间季洵并未插嘴。
成玉一般在剧情里都是个边缘角色,没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这种时候季洵就十分安分地做一个旁观者——尽管他确实不喜欢沈修远和哪个姑娘走得太近就是了。
龙女听得仔细,等沈修远说完了事情始末,她叹了一口气:“我只知凰姐姐为和光同尘费尽心机才在沈如晦的局中寻得一线生机,却不晓得她竟至今未能从梧桐树上离开。沈如晦便是她憎恶极了的沈家先祖,咱们方才话本里那个抛妻弃子的秀才便长的是他的模样,也幸好你与沈家再无干系,否则……”
“前辈既然知晓和光之事,是否也知晓和光上的三重封印?”沈修远问道。
龙女点头:“知道,天光,地华,非仙非凡之水,你有什么想问的?”
沈修远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旁似乎正在闭目养神的季洵,之后悄悄单手附在自己耳边,看向龙女,龙女将沈修远的动作尽收眼底,她知晓季洵身上仍存谜题,便按沈修远暗示的那样无声地起了一个隔音屏障。之后沈修远才快速对龙女道:“前辈可知这非仙非凡之水是何物?晚辈曾于某地见过一株无义木,据闻无义木多生长在魔修地界,不知这花蜜是否就是那非仙非凡之水。”
龙女略一思索,摇了摇头,尽快答道:“飞升为仙,其下为凡,魔道虽不两立,却仍属于凡尘,花蜜并非是非仙非凡之水。”
沈修远听完,对龙女行了一礼:“多谢前辈。”之后一点头,龙女便撤了屏障,沈修远转而接着隔音前的问题道:“前辈可知非仙非凡之水究竟是为何物?”
龙女瞟了一眼季洵:“不知,和光同尘的三重封印乃天道施为,我等凡人只能尽力猜测,多多试验而已。”
季洵是在闭目养神等这两个人聊完,却也察觉了一小段时间的沉默,但那段时间并不长,他只当是沈修远在思考。
之后沈修远和龙女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基本上是沈修远在和龙女讲述自己历练时的见闻,龙女无法外出,自然抓到一个算一个,总要听人讲讲外面的世界,季洵心里听得有点酸酸的,索性翻过身接着闭目养神,哪知道这一闭目真给他睡着了去。
他不知道沈修远坐在他身边看了他多久。
沈修远目光深沉,似乎含着无尽的忧愁和惧意,叫他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只能绕到季洵面前半跪着,伸出手想触摸这个人的脸庞,最终还是垂下了手。
不是仙人,也不是凡人。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