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库 > 都市小说 > 细作她薄情冷心 > 1、楔子·之死靡它
    藏宝阁中光线昏暗,墙角一棵长势萎靡的白玉兰将枝条斜斜探入窗内,似欲窥探阁中秘密。


    室内幽暗迷蒙,青花纱帘轻轻撒落于榻侧,细风轻拂,带起一阵馥郁浓烈的兰麝香气缓缓升至阁顶。


    榻间卧有一眠美人,冰肌玉骨似琼玉堆雪,一双长翎睫羽垂落,樱唇半启吞吐兰芳,婀娜曲线随着喘息轻轻起伏。


    那裸露在外的光洁美背好似贵人手中时常把玩的羊脂白玉,温腻软滑,只是如今上头却被人刻意落下了星星点点的‘傲雪红梅’,开得绚烂羞人。


    而一侧,一人以手支颐,乌眸低垂,眼眸半是怜惜半是晦暗,正好整以暇地俯视着碧纱间起伏有致的诱人风景,神情专注的好似正在斟酌什么千古残局。


    看了良久,似感知到身侧那格外专注的视线,美人尚沉浸于好眠,双睫却忽地一阵轻颤,轻蹙秀眉,纤指揪紧了纱衣,若为梦魇所困般喃喃呓语。


    “郎君,莫瞧……”


    室内寂静良久,得知她梦中亦俱是他,佳公子目光中终于有了波澜。


    长翎睫羽下投落一层阴影,他面上倏然露出几分愉悦之色,盈盈烛火映照,他那双浅淡的眸子便宛若洒满温热鲜血的琥珀,瑰丽诡艳到近乎妖异。


    “乖鱼儿。”


    他轻轻垂首,以薄唇贴吻上莹润小巧的耳垂,之后又带着一种类似奖赏讨好的意味,启唇探出猩红舌尖,轻轻舔吻她耳廓内的软肉,时不时伴以一阵细碎的齿碾啃咬。


    一双修长玉骨手覆于纱衣上肆意游离,似抚摸珍宝,又似要抚触到底下的每一寸骨骼。


    “鱼儿甜若甘醴……怎么尝都醉人。”他声线低吟缱绻,宛若一根绵密的细羽轻拂过人耳畔。


    这般露骨的话于他口中道来,却是不显丝毫粗鄙,更胜盏滋味醇厚绵长的鸩酒,带着一种致命的惑色。


    她是他根植在骨血里的蔓,不可拔离,一牵扯便是鲜血淋漓,所以他全然无法做到不贪不念,淡然处之。


    她是他的,也只会是他的。


    距离缩近,女子身上同他如出一辙的兰花香气盈满鼻间,玉郎心间翻涌的晦暗情绪愈发浓重,眸中不自觉地泄露出几分偏执欲色。


    想将她的娇美清灵若海棠蹂躏得凋落,让她眼里只瞧的见自己的诡谲欲念,想看她眼里泛起氤氲水雾,甚至哭泣出声求饶的模样。


    可他本该是最不舍得她流泪的才是。


    ……


    阁门被人轻轻叩响。


    “郎君,时辰快到了。”来人隔着窗棂低语。


    怀中女子一双睫羽忽地轻颤,隐隐有转醒之兆。


    闻人策垂首于美人发顶处落下一吻,目光贪恋地于她面容上流连片刻,若有所思,低语道:“但愿鱼儿往后也如眼下这般乖巧……且于此处乖乖等候,吾很快便回来。”


    将她安置妥当,他抬手抚平华衣上的皱褶,神色恢复至往常从容,起身徐步出了门。


    脚步声渐远。


    门房被人于外头落了锁,室内重归至先前的宁静,独余一树玉兰仍不断地朝室中散发着缕缕清香。


    小窗上映照的日轮随着时间流淌缓缓沉浸于水凉夜色之中,熄灭了仅剩的亮光。


    屋内只余一盏残烛燃着,以微弱的火焰勉强照明着一方空间。


    直至窗外传来了几声清晰的鸟鸣声,那躺在散乱珍宝珠玉中的纱衣美人方才怔怔地睁开眼,眸光淡漠清明,全然没有酣睡过一场的迷蒙模样。


    耳边那道鸟声三长两短,似含着隐约的规律。


    仔细听了一会儿,季书瑜方才以肘支地坐起身来,拖着脚腕上冰凉的黄金镣铐,慢吞吞地移步挪至小窗边。


    探出脑袋向下望去,只见墙角处蹲着一个身着素衣的男子,他此刻眼神凝重,神情异常警惕。


    “何人?”


    听她出声,那男子方才半摘面巾,朝她拱手。


    “在下暗阁亥四,几日前奉师命前来此地蹲守,如今总算是等到那贼人离开了。师姐,后院处已提早备下马车,请速速随我离开闻人府!”


    闻言,季书瑜神情微动,却并未出声应答,侧首盯着窗头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出神。


    她忽然发问,“近日外头分外喧闹,你可知是何缘故?”


    “这个……”他神情犹豫,抬眼细细打量她的神色。


    季书瑜神情淡然,伸手折下一枝焉了花瓣的玉兰,“无妨,你若是知道,如实说便是。”


    男人垂下头,不敢去看她的眼,语气磕巴,“外头、外头好像正在筹备闻人郎君的婚事,至于娶的是哪家千金……不知。”


    季书瑜颔首,若有所思。


    倒是和她之前的预感对上了。


    这段日子皆被那人缠缚着于榻上折腾,日夜颠倒的度过,她神志迷蒙不清,自顾不暇,更是不能去观察身边人与事的悄然变化。


    不想时间转眼而过,想来府中应是什么都置办打点好了罢。


    闻人策这般谨慎地拦着外人传扬此事,是怕她知晓后会耍小性,不再肯叫他近身亲近么?


    见她眼神无波,男人迟钝片刻,方才出声劝慰:“季师姐,我瞧这婚事倒是有些不大对,说不定是要予你呢……”说道后头,声音却是愈说愈轻。


    鸦黑睫羽垂落,女子于心底轻哂。


    仔细算算,今日乃是她被剥去身份,同外界失联的第十日。


    她若拘莺儿般为镣铐捆缚住足,被人视为一个无名无分、见不得光的禁脔囚于阁中。


    玉郎予她苦,予她欢,予她琼浆,又予鸩酒。


    二人缠绵之时,她也曾将他眼中翻腾的欲念瞧得格外真切,亦为他那无处安置的汹涌情意感到惊异。


    她知晓他的心意,只是,她亦清楚他心中留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为此他不肯轻易将情愫言之于口,甚至囚她于掌,宁死也不肯放下。


    他要她温顺地同他走入那片恨海情天,要她于撩拨缠绵下自愿沉湎,要她将他的苦楚悉数尝遍,和血并吞入腹,最后心甘情愿地奉上余生,伴他枕侧。


    他要她一次次,一遍遍地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要她一心一意,毫无保留的爱他。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份情意当真还能回到最初那般纯粹吗?


    季书瑜心中迷惑。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闻人策心中的结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解开了。


    是他亲手为自己戴上了枷锁镣铐。


    他不肯叫她得以解脱,更是自虐般地,逼迫自己也一道沉溺于虚情假意的欢爱之中无法自拔。


    闻人玉郎仪容俊美,谦和温雅,虽名扬四海,然却无人知晓,他私底下早便为情疯魔了。


    ……


    她如今还未认错,他心中气亦未消,故而今日新妇想来不会是她。


    若此,不消多想,闻人府的新夫人八九不离十便是那位王女了。


    据闻她亦是心悦闻人策许久,家中长辈亦是十分看好这一对璧人,早就有意安排他们二人相看,之前也不过是碍着她的存在才耽搁下来罢了。


    相较于她,那王女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从小为人众星捧月的娇宠着长大,她有着贵女的傲骨娇矜,因而即便私心再是喜爱一个男人,也坚决不会容许自己夫郎身边还豢养着一只擅以颜色悦人的莺儿。


    今日,她若是能彻底从这人身边逃开,走得远远的,既是叫自己彻底解脱,亦可叫那王女的姻缘从此圆满。


    心中有个冷静的声音不断重复着说道,此事利人利己,这个选择很好。


    她心中有了决断,眼眸无波,抬手拭去面颊上的一滴水珠,若无其事地颔首,笑道:“那便有劳你,带我走吧。那厮给我下了药,如今我腿脚不便,有些难走动。”


    见她决定下的倒是格外干脆,那男子面露一丝异色,遂攀着树干上到窗边,小心将她扶上了后背。


    “师姐扶稳,我带你出去。”


    闻人策此人城府极深,府中四处皆设下了诸多眼线,指不定何时便突然杀个回马枪,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经过多日的探察踩点,他已是对前往后院的路格外熟稔,顺利避过路上巡查的府兵,二人终于抵达至后院。


    榕树下,一辆简单低调的青布马车映入视线,叫季书瑜感到有一瞬的恍惚。


    如此便可以解脱了……


    就算如今逃离此处,可胸腔中被束缚了多日的心,真的能挣脱那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么?


    然机会已经摆至眼前,不论结局如何,她也都该为自己试一试。


    不是么?


    ……


    马车在空荡街道上向北疾驰,纤手掀起布帘一角,视野之中,闻人府的后门正在飞速地向她远离。高大威武的府邸逐渐缩小成一个墨点,直至再也无法寻见。


    季书瑜以手支颐,莫名觉得心中似乎也空了一块角落。


    这感觉太令人不安了。


    然自己先前欠他的,也于这几日早都还尽了。


    往后,她只想为自己真正活上一回。


    那人如今得美娇娘在侧,或许再过几日便沉溺于两情相悦的温柔乡中,再是无心追究她的过错了。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只要她能逃得足够远,应该就没事了……


    少女枯坐着,空荡荡的马车内沉默无声,落针可闻。


    青布随风招摇,发出猎猎之声,马车行至半路,天上忽然落起了濛濛细雨。冰凉雨丝从半开的车窗落入,滑落于她瓷白的面颊,宛若一滴清泪般缓缓流下。


    被凉意一激,先前一直飘游在外的迷蒙神思突然清明几许。


    她蹙起双眉,细细思忖着,心中陡然生出些许慌乱。


    不对,不对——


    素来被严格把守的藏宝阁今日却有外人轻松潜入,竟还叫人成功将她给背送出了阁楼,毫发无损?


    再者,这后院之中他竟是连个把守的人都不屑于设么?


    处处是破绽,处处是他的刻意放任。


    闻人策的心里,到底是如何盘算的?


    是戏耍,是疏忽,还是忽而对此感到腻味想要还她自由?


    ……可她到底不敢赌他的用意。


    被囚禁已久的莺儿,今朝乍然得着自由,竟也下意识的为前路感到惶惑不安起来。


    季书瑜伸手叩响案几,一边扬声道:“等等,停下!调转马头,先带我回去——”


    雨淅沥沥下大,马车仍疾驰不停。


    此时人与车已从小道出了兰泽城,四周尽是荒芜人烟的野地。直至季书瑜竭力喊了三遍,马车方才减缓了速度,最终徐徐停落于路边。


    可怪异的是,车行驶了一路,外头却始终无人出声。


    赶马的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少女咬住唇,拔下头上簪着的金钗,纤手微抬,犹疑地将车帘掀开一角。


    天际阴云密布,光线昏暗如夜。野地为突如其来的一道雷光照亮,狰狞可怖的电光猛然撕破了漆黑的夜幕,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前方无尽的狂风骤雨中,一把油纸伞撑起了一方干爽的空间,俊美无俦的男人身着似血红衣,不急不缓地策马而来。


    唇边噙着的仍是如白日那般爱怜温柔的笑意,只是乌眸中却似浸染了冰冷刺骨的寒意,与一种势在必得的晦暗偏执。


    玉郎高坐马背,遥遥向她伸出掌心,笑问:“吾妻,欲往哪处去?”


    薄唇上下轻碰,之后未尽的话语尽数被嘈杂雨声吞没。


    她只觉眼前有一片雾气氤氲,视线若为朦胧烟雨笼罩。手中的金钗陡然间落地,发出一丝微不足道的轻响。


    随着这道轻响,心底深藏的什么东西陡然挣脱了金丝囚笼,化作无边欲念铺天盖地向她席卷而来,险要将她的神志淹没。


    美人赤着如雪鸽般纤巧的双足,一步步踏进那泥泞水洼当中,任由冰冷雨丝将衣衫浇湿淋透,步子艰难地朝他走去。


    既然如何都躲不过,那便,叫他也同她一并赎罪吧。


    这是他亲自选的,


    死路。